这一切，都这样宁静。
然而，深刻的宁静之下，却是盛大的悲伤。
对往事的喟叹，对现实的无力，对未来的未知……这些东西，此刻，被纷扬的大雪所放大，填满了空盈的心房。
于是，流川出现的时候，他们二人，谁都没有发觉。
蓝衣白发的少年，站在雪地里，似乎，要和这飞扬的大雪，融为了一体。
明溪忽然就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怔怔望着他的一头白发，明溪轻声道：“流川，你别老站在雪地里，雪那样大！到亭子里来罢。”
流川闻言，站在雪地里，淡淡道：“你终于肯见我了么？”
明溪在亭子里起身，道：“我什么时候不肯见你了？”
流川依旧站在雪地里，道：“哪回在城西画舫，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你和文执在一起对不对？”
哦，想起来了。
是的，是那一回，在城西画舫的时候，和文执在一起的时候。
明溪低声道：“没有，我那时不太想见人。
都已经过去了，不提了好么？”
流川轻声长叹，道：“主上，你可知，那日我在城西画舫以乐相邀，是要告诉你什么吗？”
明溪道：“要告诉我什么？现在说，也没什么要紧。”
流川淡淡道：“可是，我想，现在主上应该也许已经知道了。”
明溪失声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流川道：“自然。
不光我早就知道了，霖幻圣黎他们，也很早就知道了。
可是他们谁都没有胆子告诉你。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主上您，知不知道？”
明溪道：“什么事儿，你说吧！”
流川道：“文执的婚帖，主上您收到了吗？”
明溪摇摇头，道：“不曾，像是送到了沐云顶吧！”
流川走进了亭子，拿出了一份烫金的大红色的婚帖。
流川淡淡念着：“微雨文执将于二月十二日与绯桃仙子大婚，于清溪楼设宴款待众位，盼请您的到来。
落款是文执和绯桃。
二月十二，可是个好日子。”
明溪淡淡接话道：“二月十二是花朝节。
虽不及灵族的百花节繁盛，却是我们人族拜祭花神的日子。
二月十二日，一定不要蔚华街没落了，流川。”
流川道：“好。”
两人都不再说话了，静寂的小亭子里，只听得见雪花飘落的声音。
瑞姨对流川的印象极好，又听得二人如此对话，便插话道：“雪先生这样一口一个主上的叫着，倒叫人听着别扭极了。
不如您就叫我们公主阿弥好了。”
流川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轻声道：“阿弥，这样可以么？”
明溪垂了眉眼，道：“没人的时候，你就这样叫我吧！也不妨事的。
你来见我，就单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么？”
流川轻声笑了，道：“自然不是。
我给你带了些茶叶过来。
雪尘姑姑告诉我你爱吃雪兔肉，我也给你拿了些来。
哦，还有一句话，我想告诉你，无论你有多么伤心，都不要喝太多的酒。
好么？”
明溪低声道：“好。”
因瑞姨在场，明溪只好用灵语问他：“流川，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流川也用灵语回答道：“比起倾叔叔，我对你可算是一般般了。”
明溪又问道：“倾，他是对你说了什么吗？”
流川道：“不曾。
只是我从叔叔的旧人那里听来，当年叔叔是受了故人之托要照顾您一二，只是后来见了您一面，惊为天人，便慢慢情根深种了。
也不知道真假。
不过阿弥，既然是叔叔的故人，那便是我的长辈，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照顾你的。”
“那如果说，要你娶我呢？你也照做不误吗？”明溪突然地发问，她自己的心里，都有几分吃惊。
怎么自己，倒好像，被什么力量，控制了一番？
刚才说话的那个，是自己吗？
流川眼眸晶亮，定定望着她，道：“不胜荣幸。”
明溪看了看亭外飞扬的雪花，终于不再以灵语相问，说道：“流川，天色这样晚了，我有些倦了。
你也回去吧！”
流川笑道：“你说的，可都算数吗？二月初二，我在落雪城等你。”
明溪笑道：“一言为定。”
流川笑道：“有些事情，慢慢再商量。
年节里开心些，我走了。”
流川说完，蓝色的衣角，便一闪而逝。
明溪将手中的茶叶和雪兔肉递给了瑞姨，轻声道：“瑞姨，我们回去吧！”
二人又穿过地道，回到暗室，很快，便进了内室了。
内室里的火龙，依旧烧得很旺。
明溪心中的悲凉，忽然被流川的话，而驱散了。
倘若要嫁给流川，那么，依着自己之前的打算，将凌音嫁给流川，让流川成为自己的继任者，自己做甩手掌柜的计划，自然胎死腹中了。
幸好，还没有对谁说起过这件事情。
不然，真的是无法收场了。
瑞姨见她神色似乎要比之前安稳些了，笑道：“在想什么呢，阿弥？”
阿弥浅浅一笑，道：“没什么。”
瑞姨见她如此说，道：“阿弥，雪先生这样的人，是值得你托付的人。
你啊，是还在犹豫什么吗？”
阿弥笑而不语。
瑞姨又道：“其实怎么说呢，若是同文先生比起来，我更喜欢雪先生的。
雪先生靠谱，心细，哪一点儿，不比文先生强？况且，我听你们说起的，这文先生都要大婚了，你还是这样死心眼儿，非要在文先生这棵树上吊死不成？阿弥，你不要这样，让自己的心，白白儿地费在一个不爱你的人身上。
好好儿地珍惜那个爱你的人，你说，好不好？”
明溪看着灯光下，这张布满了沟壑的，无比熟悉的，慈眉善目的脸。
一时，感慨万千。
心里覆盖着的落雪的那一方净土上，忽而，化成了一个美好绮丽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