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林家离开的时候，蔓琳和林一凡还在房间里没有出来，从外面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我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还不错的，至少，不会像我曾经见到的那样针锋相对。
到达医院的时候，我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虽然对陈辰谷雪的离婚有种拍手称快的冲动，但是一想到陈妈陈爸的住院，心里又有些酸酸的，他们两老对我的确不错，如今却一个重伤昏迷一个被气到中风，也算是老年不幸。
到护士站问出了陈妈陈爸住院的病房号，我拎着一些保养品，径自走了过去。
病房里用蒸馏机净化空气，整个病房看起来雾蒙蒙的，陈妈原本有些臃肿的身体现在看起来格外的虚弱和瘦小，我心里抽疼。
上次见她的时候，她还相当有精气神，可现在再见到，却已经是她昏迷的状态了。她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只是在病床边摆上了三个闹钟。
我有点惊讶，毕竟这里是加护病房，怎么会有闹钟这种东西？放下带来的营养品，拿起来一看，却发现三个闹钟指示的时间都不一样。
再看摆在闹钟边的药丸，我瞬间明白了。恐怕是陈辰没有时间来喂陈妈吃药，才会用这种办法逼的护士不得不喂林妈吃药。可就算是这样，依然不能保证是不是每个护士都那么尽责。
我无奈的叹气，不管怎么样，陈家目前的状态，都让我心里或多或少有些许的难受。
去病房附带的洗手间打了温水帮陈妈擦了身子，我又跟她说了会儿话，无非是说我现在很好，请她不用担心。想到她一个月之前还跟我说希望我能幸福的关切语气，鼻头一酸。
这样好的人，为什么会遭遇这种事情？都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是现在却是谷雪拿着陈家的钱在外逍遥，而陈妈陈爸则要痛苦的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
多讽刺的一句话啊。若是真恶有恶报的话，为何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不是谷雪？！
待了一会儿，我转身往陈爸的病房走去，陈爸是中风，除了家属之外基本不让外人见，我求了护士好久，却还是被硬邦邦的挡了下来，只好隔着玻璃看着陈爸戴着各种管子的样子。
两个老人家素来心地善良，却落得这样的下场，真让人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从陈爸的病房出来时，却意外的碰到了陈辰，他颓废不堪的样子，身上甚至还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蓝色衣服，看起来很像是路边搬砖的那些农民工的装扮。
头发也不如以往那样精致的打理着，下巴的胡茬和眼眶的青紫都说明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可能真的苦难会让人成长吧，这样的陈辰，却多了一股子重责任的男人味道。
看到我的时候，他的惊讶不亚于我，甚至有些瑟缩的将带着满是洞的白手套的手下意识的往身后藏着，我想要不是和我打了个照面，只怕他连自己都想藏起来了吧。
“嗨，好久不见。”我张张嘴本想问他最近还好吗这种最保险最安全的问法，但是一想到他现在的境况，硬生生的转了个方向和他打招呼寒暄着。
反正避也避不过去，他反而咬咬牙一副破罐子破摔豁出去的样子，扯着僵硬的笑容看着我：“嗯…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说久也不久，从他离开言的家里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一星期左右的时间。只是他的境遇，却给了我一种很浓烈的好久不见的感觉。
“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好？”虽然话题起的不好，但是急于知道陈妈陈爸状况的好，只好硬着头皮开口。
以陈辰过往的性子来说，他八成会极其不耐烦的回我一句关我何事，我甚至想好了该怎么反驳了，可是却没想到，他只是淡笑着。
“嗯，如你所见。”沉默一会儿之后又开口：“你一个人？那有没有时间出去走走坐坐？”
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幸灾乐祸还是苦大仇深？可是既然他开口相邀了，我左右想想，反正去聊聊也没什么损失，刚好我也很想知道事情的具体经过，于是点头。
