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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妖女本色

你是狠辣的,无情的,也是凉薄的,你只会笑,不会哭,无人知道,你眼角那颗嫣红的泪痣,便是一滴风干的血泪。

一辆青呢马车停在丽京城外官道一侧,车厢外,有数十人在厮杀。

车厢内,秦玖坐在锦绣团垫上,乌发斜绾成倭堕髻,整个人看上去懒懒的。她顺着窗户缝隙看了会儿外面的厮杀,便有些厌倦般放下了帘子,伸手抚摸着怀里红嘴鹦哥儿的羽毛,打了个哈欠,慵懒地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坐在她对面的侍从榴莲一定又在暗自诅咒她。她忽然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了他惊慌失措的脸。她玩味地勾唇,“莲儿,你是否也想出去练练身手?”

榴莲脸色一白,但还是恭敬地说道:“奴才愿保护九爷,万死不辞。”

秦玖眯眼静静望着榴莲。

据说,她杀人时习惯眯眼。榴莲脑中跳出不知从谁口中听到的话,手微微抖了抖,脊背上一股寒意慢慢升起。

他胆战心惊地凝视着对面这双眼。略飞的眼角,密而长的睫毛。眼眸微眯睫毛翘起时,似乎挑起了所有的魅惑。左眼角边一颗嫣红的泪痣,又在邪魅狷狂中平添了一丝凄婉。

这是一双极美的眼睛。可是,榴莲却极其厌恶这双眼睛。确切说,厌恶这双眼睛的主人。

当然,不论是谁,日日和一个妖女待在一起,时时担忧被她吃干抹净再杀人灭口,也会厌恶她。

“莲儿如此忠心,为了你这句话,我也舍不得让你出去送死!”秦玖似笑非笑地说道。她的声音并不清澈,也不娇美,反而似放久了的古琴,几许喑哑低回,几许寂寞高寒,几许魅惑悠长。

榴莲心中一松,这才发觉脊背上全是汗。虽然被耍了,但终归暂时保住了命。他知道自己武功低弱,出去了便是送死。他不想死,为了活下去,他只得去迎合这个妖女。

外面的厮杀声终于停止,秦玖的另一个侍从枇杷在马车外禀告道:“九爷,刺客已经全部被诛杀!”

秦玖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前面就到丽京城了吧,今日是上元节,天黑前务必进城,进城后径直去天一街赏花灯吧!”

榴莲没想到秦玖还有心情游玩,在心里暗暗咒骂了句“妖女不得好死”。

秦玖瞥一眼榴莲,慢悠悠说道:“每年上元节,朝廷都会颁下御旨,入夜后可在天一街尽头的青云楼前燃放烟花。丽京是三朝古都,号称云沧大陆最大的都市,许多国家的贵族、商人都不远千里,慕名云集丽京。在今天这样的大日子,你不光能看到衣履各异的异国人,还会看到来自大皑国的宝马羊毡,槃国的珍贵宝石,烨国的飞禽怪鸟和宝剑利刃,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看到异国美女。”

榴莲从未到过丽京,听说有这么多热闹可瞧,顿时打起了精神来,浑然忘记了一路奔波的劳累和方才遭受刺杀的恐惧。

“九爷,您曾经来过丽京?”榴莲好奇地问道。

秦玖敛下睫毛,缓缓道:“少时曾来过。”

马车一路疾行,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丽京城。马车自宣德门直入丽京,经过德庆坊,穿过几条街,拐过东角楼,到了天一街。

秦玖掀开窗帘凝视着外面的人潮和花灯。冷风透过缝隙灌了进来,她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正要放下窗帘,视线忽然凝注在一盏花灯上面。

