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离死别,此去经年,故人再相逢,竟不知是这般情景。
李广利呜咽,却碍于外头的人压制着,仅是将头埋在李蓁肩上低声抽泣着。
李蓁流着泪,轻拍李广利的背,笑着嗔道:“我眼角处的红痣是烟箬点的,未免被人认出来。二哥堂堂朝廷命官,位列九卿,竟然这般爱哭,可不叫人笑话了!”
“阿蓁,我以为你死了……”李广利松开李蓁,仍旧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李蓁苦笑,“此事说来话长,二哥,我此番回宫便是以赵婕妤的身份,我与你相认,是要你助我。”
李广利这些年也经历不少,好似明白了些什么,道:“助你?”
“当年是我太傻……如今卫氏和李氏在朝中呼风唤雨,也该让我回去灭一灭她们的威风了。”
李广利也不多问,道:“好,你要做什么?”
李蓁从长袖中拿出绢条塞给李广利,“这是一份名单,上面的人都值得信任。你如今是都尉大人,比我更方便接见这些朝中重臣。”顿了顿,李蓁问,“金日磾可还在朝中?”
李广利颔首,“他如今是陛下的宠臣之一,光禄大夫。你与他相识吗?”
“你拿着玉兰花去找他,告诉他,故人见花如见人,盼他不忘昔日恩情,出手相助。”
李广利点点头,打开了绢条细看,半晌道:“霍光?你死呃,你假死时霍光尚未入朝为官,你如何得知此人?”
李蓁反问:“霍光是谁?”
“就是奉车都尉,不大会你就可以见到他了。他是……”
“微臣奉车都尉霍光,拜见赵婕妤。”屋外的声音打断了李广利。
李蓁一笑,朝李广利低声说:“二哥,待我回宫后会再与你相见,你……要护好自己,切勿再出事!”
李广利脸上神色难辨,最后点了一下头。
李蓁松开他,整理好自己的仪容,瞥了一眼那宫装,推开门便道:“奉车都尉大人有礼,本宫不过是一介布衣,还穿不惯那宫装,不知……”
李蓁愣住了。
眼前的男子一身玄色长袍,玉冠束发,不过二十,那模样……
世上竟然有与霍去病这样相像的人!
李蓁险些叫出来那三个字,霍光等了半晌仍旧未见李蓁说话,便道:“赵婕妤若是不喜宫装也无妨,微臣……”
李蓁打断霍光,“本宫唐突,不知……不知奉车都尉大人与……早年故去的景桓侯可是远亲?”
霍光不悲不喜,淡淡答:“回赵婕妤,景桓侯霍去病正是微臣同父异母的兄长。”
闻言,李蓁心一紧,长袖下的手紧紧握住。弟弟!他们是兄弟!李蓁自嘲一笑,我早该猜到的,霍光,霍去病,单单这个姓氏便已足够蹊跷了!
况且,当初霍去病能够将名不见经传的霍光列入名单,想来也是这个缘故。
李蓁痴痴道:“本宫曾有幸见过景桓侯一面,你们,真像。”
霍光蹙眉看着李蓁。
李蓁意识到失言,立即敛去脸上的神色,死死盯着霍光的眼,悠悠道:“本宫听闻景桓侯喜爱玉兰花,恰巧,本宫也是。”
霍光一怔,眼前晃过大哥出发去朔方前那一晚与自己说的话……
“大哥,你难道不明白?这是圈套啊!去不得!”霍光那时候涉世未深,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不懂得世间有的事,就算知道结果,却还是要做。
霍去病一笑,“什么圈套?陛下千方百计为我开脱,去朔方不过是个幌子,你瞎担心什么心?”
“大哥!我不傻,如今朝堂上你和舅父是陛下的左右手,想要除掉你的人数不胜数,没准此事舅父他……”“住口!”霍去病呵斥。
霍光讪讪不敢再说话,却看着霍去病,眼里写满了担忧。
霍去病,一代战神。
他不只是匈奴人的噩梦,是汉人的英雄,更是霍光心目中的战神!霍光眼中,他无可匹敌,更不可能倒下。
霍去病伸手拍了拍霍光的肩,“你想留在长安还是……”
“我要留下。”霍光想也没想。
霍去病明白了,点了点头道:“长安并不像看上去那样风平浪静,你想入朝为官是好事,但我希望你能记住,做一个无愧于心的人。”
“我记住了,大哥。”
霍去病走到了窗边,负手而立,幽幽道:“你还需磨砺,但我相信你总会明白的。”说罢看向霍光,“有一件事我要你每时每刻都记着,如同你警醒自己不可轻敌一般记在心中,永不忘。”
霍光很少见到霍去病这般严肃,点头,“好,大哥你说。”
“若他日有人拿着玉兰花来找你……你便倾你所有,助她一臂之力。”
霍光猛然回过神,自大哥死后,这么多年自己从未有一刻懈怠,自己凭着自己的本事在朝中为官,建立了不少人脉,也缓解了不少过去霍去病留下的恩怨。
今日,想不到那玉兰花的主人竟然会是这个突然受宠的赵婕妤?
会不会只是巧合?
