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发,夏长,秋收,冬藏。每一个季节有每一个季节的美好,每一个季节有每一个季节的记忆,忘不了,冬天那些雪。
一
半夜,我睡眼惺忪的时候,爸爸从天津回来了。他给姐姐买来了一件高领毛衫,淡蓝色的高领,蓝白相间的格子,格子上面还点缀着小鹿的图案。我趁着姐姐睡了,把毛衫藏在了炕角的麻袋里面。
早晨上学的时候,我悄悄换下棉衣,穿上毛衫上学。
下雪了!
我在呼啸的北风中趔趄着推开教室的门。
教室里生着炉子,有人把红薯干放在上面烘烤,我由于着急,忘了带中午的干粮,要好的同学送我几个烤热的白薯干。
整整一天,我心不在焉,我只是想,是不是有人关注我的毛衫:比如潘庄子的李丽,她见我穿什么都喜欢,都发誓“让我妈妈也照你的衣服做一件”,因为整整一个冬天,她都只穿一双白球鞋,即使坐在教室也总是缩着脖子瑟瑟发抖;比如徐娇,说是叫“徐娇”,其实一点也不娇,她整个冬天就穿一个黑棉袄。
可是,整整一个上午,没有同学羡慕我的毛衫,甚至没有人提起。
放学的时候,风雪更大了,雪粒在风的助力下组成一个一个白色的旋涡在我眼前飘过,旷野中一片迷茫,狂风伴着雪花在我耳边怒号,天黑得很快,我在旷野中飞跑,在恐惧中忘记了寒冷和饥饿。
在我跌跌撞撞跑到村口的时候,眼前一黑,一双有力的手围着我的脖子旋转,转瞬间,我的脖子上围上了温暖的围脖儿,身上披上了一件灰色的“棉猴儿”。
到家后,姐姐摸着我冻裂的手,一把搂过我:“毛衫给你了,不过得等到雪化了再穿!”
二
天还没完全亮,我们宿舍的姐妹们就把我叫醒,说是昨晚下了好大的雪,她们要带上不苟言笑的我到体育场玩儿雪。
她们把我收拾一番,把我的头发在中间梳成一个小辫子,用木头发卡横卡起来,额头上留出一圈整齐的刘海儿,甚至拿来了化妆用具,对我突击打扮。
最后“化妆师”罗娜品评:眉眼是比较好看的,不用动了,但至少需要画一个红唇。于是,不容分说,给我画了一个夸张的红唇,让我穿上小荣的瘦瘦的牛仔,穿上吕芳的粉色的羽绒服,出发!
看着我这个“作品”,她们颇为得意,到了体育场,她们把我安放到滑雪车上,我不会滑,她们用一个绳子拉着我,我笑得东倒西歪大声呼叫。
高高大大的来自承德的凯琳说:“我叫你忧伤,我看你笑不笑。淑兰,你要知道天底下的男人有得是,你看谁在一棵树上吊死了?看你到了晚上就伤心我就心疼,我们商量好了,再也不在宿舍放《等你等到花儿也谢了》,忘了过去吧,开始新的生活!”
她们把雪球砸向我,让我在一声声的尖叫中宣泄忧伤或是快乐。
三
像是天遂人愿,滑雪场上飘起了茫茫飞雪。
“运气真好,老天爷都为我们降雪了!”
滑雪场上的人越聚越多,我在平坦处滑,都摔个不停,更不敢到高处滑了。
同行的人嫌这里的“雪山”太低,不过瘾,相继离开这里,到隔壁较开阔的雪场。
我的膝盖疼痛,不敢用劲儿,用双手勉强支撑。我说:“我就是来凑热闹的,在底下滑滑算了,不到高处了。”她不说话,我摔倒的时候,她就滑过来,给我支点,帮我站起来。
她已经滑得非常娴熟了,她的爱人和孩子不断地呼叫她去高处玩儿。
她不理会,在我旁边转悠,看我滑得差不多了,她叫停,让我摘下滑雪板。她扛着,扛到雪山顶。我仍旧很恐惧,看着从山顶滑下去摔倒的人,我就更胆小了。
她把我领到最西边的旗杆下面,让我扶着旗杆上滑雪板。我一只脚刚踩到滑雪板上,滑雪板快速溜出去,把她撞翻在地。
她爬起来,扶我在滑雪板上站稳。她说:“屈膝、弯腰,专注,啥都别想就下去了!”我按照她说的去做,保持一个弯腰的动作,真的很顺利地到了山脚下!
她对着同行的人兴奋地挥手大嚷:“小兰没摔,滑得很棒!”
她的声音在滑雪场上空穿行,像一支利箭,洞穿了我的羞涩,我主动拉起她,滑向更高处的雪山。
是的,冬天是冷的,但是,由于有了雪的记忆,我的曾经虚荣的、忧伤的、羞怯的、冰凉的小小心灵便有了温暖的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