“车夫,停车!”秦玖曼声说道。

榴莲初到丽京,对什么都感兴趣,见秦玖要下马车,这正合了他的心意,忙不迭地过来搀扶她。

秦玖扶了榴莲的手出了马车,便径直向那盏花灯走去,她身姿曼妙,行动间带着入骨的优雅,一身石榴红的斗篷在人潮中分外显眼。红嘴鹦哥儿已经睡醒,停在秦玖肩头左顾右盼。

这一夜的天一街上,除了人最多,便是花灯最多,将整条街点缀得如同天上的街市。

灯山火树,绚烂迷离,好一派盛世繁华。

秦玖面前是一座酒楼,酒楼名玲珑阁,楼前挂着许多彩灯,彩灯下面皆吊着谜面。

秦玖看到的那盏花灯就夹杂在众花灯间。

那是一盏六角的花灯,乍一看并不起眼,但是细看会发现与其他花灯皆不同。这个做花灯之人显然用了许多心思,骨架外面装裱的并非是纸而是白绢。绢上的画,不是印染上去的,也不是画上去的,而是绣上去的。

花灯六面绣的全是竹,却每一幅都不同。有风中之竹、雨中之竹、雾中之竹、月下之竹、日下之竹、霜覆之竹。

雨中之竹中的雨丝,是将丝线织在白绢中,被花灯里的灯光一映,便现出若隐若现的雨丝,那种扑面而来的湿意惟妙惟肖。雾中之竹的浓雾更巧妙,是用各种不同的织法,让整幅白绢现出厚度的不同,这种不同被光一照,便显出浓淡不同的雾气来。

榴莲见秦玖被花灯吸引,便也凑近看了看,看到灯上的织锦,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家之前也是富贵之家,但从未见过这样精美的织锦和绣品。

“太让人惊叹了,这盏花灯,堪称珍品啊。帝都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做这盏花灯的女子,不知是怎样心思玲珑剔透的奇女子啊!”榴莲忍不住啧啧称奇。

秦玖冷笑道:“奇女子吗?!你去叫管事的过来,问问这盏花灯哪里得来的?可否出手?”

榴莲见秦玖脸色暗沉,猜她肯定在嫉妒这做花灯的女子。他心情顿时大好,一溜儿烟去找玲珑阁的管事。

玲珑阁的管事是一个年轻男子,就在楼前看大家猜谜,听榴莲说完,遗憾地摆手道:“不瞒你说,这盏花灯,今夜许多人要买了。只是你们就是搬来金山银山,我也是不能卖的。除了这盏竹灯,别的可以随意挑选。”

榴莲奇道:“为何不卖?”

管事的压低声音道:“实话说,这盏竹灯不是我们玲珑阁的,而是有人寄放在此处的,一会儿他便会来取。”

秦玖并不放弃,微笑着问道:“不知是何人寄存在此处的?我们想等一等,倘若他来了,我们再从他手中买走。”

管事的男子瞥了一眼秦玖,“我就直说了吧,那位客人肯定是不卖的。因他寄存花灯,也是为了取悦心上人。花灯摆在这儿,一会儿他会带意中人来买。所以,你还是别等了。”

榴莲知道,一些富家公子为了讨意中人欢心,常用一些非常手段。这种高价买走自己的东西,博心上人一笑的,也是有的。

榴莲见秦玖没有离开的意思,试探着说道:“我们等一等无妨。”

管事的朝前方一指,低声道:“他来了。”

秦玖随着管事男子手指着的方向朝街道上望去。

天一街在丽京属于比较宽阔的街道,可容得下八乘并行。碰上今日这样热闹的日子,再是宽阔的街道似乎也不够用,马车穿梭、人流熙攘,人和马各自奔走,贵人和平民都到了街上,更不时有衣履各异的异国之人穿街而过。

秦玖在人流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子。

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无论他走在哪里,都能让你从人群中一眼看到他。

他站在一盏莲花灯前,负手侧对着她这边看着灯。他身材很高,着一袭孔雀紫色的锦绣华服,外罩同色披风,上面用金线纹绣着繁复错杂的图案,看上去幽暗繁丽,贵气凛然。他腰间佩剑,青鲨鱼皮的皮鞘乌沉沉的,剑柄上一颗红宝石在灯下闪耀着冷光,如同主人一般,透着低调的华贵。

莲花灯朦胧的光芒笼罩着他的侧脸,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非常年轻而俊美的一张脸。似乎感知到有人在注视,他回首朝这边望了一眼。

