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山王见大势已去,自己绝无活路,当即咬舌自尽于殿堂之上。
众妃嫔一阵惊呼,李蓁也吓得一颤,刘彻却紧紧握着李蓁的手。李蓁看他一眼,若非是他一直在身侧,自己不知会如何?
刘彻席间坚持自己近身伺候,可也是为了护自己安好?想到此处,此刻悲凉的场景也渐生几分暖意。
刘彻冷着声音,幽幽道:“淮南王刘安与行刺谋反,罪当诛杀,朕念及过往情义赐你毒酒自我了断。叔叔,你可还有话说?”最后那一句话刘彻说的冷冽冰凉,那一句“叔叔”,更是叫的刀光剑影。
淮南王毕竟是老狐狸,撇得一干二净道,“衡山王造反,与本王何干?”
刘彻见淮南王不肯认罪,宣了两人上殿。一是淮南王手下门客伍被,二是淮南王孙刘建。两人洋洋洒洒罗列了淮南王谋反的一系列罪状,说得声情并茂。
淮南王万般想不到自己的孙儿竟然告发自己,当即愣愣不语。
刘彻道:“张汤、李广利奉命前去淮南,从你府中搜出多少攻战器械,淮南王可还想听?还有玉玺金印,朕当真是疏忽你了!”
淮南王扑通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呆滞木纳,知自己已经罪无可恕。
吴蕙兰突然往前几步,越过羽林军,跪在刘彻下首,急急道:“臣妾求陛下饶淮南王一命!求陛下念在昔日功绩、情谊饶过淮南王!”
李蓁大惊,不想自己当初担心事发后吴蕙兰会沉不住气,如今成真,忙道:“兰姊姊,淮南王乃是罪臣,姊姊万不该替他求情。且后宫不得干政,姊姊还是……”
谁知刘彻震怒,打断了李蓁道:“昔日功绩情谊?且不说他何来功绩,朕与他又哪里来恩情一说?”
“陛下!陛下,臣妾恳求陛下……”吴蕙兰还是不肯罢休。
刘彻打断她,看向淮南王,“淮南王安阴结宾客,拊循百姓,为叛逆事,削其爵位,家中男子皆斩首示众,女子送至永巷永生为奴,不满十四者打入死牢终生不得释放。与淮南王有关联者男子一律斩首,女子皆入狱。衡山王罪同一般,以儆效尤!”
淮南王被拖走,吴蕙兰还欲求饶,刘彻厉目看向吴蕙兰道:“兰昭媛,念在你伺候朕一丝不苟,朕暂且饶过你父兄性命,打入牢中。”
“陛下!臣妾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吴惠兰往前爬过来,伸手欲拉刘彻的衣摆。
刘彻后退一步,厌恶地说道:“朕最后容忍你一次,不要逼朕。”
李蓁闻言,忙跪下,道:“陛下,兰姊姊不过是一时糊涂,求陛下念在……”
“住嘴!”刘彻朝李蓁呵斥,“你再多说一句,朕便也不饶你!”
吴蕙兰此时方知刘彻此次是当真动怒了,见父兄已无翻身之日,昔日风光一族,顷刻覆灭。
吴蕙兰一贯清高,此时当中受辱,生怕又牵连了李蓁,便稳稳磕头,心灰意冷道:“臣妾乃是罪臣姻亲,求陛下饶过父兄,臣妾愿移居冷宫,日日诵经念佛为陛下祈福。”
刘彻闻言,怒发冲冠,喝道:“好!朕成全你!吴氏御前失德,恃宠而骄,着日打入冷宫!”
“陛下!陛下,兰姊姊她……”李蓁一听,再也不顾自己,连连求饶。
刘彻指着李蓁道:“朕已说过谁也不许替淮南王一脉求情,你是未听得分明还是明知故犯?”
吴蕙兰忙道:“李夫人不过是糊涂了,臣妾一人领罚,求陛下不要牵连他人。”
“臣妾愿与兰姊姊一同领罚!”李蓁见刘彻竟对自己疾言厉色,一时气不过,便也嘴硬起来。
刘彻闻言,急怒攻心,道:“好!李氏以下犯上,禁足于昭阳殿,无朕旨意不得探望!”
一场宫变,刘彻斩杀近万人,宁可错杀,决不轻饶。淮南王、衡山王造反一事便也到此终止。立功的众人皆受分封,唯独李广利以李夫人冒犯陛下为由不敢居功。
三日后。
吴蕙兰与李蓁同时被冷落,王丰荣荣宠更甚,因刘建等人的举发是公孙弘的功劳,王丰荣加封为:荣贵妃。
而随在她身侧的沈氏因那日席间说错了话,事后被刘彻随便寻了错处打入永巷。蒋氏则依附于王丰荣,一路受宠,加封为正六品才人,赐封号“俪”,而一同入宫的陈氏则还是小小选侍。
祥美人则更是独宠后宫,大有当初李蓁的架势,加封为正四品容华。
一时间公孙氏在朝中贵极一时。
李蓁独坐在窗边湘妃塌上,痴痴看着春日里的院子。李蓁被禁足的第四日,昭阳殿往日风光不再,如今只剩满殿的寂寥。
好在前些日子命人种下了石榴花,如今花含苞,虽未开,却也足以打发时光。
点翠站在树下浇水,李蓁看着看着想起昔日刘彻与自己亲自浇水护花的场景,又想起那一日刘彻待自己的神色,心寒无比。
自己出此计策,让李广利有意亲近淮南王世子,否则如何拿到那木盒中的铁证?那绢条上写着与造反一事有关的众朝臣姓名,详细记录,若非是李广利再三涉险,一再演出放荡公子的模样,只怕也拿不到手。
如今功臣身退,竟换来了禁足?
