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憬眯了眯眼,神情莫测:“本王与你家主子素未蒙面,难得竟也有共通之处。”
桃木本是武人心思,听到宗政憬这样说,便顺口问道:“秦王殿下既未见过我家主子,又谈何共通之处?”
宗政憬轻笑:“你家主子对本王丝毫不关心,本王对你家主子亦如是——他想要送媚儿去泉州,是他的事,本王想要带媚儿去兰州,是本王的事。”
桃木冷下脸:“秦王殿下,你关心的事,带上姑娘并没有什么用处,若是你愿意配合我家主子,我家主子自然也愿意配合你——利用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宗政憬没料到桃木会将话说得这样明白,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反驳或遮掩,而是侧头看向姚媚儿:“媚儿,我……”
姚媚儿亦侧头看向宗政憬,浅笑:“没什么好解释的,事出反常即为妖,若说你接近媚儿毫无企图,媚儿才会觉得奇怪。自从媚儿知道‘姚’之一姓在山下究竟有何意义时,也就知道了你为何要接近媚儿——你步履维艰,如此举措并非不能理解,既然今日说到此事,咱们不妨开诚布公的将话说清楚:只要你不做任何伤害师父的事,媚儿愿意为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但若是你做出伤害师父的事,媚儿绝不会放过你!”
虽然宗政憬知道以姚媚儿的聪慧不可能一无所察,而且他也知道就算姚媚儿没看出来,姚瑾策也会在后面的联系中提醒一二,只是当姚媚儿带着浅笑说出这些话时,他心里竟有些悲凉。
她全部知道,却似乎一点都不在乎。不在乎他是怀着目的接近她,也不在乎他对她的一切都是以利益为出发点,甚至还能如此淡然的威胁他,决不许伤害她的师父。
——她怎么能,这样风轻云淡的说出这些话?就好像他们之间只有利益关系,而无半分感情?难道方才……她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那……”宗政憬静静的望着姚媚儿,低低道,“假若你师父要伤害我呢?媚儿,若是你师父要伤害我,你会怎么做?”
姚媚儿最担心的就是宗政憬不相信姚瑾策对景朝的江山毫无摧毁之意,听到宗政憬这样问,她有些急切道:“宗政憬,请你一定相信媚儿,师父对于他的身世无从选择,但对于他将要做的事却是可以选择的,倘若他对这天下有一份觊觎之心,也不会将十四年的大好时光花费在养育媚儿上了!”
宗政憬轻轻摇了摇头,固执的重复道:“媚儿,若是你师父要伤害我,你会怎么做?”若是姚瑾策伤害我,你会如何?哪怕是否定的答案,也比这个急切的解释姚瑾策本绝无威胁景朝江山的答案要好。媚儿,你怎能轻忽我至此?
姚媚儿愣住了,她竟然……从宗政憬的眼神里读到了压抑的悲伤之情?为什……姚媚儿忽然想起马车里那个仓促而突然的吻。若是按照她曾在话本里看到过的那些情爱故事……宗政憬是……是喜欢她吗?
——宗政憬喜欢她?!突然得出这个结论,姚媚儿有一瞬的荒唐之感。然而下一瞬,她的心忽然剧烈的跳动起来——宗政憬……喜欢她?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宗政憬虽未纳妃,年纪却也不小了,话本里的王孙公子,就算没有正妃、侧妃,也都是早早就有暖床丫鬟了,这从上次宗政憬在昭阳公主面前谎称她是他的侍妾便可以看出来。何况即便宗政憬明面上的势力再单薄,炎皇后这些年越发追求虚名,为了“贤惠”二字,她也绝不会在明面上亏待宗政憬以落人口实。他的身边一定不缺美女,也不缺各种温柔娴淑的女子,而她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又总是不给他好脸色,而且她太聪明,男人的书里总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他怎么可能……
——对,宗政憬怎么可能喜欢她呢!刚才……刚才明明是他咬了她一口啊!他逗弄她早就成了习惯的,说不定就是想看她窘迫的样子呢?
