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肆虐,挟裹着细小的雪沫儿,直打得人面上一阵生疼。
凌天霁步伐踉跄着出了酒坊,望着灯色迷离的空旷大街,凄然一笑。摘下腰间的酒葫芦,狠狠仰头猛灌了一气,似行尸走肉般的晃悠着。
他没醉,依他的酒量,区区两坛花雕,还不至于酩酊大醉。可是他的心空了,麻木了,死了。
是的,自亲眼目睹心爱的女人与他人成亲之后,他的心的死了。如今的他只剩下空空的躯壳。
没人知道他的心有多痛。日日夜夜、每时每刻,他无不被痛苦折磨着、被愤怒吞噬!
那是他的女人,他的命!
可是老天,似乎一直不曾眷顾过他,当他在死亡线上捡回一条命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披上大红嫁衣,做了义弟的王妃。
天知道他有多想冲进王府,不管不顾的将她抢回来?
可是他不能。他不是懦弱、不是胆怯,更不是缩头乌龟,只因为他是凌天霁,他无法这样做。
在荒坡性命垂危时,他曾亲自将她托付于他,如今璟之不过是遵循他的意愿而已。他能怨他横刀夺爱、乘虚而入麽?能恨她移情别恋、自私凉薄麽?
都不能。怪只怪命运弄人,对他实在太过无情。他太过不甘啊!
明日他就要去滨州了,那是他入寨以来执行的第一件任务。本来他身体尚未痊愈,着实不宜远行。可天天躺在寨子里半死不活,会比凌迟处死更令他难以忍受。
不顾众人相劝,他主动请缨要去。但是谁都知道,三当家是想借用这些来麻痹自己。
临行前夜,他策马来到建康城,名曰买酒,实则是想来她生活的地方看一眼。哪怕就一眼,就足矣。
方才他悄然去过药庐,殊料那儿早已物事人非,空荡一片,唯有药圃尚在,要多冷清有多冷清。而郡王府守卫森严,他更不可贸然闯入,只得作罢。
看来这小小的心愿也不能如愿罢?
迎着雪风,他再次大大灌了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将他的五脏六腑灼烧的一阵阵发疼。可是他已感知不到了,木然走着,任铺天盖地的雪花将他的衣袍浸湿。
让他醉罢,让他醉死罢!那样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就在这时,一道浅碧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身形很是眼熟。他站稳身子,睁开醉眼,努力想看清楚来人,那道娇俏的身影已从前方的花楼里径直朝他奔来。
是映月?!
看着前方日思夜想的人儿,凌天霁以为眼花,抬手重重揉了揉眼睛,再次确定了是她无疑。
顿时动作一滞,脑袋轰然作响,整个人僵作一处,再也无法动弹。胸腔激烈跳动,呼吸沉重而紊乱,赤红的双目紧紧锁在来人身上,却再也舍不得移开。
她依旧美得令人屏息。窈窕的身子似乎圆润了些,小腹也凸显的十分明显,唯有整张小脸依旧尖俏俏的,没有什么肉。以前柔顺的青丝也高高挽起,十足的妇人装束。尽管如此,她在他眼中仍是无可比拟。
望着愈来愈近的身影,凌天霁心潮起伏、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就在他胡乱而贪婪的打量着她时,小女人已埋首奔至他跟前。
“呀!”一声娇呼,距他一丈之远处,小女人不慎踩到了裙摆,一个趔趄,急急向雪地扑去。
凌天霁见状一惊,想也不想便扔掉酒葫芦,纵身扑了过去,双臂一托,稳稳接住了她。
“没事吧?”他十分关切的看着她,吐出的话却艰涩而嘶哑。
漫天风雪中,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蛋徐徐抬起,绝美中带着几分委屈和忿然,仔细一瞧,她眼角处有隐隐的湿痕,像是,刚哭过?
凌天霁的心蓦然一疼,似有尖锐的刀锋划过般鲜血淋漓。
她竟然在哭,到底所谓何事?