霍光疑心起来,毕竟当日大哥大有托孤的意思,那人与大哥的关系必定不一般,而赵婕妤根本没有理由见过大哥……
“都尉大人?”李蓁轻唤。
霍光却还在沉思,不若试他一试?便道,“赵婕妤竟也喜欢玉兰花么?”
“花而已,重要的是心意。”李蓁道。
霍光将信将疑,行礼道:“赵婕妤,陛下还在行宫等候,还请赵婕妤随微臣前往。”
“走罢。”李蓁当先往外走,未曾停留一步,视线也从不曾在院子中逗留,就这样义无返顾的踏出了平静的生活。
椒房殿。
卫子夫双臂伸展,女官息容上前来替她穿上正红色右衽凤袍,长袖垂地,金丝勾勒,头上戴着凤冠,配上一支凤穿牡丹銮金步摇,皇后尊荣尽显。
叹雨弓着腰进殿,走到卫子夫身边接过息容手中的凤求凰耳环,息容便退下了。叹雨伸手轻轻替卫子夫戴上,道:“娘娘,陛下已到城门,快要入上林苑了。”
卫子夫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温婉一笑,“此次巡游时日颇久,陛下可安好?”
“一切都好,娘娘放心。只是……”
“本宫都知道,宫中传的沸沸扬扬,本宫难道是聋了?”
叹雨忙说:“娘娘圣明。娘娘,陛下在齐国带回的赵婕妤也跟着入宫了。此事颇为蹊跷,奴婢以为……”
“本宫听闻她长得像李夫人?”
“是,奴婢也听闻赵婕妤与当年的李夫人相貌相差无几。陛下好似也是因此才越制封了她的。”叹雨扶着卫子夫往外殿走。
“这未央宫中,来了一个像陈皇后的祥贵妃,如今又来一个像李夫人的赵婕妤。”卫子夫叹,“罢了。”
两人出了外殿,卫子夫吩咐道:“宜静、息容,你们去瞧瞧太子和卫长公主,还有渚邑公主和石邑公主,都要妥妥当当的。不可让太子在陛下跟前出了错,当利她……疯病初愈,便不必去迎陛下了。”
“诺。”宜静转身离去。
息容却道:“娘娘,卫长公主已经去上林苑迎陛下了。”
卫子夫微微蹙眉,道:“你带人远远跟着,不要让她又说了不该说的话惹陛下生气,最好让她远远瞧着就是。记得将太医也找了去。”
“诺。”
未央宫端门处聚集了朝臣妃嫔、皇子公主无数,宦官女官更是数千。
皇后卫子夫尚未抵达,故而四妃之首的祥贵妃当先而立。
她绾了飞仙发髻,瑶池清供边花、西池献寿簪、万年嵩祝簪、天保磬宜簪满头,贵妃仪态一览无余。穿着一身金色的衣袍,那绣样虽然没有凤,可颜色和刺绣却像极了凤袍,让人看得晃眼。
“剪霜,后宫各宫妃嫔可都到了?”
剪霜上前道:“回娘娘,仅有长年殿的德妃娘娘未到,皇后娘娘也已在路上了。”
贤妃笑着上前说:“皇后娘娘当真是一国之母,架子果然大。”
“贤妃,什么话不该说,你身为四妃竟然不知么?”祥贵妃冷冷道。
欲逢迎拍马的贤妃碰了一鼻子灰,只得讪讪退开了。
身上穿着月白绣花纱衣,加上银鼠坎肩的尹婕妤尹琼华上前,头上挽着随常云髻,簪上一枝赤金匾簪,别无花朵腰下系着杨妃色绣花绵裙,一如昔日一般清雅。
“娘娘这套衣裙光彩夺目,想必陛下见了一定欢喜。”
祥贵妃听了心中欢喜,却哼道:“此次陛下巡游数月,只带了玉夫人一人同去也就罢了,竟然还从宫外带回了一个赵婕妤!”
尹婕妤立即说:“娘娘无须担忧,不过是陛下一时新鲜罢了。”
“是么?臣妾怎么听说那赵婕妤像极了李夫人,陛下一见倾心这才破例带入了宫来。”邢兴儿道。
尹婕妤忙说:“娘娘不必介怀,李夫人的绝色之貌世间少有,只怕多半是假。”
入宫不过半载的许氏美人笑着说:“是么?臣妾福薄不得见李夫人一面,若能通过赵婕妤一见昔日宠妃之貌倒也值了。”
“是么?人家才入宫就做了婕妤,倒真是……不简单啊。”祥贵妃冷笑。
贤妃见状立即谄媚地说:“本宫只知道那赵婕妤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迷惑了陛下,从不相信什么转世一说!”
邢兴儿掩嘴笑,“贤妃娘娘此言差矣,当年祥贵妃得宠不也正是因相貌与故去的陈皇后相似么?难道贤妃娘娘也觉得祥贵妃是使了什么手段迷惑了陛下?”
“你!”贤妃怒,立即朝祥贵妃道,“祥贵妃,本宫绝非是此意。”
“皇后娘娘到——”
祥贵妃看也不看贤妃一眼,转身行礼,“臣妾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千岁千岁千千岁。”
卫子夫行来,待见到祥贵妃的衣袍只愣了愣,便淡淡一笑,说道:“祥贵妃的衣料可是前些日子苏州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