李蓁觉得好笑,刘彻狠毒了淮南王,牵连吴惠兰不说,对吴蕙兰丝毫不念旧情,对自己竟也一般!当真是让人寒心了。
转念一想,此次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吴惠兰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怕自己尚且有翻身之日,吴蕙兰却……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刘彻终究是个帝王,帝王之心,并不难揣度,他的天下,谁也插足不得。淮南王也当真是轻视了刘彻。
难的是,李蓁与吴蕙兰都痴心妄想。
他终究是帝王,江山与美人,他选的总会是前者。他果真薄情。
李蓁冷笑,昔日誓言,到头来全都是泡影。
忽的想起什么,只觉得是自己太傻。刘彻何曾骗过自己,他说过的,江山与美人,他选江山,不是么?
——有了江山,自会有美人。
是了,如今没了李夫人,却有荣贵妃、俪才人、祥容华,总会有人的。
李蓁不愿再想,闭眼假寐。
窗外石榴花簌簌作响,好似听得见那风声在轻拂,人间的四月天,竟这般萧索。
忽听得殿外传来忍冬的声音,声音很小,李蓁却也听得分明。
“主子还在午睡,还请陈选侍明日再来罢。”
紧接着是陈氏的声音,“我只是送些点心来,这是我亲手做的。”
“呀,瞧着是江南的桂花糕?陈选侍是江南人氏么?”点翠有些欢喜。
“是,是绍兴人氏。”
“放心罢,我定会转告主子陈选侍的心意。”点翠笑答。
“李夫人若是需什么东西,也可找我,我自当尽力。”
“多谢陈选侍一番心意。还是快些走罢,陛下下令不许旁人来探望,若非是陈选侍住在西阁,只怕也见不得主子,可不要牵累了陈选侍才好。”踏风催促道。
“这便走了。”陈氏离去。
李蓁听得清清楚楚,却终究没有叫陈选侍进殿来。此时,她雪中送炭的情谊,于她,是万万不好的。如当日一般的心思,李蓁只怕她平白招致祸端,疏远些反倒好。
待又过了几日,陈氏还是隔天便送些糕点来,礼轻情意重,李蓁便都收下了。
当李蓁以为禁足不过如此的时候……
陈氏送来了消息说牢中吴蕙兰的家人受刑,只怕是凶险万分了!
李蓁本不想再与外界任何人有联系,可眼见着吴蕙兰家中如此,只得命踏风以自己的身份求了陈氏。好在,陈氏究竟善心,就算不得宠也拿着李蓁给的首饰打点了上下,换得吴家暂时的安宁、安全。
春日风大,殿顶的青瓦破损了,点翠一早便求驻守的羽林军去少府寻人来添补,一番好话和金银首饰给了,羽林军还颇不乐意地去了。谁知直到傍晚也不见人来。
一贯稳重的忍冬此时也气不过了,“往日少府的小黄门谁不是日日来昭阳殿查看青瓦是否破损?没少争着来!如今见主子被禁足,一连好些日子不见人影,破了也不来修葺!”
踏风劝道:“想必是春日里风大,各殿多半也急着修葺,少府总也抽不出身来。退一万步说,忍得一时之气,方能有他日的风光。”
李蓁一直不说话,只是默默临帖。反反复复写着“失之泰然,失之泰然……”
长顺一溜烟跑了进来,甩了甩衣袖,道:“下雨了!”
“什么?下雨了?”点翠叫起来,忙的冲到门边往外看了看,好似外头风极大,她很用力才将门合上。
忍冬急急道:“主子,下雨了可怎么好?”
李蓁淡淡说:“关好门窗便是。”
“主子!这屋顶还破损着呢!”点翠仰着头看了看,道。
李蓁如何不知她们的意思,却只是抬头瞥了一眼屋顶,道:“风大吹坏了屋顶便也罢了,可春日本少雨,不想今日这场雨倒是极大。”说罢苦笑一声,放下了花翎笔。
花翎笔?
昔日赠我花翎笔许下诺言的人,如今可知我屋漏逢急雨?
踏风瞥了一眼李蓁,把花翎笔轻轻收到了一旁放好,看了看屋顶,也愁眉不展,“奴婢瞧着这雨若是下大了,没准漏进屋里来也未可知。”
“主子,我上去修!没得少了小黄门还不过活了么!”长顺见李蓁这些日子受尽白眼,越想越气,卷起袖口就往外走。
李蓁也不拦,微不可闻叹了口气。
点翠看了一眼李蓁,匆匆追出去,只听点翠在屋外喊:“雨这样大,长顺你当心些!小夏子你们快些护着他,莫摔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