按他现在的穿着，我也猜到他不会再带我去什么星巴克什么咖啡厅了，只是没想到，他倒是大大咧咧就在医院楼下的草坪上坐下了。
这种事情，好像自从我们第一次交往之后就再没有发生了。之后，他考上了公务员，时时刻刻为了面子为了自己的形象，我们再也没有在家之外的地方肆意欢笑过了。
“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交往的时候。”陈辰在我坐下之后忽然开口，用自己搭在肩头的白色毛巾盖在我的大腿上，遮住我穿着裙子因为动作而露出来的大腿。
我轻笑，大抵两个曾经在一起的人日后都会回忆曾经的时光吧，就算我们之间闹的那样难看，可是好在我并不是那样记仇的人，至少，我不至于落井下石到这种地步。
他应该是听见我轻笑的声音了，于是也开口：“那时候，我和你，谷雪和林一凡，四个人还只是刚出社会没多久的大孩子，租了一辆车，搬着一堆烧烤用品兴冲冲的跑到山顶。”
“准备一边吃烧烤一边聊天，甚至连帐篷什么的都带好了，预备休息过之后可以看日出。可是我们什么都准备好了，唯独忘了，我和林一凡都不抽烟，于是就是没带打火机。”
“最后，还是一对来远足的夫妻听说之后借了打火机给我们，当时你觉得丢脸，气的一脚把我踹倒在地，我也把你拖在怀里抱着，那时候，我们就是这样坐在草坪上看着天空的。听着林一凡和谷雪的笑闹，我们相拥着共同策划我们的未来。”
“那个时候，只怕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原本以为是兄弟是闺蜜的四个人，如今会变成这样，相看两相厌，甚至是怒目而视敌对而立。顾汐，你有没有再想过，我们的以前？”
其实我不是没有猜到他会跟我说这个，只是我没想到他连这些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那是我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好像还不到两个月的样子？也是一个晴朗的下午，还一个星光漫天的晚上。
我曾经觉得，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夜空和最动人的日出。可是没有想到，那样美的风景，在日后只能成为我连想都不敢想的回忆的一部分。
其实很想骂他，如果不是你的不坚定，如果不是你的背叛，今天我们何至于此？！可是转头看到他越见消瘦的脸庞和那灿烂的让人觉得心碎的笑容，我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陈辰，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尤其是那些让我想起来都觉得不堪回首的过去，我就更不愿意回想了。你觉得我是逃避也好是不舍也好，只要我自己觉得快乐，我不在乎任何人怎么看我。”
其实是真的不愿意回想了。也许是我薄情也许是我太好强，总之我不愿意再去记得了。
最开始知道他和谷雪的事情时，我甚至想过就这样算了吧。毕竟和谷雪七年的感情啊！我和她近乎是相互扶持相依相偎一起成长的，比较起爱情，我更舍不得她。
“对啊，我怎么会忘了，你是个最不愿回忆过去的人，否则我也不会完全不知道，你心里其实还有一个叫言予墨的人，他是你十七岁的青春年少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如果不是谷雪。”
“我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把他藏得那么深，不知道原来你喝醉酒会叫他的名字，更不知道，原来在你心里，之所以挑我，是因为我和他一点都不像。因为你不想发现我身上有他的影子，不想一再提醒自己，你爱的是他。”
陈辰没有看着我，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更像是自嘲一般的低喃。我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他，什么喝醉酒叫言予墨的名字，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而且我唯一喝醉酒的一次……
好像就是在发现他和谷雪勾搭到一起的半年之前。那么…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我却不想去证实，有些事情，知道了也未必有任何好处，我宁愿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才又资格逃避。
医院里草坪上没有任何人，只有我们两个，隔着不算远的距离坐在一起，回忆那些我不想记起来的回忆。
也许是人长大的容易想起过去，就像我和言在一起的时候总喜欢想起我们的十七八岁，就像现在的陈辰，想起了我们在一起时候的二十四五岁。