轩昂的剑眉,冷峭中透着逼人的英气。那双眼很深,透露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冷静和锐利。

榴莲专注地盯着紫衣男子看了半晌,甚感疑惑:这样一个翩翩绝世佳公子,还需要费尽心思来博心上人一笑吗?那这丽京城的女子,眼光得多高啊!再回首一瞧,见秦玖也望着紫衣男子目不转睛。

他想:妖女不会看上紫衣男子了吧?倘若真是这样,倒是好事一桩,估计她便不会对自己下手了,但这个男子却实在可惜了。这样俊美冷峻的男子,不知会不会笑?便在此时,紫衣男子侧头朝着前方微微一笑。

榴莲从未看到一个男子可以笑得这么好看!

莲花灯的柔和光芒与他脸上轻柔的笑容交相辉映,耀得人目迷心荡,暖得人心底发涩。

这样温柔和煦的笑容,也只有冲着意中人才会有吧?

秦玖目光稍微一转,便看到紫衣男子目光笼罩的前方,有一个年轻公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这位公子身材秀挺,但个头有些矮小,身着一袭月白长袍,外披一件白色狐裘披风,墨发梳髻,簪着一支白玉簪。他肌肤白腻,容色绝丽,整个人宛若玉雕一般,有一种自然清冷的神韵。

他似乎猜中了不少灯谜,手中拿着五六盏猜灯谜赚到的花灯,笑得很是欢快。

紫衣男子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花灯,交给尾随在身后的侍从,“我们到玲珑阁那边看一看。”

白裘公子点点头,两人一道朝玲珑阁这边走了过来。

榴莲看得都傻眼了。他没想到,这个寄存花灯的紫衣男子的心上人也是个男子。他早听说有些男子有龙阳之好,私下里偷着养男宠,只是这种事情本是见不得光的。哪里想到,在丽京城竟这般猖獗?

榴莲这边呆呆地正风中凌乱。那两人已经从他身侧走过,径直朝着玲珑阁而去。

白裘公子在看到那盏竹灯时,目光忽地一凝,“这盏竹灯当真别致!”

秦玖冷笑。白裘公子倒是有些眼光。

她早已瞧出来,这个身着白裘披风的公子,其实是一个姑娘。不是秦玖眼厉,而是这女子并没有真心要扮成男子,只不过把女扮男装当作一种风雅之事而已。哪有男子的脸如此白腻,又有哪个男子的腰肢如此纤细,声音如此娇美?

这样的扮相,也只能骗一骗三岁的小孩子和榴莲这样的呆子。

早几年前,丽京的大家闺秀出门,就习惯女扮男装,且将其视为风雅之事。倘若不女扮男装,便会在脸上罩一块面纱。就是青楼里的头牌出门,也会罩一块面纱的。像秦玖这样什么也不罩的,多半会被认为是小家小户的女子或是风尘中混到底层的娼女。

“喜欢吗?”紫衣男子问道。

裘衣女子点点头,伸出白皙的手指温柔地在竹灯上抚过,好似抚摸珍宝一般。

“你既然喜欢,那我无论如何也要为你求到。”紫衣男子盯着裘衣女子的眼睛,温柔地说道。他转身问玲珑阁的管事,“这盏竹灯要如何才能得到?是猜灯谜吗?”

玲珑阁管事微笑着迎上去,“不瞒公子,这盏花灯是难得的珍品,敝阁得来不容易。所以阁主立下了规矩,只要谁能在三百步外一箭射中悬吊竹灯的细绳,这竹灯玲珑阁就送与谁。公子不妨一试,这盏竹灯至今还无人能射中呢!”

“三百步?是不是太远了?”裘衣女子蹙眉问道。

紫衣男子勾唇浅笑,“无妨,还难不倒我。杜管事,请将弓箭呈出,我打算一试!”