稍稍抬眼,当看清远处高楼招牌上的几个字时,似乎找到了原因,心越发暗沉下来。想安慰,想替她出气,想将她紧拥入怀,想狠狠吻她,将长久以来的思念一一说给她听……
凌天霁脑中乱成一团,与她相见的情景在他脑海中演练过无数回,但真正见到她时,他却悲哀的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女人,他深爱的女人,已是别人的妻了呵!他似乎再没有资格去说爱她、想她、拥有她了。
就那么深深望着她,夹杂着无数情绪,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这样她便会消失不见……
青鸾心头亦是乱的。没想到赵璟之这个臭男人竟然会这般对她、羞辱她。一出怡情居她就后悔了,后悔那么轻易放过他,她平生最恨欺骗,刚才应该不顾颜面的大闹一场,管他的名誉声望,管别人怎么看她。
忿忿想着,心头却是一片荒凉,那股说不出道不清的失望,令她周身发冷,连自己何时落泪竟不自知。
昏昏沉沉间,全然不顾东南西北,只想将心头的委屈愤怒一股脑发泄干净。就在她埋头飞奔的瞬间,双足踩上一块冰疙瘩,整个身子便不受控制般往后仰去。
就在她惊呼着护住小腹时,一双有力的臂膀无声托住了她。紧接着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便浮现在眼前。
这是一位英武硬朗的男人。身材颀长,双肩宽厚,头戴黑色竹笠,一袭及膝短摆靛青色皮袍,显得粗犷不羁,却又满是阳刚之气。他的脸轮廓清晰,浓长的黑眉如剑似刀,薄唇紧抿,令五官愈发坚毅,当缓缓对上他的视线时,青鸾心头没来由的一颤。
这是怎样一种眼神?温柔、缱绻、无助、迷恋,痛苦中又饱含着无奈……
怎么会这样?明明从未见过对方,怎会有一种相识许久的错觉?还有,那个人看他的眼神好生奇怪,为何会这样?
还是她脑子气糊涂了,产生了幻觉?
青鸾揣揣想着,倏地抽回双手,理了理衣袍,低声道:“多谢壮士出手相救。”说罢欲要离去。
“等等!”凌天霁一愣,万没想到她竟是这般冷淡的对自己,急急拉住她细细的胳膊道:“……夫人请留步!”
青鸾停住脚步,徐徐转身,面上一派惊讶。
凌天霁心中大痛,怎么会这样?她好似完全不认识自己了!无比震惊的望向她,只见她秀眉微蹙,有些奇怪的瞅了他一眼,樱唇动了动,却终是什么也未说。
她的神情自然,包括眼中的困惑,不似装出来的。可是她为何会不记得自己了,这实在令人费解。
“天黑路滑,夫人务必小心。”临末,他只沉声吐出这一句。
青鸾冲他感激一笑,轻福了福道:“多谢壮士提醒。”说罢礼貌的冲他一颔首,缓缓离去。
凌天霁愣愣停在原地,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远走越远,心头说不出的滋味。
“娘子!”远远的,有清冽的声音急急寻来,是赵璟之。
接着便见他大步朝青鸾走去,两人碰面一番拉扯后,青鸾似是气得不轻,独自架着马车拂袖而去。
凌天霁的心微微蜷缩一团,两人距他甚远,说了些什么,他自是听不清。却无比清晰的向他传达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过的不好。
他强忍带她远走高飞的冲动,来成全他的美满,结果他却不珍惜。望着赵璟之远去的背影,凌天霁的心头埋藏许久的怒火隐隐被点燃。
这臭小子,那么好的女人,竟然让她如此伤心!着实可恶!
凌天霁突然对自己一贯的隐忍作风不满起来,他心头突然冒出了后悔的念头。
痛苦不迭的垂下眼睑,握紧双拳,他再也无法抑制心头的沉重,仰天悲啸。
一番发泄后,他颓然倒在雪地。醉早醒,心却不可遏止的开始疼了。
微微侧头,无意中却瞥见不远处有样亮晃晃的东西。他伸手一探,拿近眼前一瞧,只觉心口一窒,全身血液瞬间凝固。
是海棠发簪!是他送她的。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青鸾为何会变成这样?可她明明心里是有自己的啊,不然为何会随着带着这支木簪?
“映月……映月……”他口中喃喃唤着,望着簌簌落下的雪花,笑得凄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