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觉得自己的心被一件又一件事情填满,刚刚天亮就盼着天黑时,爸爸,我知道我想家了。
爸爸,送我回故乡。
爸爸,故乡的苦菜花开了吗?还是那样一大片一大片的黄色铺满了河边的土坡吗?
春天布谷鸟叫的时候,你带我到河边,我们赶着马车到小河边播种。你用犁铧翻地,然后播种、撒肥,我拽着椭圆形的石磙子跟在你后面,像拉纤的小纤夫。
爸爸种得很快,我拉着磙子追,慢慢地没了力气,索性不再追了,脱掉鞋子,光着脚丫在田间慢跑,到田野里追逐一只蝴蝶,到杨树下采一朵摇曳的野花:红颜色的野花花瓣舒展,还带着黑色的斑点,像蝴蝶的翅膀,在草地上舞蹈;白颜色的野花像细小的星星,小米粒般聚在一起凑成一大簇,在田边摇头晃脑;苦菜花则用黄灿灿的笑脸打着招呼,精神地在草地上占地为王,成为晃眼的一片金黄!
爸爸不说我,种完一小块,把绳子套在自己的肩上,冲我笑,看我在温热的地头打瞌睡。
爸爸,我很想家,想坐着你的马车在杨树林间穿行,想扶着你的犁头在田垄间摇摆,想背拽着沉沉的石磙把每一畦种子压实,想躺在松软的泥土上看云彩如何被一缕风吹走,想采一束野花放在车帮上……
当我在一个房间待得久了,看不见树木,听不见鸟鸣,视线只有一尺见方,耳边只有牢骚不断,爸爸,我知道我想家了。
爸爸,送我回故乡。
爸爸,故乡的房顶还有很多偷嘴的麻雀吗?一根根玉米还整齐地排成一个圆形吗?上面还插一根衣衫不整的稻草人用来吓走啄食的麻雀吗?
时间长了,麻雀知道那是骗人的把戏,照样在房顶啄食,把家里晾晒的白薯干啄成一个个浅浅的小坑儿,不过,我也不介意,捡起被鸟儿啄食的薯干,吹吹浮土,在衣服上蹭两下,站在房顶瞭望房下的景致,有滋有味地享受白薯干的甜香!
爸爸,我很想家,想念你编筐时用炉子烤热的白薯,想念下雪时你用筛子给我套着的一只斑鸠,想念你下地时在背篓里给我深藏的几只鸟蛋,想念你在屋子里闲置的灶膛喂养的“咕咕”叫的鸽子……
爸爸,当我不知道杨柳在什么时候已经发芽了,当我不知道玉兰花的花苞在什么时候已经鼓胀了,当我不知道小河的冰已经漂走了,当我的心里已经没有了春天,当我的眼里满是疲惫的汗水,爸爸,我知道我想家了。
爸爸,送我回故乡。
爸爸,我很想家。我喜欢跟你去那块望不到边的麦田,你在前,我在后,你说:“只要干就比不干强,累了就歇一歇!”我喜欢跟你去看场,满场的花生你不让动,让我捡吃摘过的花生秧上的瘪花生,你说:“大堆上的虽好,但那是人家的。”我喜欢跟你到冬天的雪地去踏雪,你说:“熬过了冬天,才知道春天的好。”我喜欢跟你到西瓜地摘西瓜,你一巴掌把西瓜拍裂,让我尽情地端着吃,你说:“有钱人冬天吃西瓜,没钱人夏天吃西瓜!”
爸爸,当我的眼前泛滥的是欲望和不满,当我的耳边弥漫的是浮躁和不安,当我的身体被疲倦推搡,当我的心灵被琐事纠缠,当我委屈而又不得不咬牙面对,当我被误会而又不得不低头吞咽,当我觉得我需要呼吸,我需要承受和等待,爸爸,我知道我想家了。
爸爸,送我回故乡。
爸爸,我很想家,在家里我可以撒娇,我可以贪玩,我可以不在汗水滴下的时候就躺下来休息,我可以不在面容憔悴的时候就停下来仰望星斗,我可以凝视一棵树,我可以嗅闻一朵花……
爸爸,送我回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