玲珑阁管事杜月连声道好,命人将早已备好的弓箭取了出来。

“这盏竹灯,我也很喜欢!既然有这样的规矩,那么,我也可以试试了?”秦玖迈步上前说道。

朦胧灯光下,一袭石榴红的衣裙勾勒出她美轮美奂的身姿,鸦黑的倭堕髻低垂,衬托出她细致的面容,柔媚的眼中荡漾着迷人的笑意。

杜月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女子对这盏竹灯如此执着。明知竹灯就是紫衣男子的,也知道他是为了取悦意中人才这样做,她竟还要强求此灯。

紫衣男子也有些惊讶,似未料到有人会和他争这盏灯。他眉梢微挑,慢慢转首,看到人群中的秦玖。清冷的目光在秦玖脸上流转一圈,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和审视。

“无妨,既然姑娘喜欢,自然可以一试。我让姑娘先请。”紫衣男子淡淡说道。

榴莲也没料到秦玖会这么做,颇有些惊讶。

这边的热闹引起了行人的注意,有人认出了紫衣男子的身份,低声说道:“哪里来的女子,竟然要和安陵王比射箭,这不是找输吗?”

榴莲吓了一跳,纵然他再孤陋寡闻,对安陵王的事迹却是如数家珍。

大煜国当今皇帝庆帝子嗣不多,只两个皇子一个公主。大皇子颜闵,封康阳王。二皇子则是这位安陵王颜夙,在十五岁之前,他都是默默无闻的。直到十五岁那年,他初到刑部历练,便侦破了一宗大案,由此而闻名朝野。但他真正成名却是十八岁时,那一年西疆藩王张成拥兵造反,安陵王奉圣命领兵前去讨伐,当时李良将军围城数日,都不得破城,最后安陵王以智计诱敌出城,以一箭在乱军中射中敌首。自此,安陵王箭术闻名天下。

如今,秦玖却要和他比射箭,无疑是找输没错。况且,三百步基本上是一般弓箭的最远射程,而要在最远射程外射中一根细绳,那无疑是极难的。

榴莲不认为秦玖那三个侍从——枇杷、樱桃和荔枝有这样的射术。当然,他也不认为秦玖有这个能耐。他正想着,却听秦玖道:“莲儿,你站到竹灯下面去。”

“为何?”榴莲疑惑道。

“我若射中细绳,花灯掉下来岂不是要摔坏,你站下面接着去。”秦玖笑眯眯过去拿起了弓。

榴莲顿时想哭。

他这才意识到秦玖要亲自射。

不是他小看她,而是这太难射中了。他才不关心她能不能射中,问题是,为吗要让他站在花灯下,倘若她一个射不准,射到了他的脑袋上……可迫于妖女的淫威,他又不敢不从,磨蹭着站在了竹灯下,胆战心惊地看着秦玖迈着婀娜的步子退到了三百步远的地方。

第一次,他诚心地为妖女祈祷:一定要射中竹灯上面的细绳!

秦玖在街道上站定,低头打量着自己手中的弓。

这弓是玲珑阁管事拿过来的,是一张铁胎大弓,这种弓的射程比一般弓要远,射到三百步远不成问题,但这种弓却也比一般的弓沉了不少。

秦玖慢慢把箭搭在弓上,瞄了一眼四周,见越来越多的游人被这边的热闹吸引了过来,窃窃私语声也越来越大。

“这女子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大胆,敢和安陵王比射箭?”

“不晓得,估计是京外来的,没见识过王爷的厉害!”

“啧啧,太自不量力了!”

窃窃私语声随着风声不断地传了过来。

秦玖慢慢地举起了弓,两只石榴红色的宽大衣袖自然垂落,露出她莹白如玉的手腕。她那葱白的手搭在弓弦上,慢慢地瞄准。

她眯眼,眼角上翘,眼中含着妩媚的笑意。

这个瞄准的过程有点长。

那张弓左边瞄瞄,右边指指,上边挪挪,下边移移。

她一移动到下边,榴莲就额头冒冷汗,急得大喊:“太低了,太低了!”不是瞄他的头好不好!

