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沧桑的或许不仅仅是心情,还有窗户。
喜欢20年前那一扇扇农家的小窗。
冬天大雪盈野,窗玻璃上结满了冰花。有雏菊、有奔马、有树挂、有小屋……伸出小手,粘出一排排小猫小狗的爪印;伸出小嘴,哈出奇形怪状的脸谱;把小脸贴在窗上,印出五官,透过“鼻子”探看窗外的小院:房檐上垂挂着长短不一的冰凌,瓦棱上融化的水珠没来得及落地又被清晨的空气冻结在空中。麻雀在厢房顶上一堆没来得及收起的薯条上啄食,警觉的小脑袋时而抬头观望,见无人打扰又低头偷食。
尤喜欢翘起脚站在窗台上,手扶木头窗格,用嘴唇在窗纸上舔出一个小洞,像捅开一架望远镜,视线越过矮墙,越过屋脊,能看到被狂风卷起的雪粒在远方的杨树林边飘舞。
透过小窗,能看到赤裸苍茫的大地,能看到白色飞舞的精灵,能感到时间的渺远,能触摸空间的苍凉。
夏天暑热涨天,后窗敞开,用小钩钩好;前窗打开,用房顶悬挂的铁钩吊起,一股凉风随之鱼贯而入,穿梁绕室,即使是在三伏天,也无须摇扇,拽过薄被,轻轻搭上,免受风寒。享受持续的风扇之爽,无须受噪音之扰;享受恒久的空调之凉,无须有入骨之忧。在阵阵自然之风的抚慰下,倾听夏虫的鸣叫,感受玉米的拔节,吮吸茉莉的浓香,酣然入睡。
敞开小窗,能被扑面的凉风爽身,能被无语的清凉浸润,能被适度的吹拂体贴,能被自然的流动卸装,能清静,能放松,能沉睡。
最喜欢遥望窗外的星斗。躺在洁净的床单上,双手垫在脑后,将窗儿打开,看幽黑的天幕上一颗颗调皮的星星。不懂星座,没关系,哪颗星眨眼眨得厉害就看哪颗;数不过来,没关系,那颗似乎永恒不变的最扎眼的星星就是交流的伙伴。寂寞吗?不,有高大的柿子树叶在屋内的墙面摇晃,风移影动,甚是可爱;单调吗?不,有清清的渠水在油亮的茄子秧底下轻快地欢歌。
遥望窗外,能看到神秘的星儿在微笑,能听到悠悠的流水在轻吟,能体味暗夜的深邃,能感受独处的宁静与安然。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呀,蛐蛐儿叫铮铮,娘的宝宝睡在梦中,微微地露了笑容……”树影飘移,风拂窗棂,蛐蛐鸣叫,娘哼小曲,宝宝入梦,柔美与静谧、甜蜜与温馨、自在与和谐交织交汇交融,“窗棂”成了拨动心弦的颤音。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晒热的谷场,金色的园圃,火辣的烧酒,沉甸甸的桑麻,热切的期待,想象中的菊花……
“开轩”是惬意的动作,是洞开的眼界,是欢畅的心情,是远客归来的舒心一叹。
20年后,窗户变了,新颜换了旧貌,换成推拉式大玻璃,屋子里装上暖气,玻璃窗外面封上一层塑料薄膜,挡住了钢粒灰尘,也挡住了阳光。冬天,窗花没有了,宽大的窗户上爬满了污浊的泪水。
塑料封住的不仅是窗花,还有窗外的世界;消失的不仅是舔破窗纸的乐趣,还有奇异冰花的想象。
变化的不仅仅是窗户,还有窗外的风景。
远处的杨树林砍掉了,变成了通往钢厂的公路;雪花的独舞不见了,灰黑色的浓烟在空气中狰狞。
院子里除了房子还是房子,门房、厢房,棚屋……能够露出泥土的地方,要么全打上清一色的水泥地坪,要么打上水井,要么就栽上各种杂色的树木……
挡在窗前的不仅是黑乎乎的房顶,还有茫然不知所措的生活目标;光滑的水泥不仅禁锢了绿色生命的萌动,还抽走了依赖泥土的精气神儿;在院中拥挤呻吟的不仅是杂色的树木,还有浮躁失落的心情。
“窗户”是天赐的礼物,让我们拥有孩子的梦想和渴望;
“窗户”是自然的神佑,让我们拥有一畦畦绿色的滋养和活力;
“窗户”外面的土地是农民安身立命的自然之乳,什么高级的人造奶粉都无法取代。
“窗户”本是人类的眼睛,让人类窥视宇宙的奥妙,让人类感受天地造化的神奇。
善待每一扇窗户吧,换上玻璃窗没关系,但是撕下护卫玻璃的塑料吧,温暖虽少了些,梦想却会多一些;拆掉挡窗的棚屋吧,拆掉侥幸,拆掉忧虑,让风神自由行走,带来一室的清凉;拆走多余的水泥地面吧,让满眼的菜叶在阳光下波动,让绿色点缀我们的视野、丰盈我们的生活。
让明月上窗,让星儿遥望,让菜畦闪亮,让空气畅通,让脸色红润,让眉头舒展,让内心明朗,让双脚稳健,让双手结实,让生活有奔头!
推开窗户,眼亮心也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