想到这里,姚媚儿终于从突来的可怕猜测中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慢慢平稳突然狂跳的心率,笑道:“只要你不伤害师父,媚儿也不会让师父伤害你的——虽然你接近媚儿的目的不纯,但是你对媚儿的好,却并非全部出自利用,好坏是非,媚儿自会判断感受。何况到了此时,有桃木这一番话,你完全可以直接与师父接触,却依旧履约带媚儿去兰州,就冲你这份义气,媚儿一定不会让师父伤害你!不过话又说回来,师父的目的与你殊途同归,他绝无伤害你的理由,你大可不必多心忧虑。”
桃木嗤笑道:“姑娘,您跟着秦王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好好的一个聪明姑娘,跟一个要将您卖了换钱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属下告诉您这些,可不是让你们坦诚相见、尽释前嫌的!秦王殿下的心机,恐怕比姑娘您知道的还要深沉的多,在炎氏的雷霆手段中,势单力薄之下他仅凭自己走到今日,所思所想、所作所为也绝不是姑娘您能左右的——姑娘,难道您没发现,您说了这大半天的话,他也未曾答应您不会伤害主子么?”
在姚媚儿染上犹疑的眼神中,宗政憬轻笑着看向桃木,连称呼都换了:“先生好口才!先前还以为先生只是武林高手,却不曾想竟是文武双全!既然你家主子不会伤害本王,那本王又何必同他过不去?媚儿也说了,他与本王是殊途同归,既然先生也知道本王势单力薄,那本王又有何理由去清除一个可能成为本王盟友的高人?”
桃木哈哈大笑:“在下可没有什么口才,秦王殿下这声‘先生’在下可不敢领受。在下是个粗人,没有这么多透彻的心思,这些话都是我家主子叮嘱在下说与姑娘听的,”桃木的话虽是对着宗政憬说的,目光却慢慢移到姚媚儿身上,“主子说了,姑娘虽然聪慧,又阅书无数,心中自有一片丘壑不假,若真真论起来,世间又有几个须眉能比得上姑娘?奈何姑娘初入尘世,见的世面实在太少,何况书本与现实终归不可同日而语,姑娘生性善良,自然不会将旁人想做用心险恶之徒,否则也不会明知秦王殿下心存利用之心刻意接近,却依旧相信秦王殿下假戏之中有真意,愿意为这份相识相处之谊,甘心被秦王殿下稍许利用了。”
桃木这番话一出,宗政憬终于知道姚媚儿喜欢“阳谋”的处事风格从何而来。
从扮作山贼执意要求车中主人相见,以便检查过往马车中是否藏匿着姚媚儿,到此刻大大方方的用事实离间他与媚儿之间的短暂结盟,姚瑾策处事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简单透彻,直入人心。不禁令人好奇,倘若这个人真的玩起阴谋诡计,世间又有几人能相抗衡?
听到这话是姚瑾策教的,姚媚儿的语气里不自觉的带上一丝娇憨:“师父就这样不肯相信媚儿么?既然师父知道这么多,那一定也知道媚儿从来不肯乖乖听他的话,又何必多此一举,派你们来阻拦媚儿?”
——姚媚儿突来的娇憨令宗政憬侧目,眸中有怒气一闪而过,但此时并无人注意到他的短暂变化。
桃木本是个粗人,见姚媚儿依旧不肯听话,便搬出了姚瑾策密函中的最后一段话:“姑娘,难道您还不明白主子为何要您去泉州?您对主子而言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即便您聪慧无双,能帮上主子不少忙,可只要您待在主子身边,就是主子最大的干扰,主子要应付那些纷乱之事,还要兼顾保护您,您能帮他的忙毕竟有限,可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您让主子如何自处?您以为您对主子的重要无人知晓吗?”桃木说着,意有所指的瞥了宗政憬一眼,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若是无人知晓,您又如何能出现在这里,而主子又何必非要您去泉州?“”
桃木的这番话令姚媚儿有所松动,可下一瞬,她反驳道:“既然很多人都知道媚儿对师父的重要性,难道媚儿去了泉州就安全了么?若是媚儿去了泉州,师父为保护媚儿安全,势必要派出许多人去往媚儿身边,若是媚儿待在师父身边,这些人手便不必远远分散道泉州,关键时刻多一个人便是多一分胜算,你说是也不是?”
得嘞,姑娘果然深得主子真传,依他之愚笨,没有主子的指导,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不过粗人也有粗人的解决办法。
桃木慢慢走回到路卡前站定,笑道:“姑娘,属下愚笨,说不过您,不过属下既然奉主子之命拦下您,您便休想从这里过去。”
姚媚儿气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