有几回,这箭头瞄到了安陵王的头部,秦玖看到了他微垂的侧脸,以及唇角那温柔呵护的笑意,他在低声对身畔的白裘女子说:“放心,这灯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这个时候,她就很想放手,让这支箭就这么飞出去。

过了好久,秦玖终于瞄准了花灯的细绳,准确地说,是瞄准了花灯的上方,到底指的是不是细绳,这就不是眼力能看出来的了。

秦玖的弓终于固定不动,她开始一点一点地拉弦。

窃窃私语声低了下去,渐归于静寂。众人都想看看,这个女子到底能不能射中,八成是射不中。

“阿臭!”在所有人的心神都凝注在弓箭上时,一道奇怪的声音出现。

发出声音的是秦玖肩头上的红嘴鹦哥儿。

这鹦鹉生得漂亮,乃是凤头鹦鹉,一身白羽,头顶上几撮鹅黄色羽毛飘飘,宛若戴着一顶皇冠,它傲然挺胸地站在秦玖肩头上,一对黑眼珠直直地盯着榴莲。

鹦鹉会说话,这不是稀奇事。但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时候鹦哥儿为什么会喊:阿臭!

榴莲又想哭!

只有他知道鹦哥儿为何会叫阿臭。

他跟了秦玖后,这个天杀的妖女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榴莲。起初他觉得这名字还不错,后来才知道他的名字和枇杷、樱桃、荔枝一样,是一种水果的名字,据说这种水果会发出一种很臭的气味。后来,八成是妖女教了鹦哥儿这样叫他。它只要见到他就会喊:阿臭!

还有比他更倒霉的人吗?主子欺辱他也罢了,连她的鹦鹉也欺辱他。

他咬了咬牙,喊道:“黄毛!”

鹦哥儿的大名叫凤凰,这名字是由它的凤头而起。它还有一个只有秦玖能喊的名字就是黄毛,因它头顶上有几撮黄色的羽毛。

“黄毛!”榴莲怒道。

“阿臭!”鹦哥儿拍翅膀叫道。

“黄毛!”

“阿臭!”

……

玲珑阁管事终于忍无可忍,走上前问秦玖,“姑娘,你还射不射?”

秦玖勾唇笑道:“当然射了!”她伸手拍了拍肩头上的鹦哥儿,“黄毛乖啦!”

鹦哥儿敛起扑腾的翅膀,昂起了头。

秦玖再次挽弓瞄准,夜风吹过,宽大飘逸的衣裙飘舞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像一朵夜色中随风招展的红色曼陀罗。她眯眼,唇角优美的笑影不在,隐约,有酷冷的杀气在她身体周围流动。

榴莲的腿哆嗦了起来,心中想着,只要她一松弦,他就蹲下。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就在这时,秦玖却放下了弓。

“这弓我拉不开!”她颇惆怅地说道。

围观的人轰的一声笑了。榴莲额头上的汗滴了下来,他能说他不认识这个人吗?玲珑阁管事气得说话都结巴了,“你……你……那你别射了。”这不是存心找碴儿的吗?

秦玖却哪肯理睬他的话?

她将弓扔在地上,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团扇大小的绣花绷子,上面绷着一块白色寒绢,绣了几朵怒放的曼陀罗,娇美艳丽得似乎能让人闻见花香。

她微笑着将支撑绷子的竹条抽了出来,弯成弓的形状,在两头缠上了丝线,做成一张弓。她将刚才那支箭搭在丝线做的弦上,笑靥如花地说道:“我用这个!”

“你当这是小孩玩过家家啊……”管事杜月话还没说完,秦玖已经挽“弓”搭箭,也没见怎么瞄准,嗖就射了出去。

啪嗒一声,花灯落在了榴莲怀里。

围观的人都沉默了。

只有鹦哥儿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在花灯上方落了下来,昂首开始踱步。

这个结果太出乎意料,且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后,围观的人忍不住大声欢呼起来。

秦玖在欢呼声中漫步走了过去,衣带当风,姿态曼妙。

“榴莲,拿好灯,我们走了!”她勾唇笑道。

“请留步!”身后一道清冽的声音传了过来。

秦玖眯眼瞧了过去,只见安陵王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不管走得多快,步子永远很稳,就好似他这个人,永远都成竹在胸,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样。随着他的逼近,有酷烈的威压无形中迫了过来。

秦玖微微勾唇,这就是安陵王。

他似乎只会对心爱的人笑。旁人眼里,他是冷面的判官,一旦确定了要诛灭你,就永远不会放手,直至让你灰飞烟灭!

“请问殿下有事吗?”秦玖翩然回身,头上珊瑚珠钗的红色珠串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曳,华美中透着几缕幽艳。

安陵王颜夙微微挑了挑眉,冷声问道:“这盏花灯如今是你的了,不知你卖不卖?”

“卖啊!”秦玖想也没想就说道。

“多少银两?”颜夙问道。

秦玖低眸看了一眼榴莲怀里的花灯,颇为踌躇地说道:“卖多少银两好呢?这么好的花灯。”

颜夙冷冷扬眉,准备接受秦玖的狮子大开口。

“可惜我不缺银两,只好不卖了!”秦玖摊手道。

“那你缺什么?”颜夙眯眼问道。

“我缺什么呢?”秦玖问身畔的榴莲。

“缺男人!”榴莲不假思索地说道。

秦玖睨视着颜夙,勾唇笑道:“听到了吗?王爷肯换吗?”

鹦哥儿在花灯上玩够了,忽地飞到秦玖怀里,学着她的话道:“王爷肯换吗?肯换吗?”

倘若是一般的男子,听到这句话,恐怕早就怒了。就连此刻那些围观的人们听到一人一鸟这样说,都有些愤怒。就连榴莲都在心里不断地嘀咕:妖女太无耻了,一盏花灯就想换一个男人。

可安陵王颜夙却不是一般的男人,听到秦玖这句话,连眉梢都未曾抬一下,只唇角的弧度轻扬,扬起一个嘲弄的笑意。

“抱歉,本王已有心仪的女子,怕是无法照顾你的生意,只这盏花灯,我是志在必得,你开个价吧!”他极缓极慢地说道,只是话语里却已经当秦玖是一个青楼的妓子了。

倘若是一般的女子,听到这句话,恐怕也早会怒了。可秦玖也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抚摸着怀里鹦哥儿的羽毛,唇角上依然挂着慵懒的笑意,“人不能换,那就换王爷身上的东西吧!”

秦玖说完,便抱着鹦哥儿开始围着安陵王转圈儿。水波潋滟的美眸凝视在他身上,兴味的眸光逡巡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落在安陵王手中握着的乌金马鞭上。

“这鞭子不错!”她漫步上前抚摸了一下鞭梢。

安陵王眯眼道:“你若是喜欢,自可拿去。”

秦玖摇摇头,“哎……我不爱骑马,用马鞭没用。这把剑不错。”她目光一转,凝注在安陵王颜夙腰间配着的宝剑上。

这把剑的剑鞘是黑色的,透着古朴而酷冷的杀气。可以想象,里面那把剑一旦出鞘,会是怎样的冷厉。

“莲儿,你不是缺一件兵刃吗?这把剑你喜欢吗?”秦玖指着安陵王腰间的佩剑问榴莲。

榴莲冷汗如雨,心说:姑奶奶,你能不能别扯上奴才啊。安陵王的宝剑是谁都能要的吗?借奴才十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啊!

他算是明白了一件事,跟着这个妖女,早晚不是死在她手上,就是死在她得罪的人手上。

“不喜欢!奴才一点也不喜欢。”榴莲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这把剑怕是你们要不起吧!”为安陵王牵马的侍从终于忍无可忍,上前说道,“这可是当今圣上赐给殿下的宝剑,剑刃上还雕刻着可以调动兵马的军符,你要得起吗?”

“这样啊!”秦玖颇为失望的样子,围着安陵王又转了一圈,眸中忽然一亮,好似发现宝贝一般,凑近安陵王身前,瞪大眼睛看他斗篷里那件孔雀紫色的锦袍。

她凑得很近,头上绾起的发髻蹭到了安陵王的下巴,隐有女子身上的暗香沁入他鼻间,葱白的手指还在他胸前的衣料上摸了摸。

颜夙忽然感觉到自己好似一个等待估价的货物一般。他厌恶地后退一步,一把挥开了秦玖的手,冷眸危险地眯了起来。

秦玖轻扬唇角,缓缓道:“殿下这件锦袍很好看,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我就要这件锦袍!我家莲儿穿上这身衣服也一定像殿下一样威风。”

榴莲已经被秦玖打击得麻木了,抱着花灯傻呆呆站着没说话。

颜夙冷笑,“这好办,便是十套也没问题,请姑娘告知住处,明日我派人送到府上。”

秦玖玉手轻摇,眼底满带盈盈笑意,“安陵王殿下可能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只要你身上这一件,且现在就要。请殿下脱下,哦,方才忘记说了,里面的中衣也要的。”

鹦哥儿扑棱一声飞到秦玖肩头上,骨碌着黑眼珠,助威道:“中衣也要,中衣也要……脱光光,脱光光……”它也知道脱了中衣就是脱光光了,不仅学得兴高采烈,还一副很期待很兴奋的模样。

这会儿别说围观的众人,榴莲装傻也装不下去了,他几乎想跪下了。

颜夙的侍从忍不住想冲上去将鹦哥儿的嘴缝上,却被他一眼瞪了回去。

颜夙波澜不惊的脸终于像初春湖面的冰一般,呈现出愤怒的裂纹。漆黑的眸中,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寒意。

“姑娘确定要用我这身衣衫换?”他冷冷问道。

秦玖点点头,鹦哥儿也点点头。

颜夙不再说话,只是伸手解下身上的披风,随手扔给身后的侍从。然后,便开始解腰间的玉带。

“殿下,你不必这样,这花灯我不要了。”扮作男子的裘衣女子从人群外挤了进来,快步走到颜夙面前说道。

“无妨,我说了无论怎样,也一定将竹灯为你求到,你且先退下。”颜夙一边说,一边解开了腰间的玉带,孔雀紫色锦袍敞开,露出了里面雪白的中衣。他冷笑着脱下,随手一扔,衣衫带着劲风向秦玖扑了过来。

这衣衫来势凶猛,夹杂着一丝怒气,吓得鹦哥儿怪叫了一声,浑身羽毛竖了起来。

秦玖伸手,红色的宽大袍袖里,露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腕,随意一捞,化解了扑面的怒气,将衣衫搭在了肩头上。

颜夙再伸手,雪白的中衣如云朵般飘落而下。

“这样可以了吗?”颜夙望着秦玖,薄削的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长眸微合,眸中锋芒隐现,周身更是散发着冷寒彻骨的气息。

但不管他如何冷酷,也不管他脱得多光。

这都不能有损他是个好看的男子的事实。

何止好看呢!

虽然只着一件白色里裤,但是他站在冬日寒冷的街上,丝毫没有畏冷之意。

各色花灯的灯光透过人流的缝隙如轻纱般倾泻而下,笼罩住他白皙修长的身体。他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灯光勾勒出他身体的线条,那样柔韧而流畅。

他就那样自然而然地站在那里,好似天经地义就应该站在那里一般,那样的遗世而独立,却又和这街上的一切如此契合,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他唇角挂着轻慢的笑意,长眸微眯,斜睨着秦玖。

秦玖望着颜夙,望着他。

多彩的灯光,熙攘的大街,与这一切融为一体的身姿……

她好似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她只觉得心中虚空一片,隐有冷意弥漫而上。

鹦哥儿站在秦玖肩头,黑豆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安陵王,好似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秦玖伸手拍了一下它的头,笑眯眯道:“黄毛儿,别忘了,你是公的!”

黄毛被秦玖这一拍,犹若受了打击般,一头栽到秦玖怀里一动也不动。

秦玖伸手梳着黄毛翅上的白羽,一双妙目却在安陵王身上瞄了又瞄,撇了撇嘴,叹息道:“殿下还真没有幽默感,小女子只是开个玩笑,您贵为亲王,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当真让您脱啊。不过,殿下这胸、这背、这腰、这腿……还真是……啧啧……真是美啊!这可比那盏花灯值钱多了!”

玩笑?

安陵王的侍从几乎要暴走了。他家王爷何曾被个女子如此戏弄过,又何曾被女子如此品评过!

颜夙扬了扬眉,脸上连一丝柔韧的线条都没有,明澈的眸中更是一片肃杀清寒,他伸手接过侍从递过来的斗篷披在身上,遮住了暴露的春光,斜睨着秦玖道:“这个幽默太冷了!花灯!”

秦玖妩媚一笑,“殿下牺牲色相也要得到的花灯,小女子自然不敢不给!”她拍了拍黄毛的鸟头,慢悠悠道:“黄毛,把花灯给安陵王殿下叼过去,记得哦,要完好无缺,不能有损坏!”秦玖说着,葱白的手指在黄毛头上的几根黄羽上使劲一揪。

黄毛浑身一激灵,从秦玖怀里嗖地飞了出去,转瞬就到了花灯前,伸爪一挠,这一爪当真狠,直接捅破了那面绣着“雾中之竹”的锦缎,顺便把里面燃着的蜡烛也推翻了。

在榴莲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怀里的花灯已经燃了起来。他吓得尖叫一声,随手就把花灯甩了出去。

一个火球就那样飘荡着,划了一道光亮的弧线,飞速朝着人堆里飞去。它朝着的方向恰巧是裘衣女子那边,人群一阵骚动,都忙着抱头鼠窜。唯有那裘衣女子却呆呆地一动也不动,望着迎面飞来的火球,低低道:“花灯!我的花灯……”

你的花灯?秦玖眯眼。

颜夙脚跟一转,身子前倾,伸手一兜,便把冲着裘衣女子飞去的花灯抓在了手里。他抓着燃烧的竹灯,竟也不怕烧手。低眸扫了一眼燃烧的花灯,便抬头紧紧盯着秦玖,火球映在他漆黑的眼眸中,变成了两簇跳跃不定的火光。

秦玖含笑的目光和他冷厉的目光在空中相撞。

中间,是燃烧着的火球。

两人谁也不说话,默默地对峙恰若一场无声的决斗。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开始一圈圈紧缩。紧张的气氛、凝滞的空气、周围的喧闹似乎再也不闻。

花灯的火苗晃了几下,似乎被两人之间可怕的气势给惊怕了,骤然一黯,恐惧般颤动着,不一会儿便悄然熄灭了。

颜夙看了一眼手中已经燃烧得只剩下骨架的花灯,长眸眯了眯,极其不舍地将花灯的残骸扔在地上。

秦玖忽然嫣然一笑,“殿下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一只鸟计较,我回去一定会收拾它,饿它三天三夜!”

颜夙漠然静静站立,夜风侵袭而至,他虽着一件斗篷,但那眸中的寒光却依然冷得彻骨彻心。

这是一个如神祇一样凛然难犯的男人。

“饿它三天吗?”颜夙冰冷的唇角边隐隐浮上丝冷笑,“不如姑娘把那只鹦哥儿交给本王,我一定替姑娘好好管教!”

“殿下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但您公务繁忙,实在不敢劳烦大人。”秦玖盈盈笑道。

“无妨!本大人的公务便是惩罚罪人,不劳烦!”安陵王一丝也不让地说道。

那边黄毛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处于危险的境地,正在和榴莲干架。

黄毛最宝贝头上那几撮毛了,刚被秦玖一拽,便发了疯,却不敢惹秦玖,只得欺负榴莲,撞翻了花灯后,便跳到榴莲头上乱抓乱挠,将榴莲束得整整齐齐的发髻弄得像个鸟窝一般。

榴莲捧着头叫道:“黄毛,你下来,看我不拔光你的毛!”

黄毛一听,在他头上抓挠得更厉害了。

一人一鸟在那里正打得不亦乐乎。

围观的众人渐渐恢复了心神,开始指点着秦玖窃窃私语。

就在这正热闹的时候,忽听得头顶上的天空砰的一声响动。

“放烟花了!”有人一声欢呼,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空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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