“陈辰，你难道还想再一次为你的出轨找借口吗？”我牢牢的盯着他，虽然不是看着他的眼睛，但是我清楚，他是知道的，知道我在看着他，也知道我用着怎样的眼光。
他沉默的苦笑了一下，才转头看我，眼里闪着星星点点的泪光，就像那天夜里一堆堆闪亮的星星一样，看的人心都醉了，只是这一次，我觉得心颤。
“不，我从没有想过要为什么找借口，也许你觉得我没有用，但是我还不至于恶劣到这种地步。我只是想说，如果你能稍微多关注我一些，如果我不是用这样幼稚的手段，如果我没有被谷雪引诱，那么今天的这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他语气的破釜沉舟的一击和无可挽回的哀伤还是让我有些心酸。什么如果都没有，可若是仔细想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那时候我忙着竞争上级的位置，我忙着工作，却忽略了他。
忽略了他多次的欲言又止，拒绝了他不知道多少次的求爱和诱哄，那时候的我，只是一心想着该怎样在这个城市立足，该怎样让我那个被人瞧不起的妈妈可以堂堂正正的挺起胸膛。
却唯独忘了，我身边的那个男人也需要我的柔情相依。不是说他的出轨是我的错，而是任何事情都是两面性的。大概是因为我很快都要成为言的妻子了，太多的愉悦让我容易平静。
自然也就不会像从前那样，见他一次就吵一次，恶狠狠的恨不得当场撕裂了他。可能就像我自己之前所说的，人一旦成长，对某些事物的抵抗力，对情绪的掌控能力就会好很多吧。
“陈辰，我不知道，因为没有经历过那些如果，所以我不知道。诚如你自己所说，我不可爱不温柔不体贴，我就是我，即使没有那么多外在因素的影响，你又能保证我们真的能携手一生吗？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对我的不满，就表示我们真的不合适。”
他不能接受我所有的一切，他或许也爱我，却期待我变成他爱的样子，可是这样的爱情，又能够维持多久？谷雪倒是够可爱够温柔体贴了，可那又如何？他们的下场不一样是离婚。
我和他这样沉静的在一起聊天，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想起还躺在病房里的陈爸陈妈，我只能开口：“陈辰，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许你再去想那些过去那些以前了。你爸妈他们…”
陈辰苦笑着开口：“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白天去搬砖，晚上去餐厅打工，一个月的收入也未必够他们两个人的住院费，之前的存款，已经快要用完了，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谷雪卖了陈家的房子，之前的征地钱也全部被她拿走了，陈爸陈妈一向是老实人，只怕也没有多少积蓄，如果靠陈辰，恐怕真的支持不了多久。
我想着也皱起眉头来，虽然真的很想慷慨解囊，但是想到陈家目前的情况和我跟陈辰之间的关系，若是我过于插手，只怕会让言觉得不高兴。
毕竟我跟陈辰曾经一起交往了两年多，关系摆在这里，我若是太过干预只怕外人会传的不好听，一时之间，倒也真没有什么好主意。
“对了，你这样熬下去，身体还受得了吗？”谷雪曾经说陈辰卖过肾，也算是个不太健全的人，肾毕竟也算是五脏六腑之一，多少对人身体有些影响。
“没事，我虽然以前没干过苦活，但是人总是磨练出来的，没什么大不了的。熬着熬着总会适应的。”他似乎很意外我还关心着他的身体，带笑的容颜总算是有了几分颜色。
我张张嘴想问，后来又觉着这有些越矩了，于是闭口不言。
“你和言予墨……现在怎么样了？”既然已经聊开了，陈辰倒也不再见外。
想到言，心头又是一片暖，“很好啊，这次回来，我就是想着跟林家的事情搞清楚，然后看看你爸妈就走，再回去J市，就要谈论我和言之间的婚礼了。”
他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愣了一下才看着我道：“是…是吗？那，还真是，真不错呢。”
半晌后，他又开口：“那你，还是会准备海滨婚礼吗？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在海边举行。”
我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是最开始我们决定要结婚的时候，我第一次陪他回家的那个晚上，因为他爸妈对我的印象奇好，我们一晚上没睡讨论出来的，属于我们自己的独特的婚礼。
“不，言不喜欢在海边。我想，我们的婚礼可能会比较偏向中式，如果可以，我想穿凤冠霞帔，嫁给我心中最美好的那个男人。”我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怎么也掩饰不住。
和他曾经向往的那个海边婚礼，会成为永远的过去，那个曾经和别的男人讨论过的婚礼，我不愿意委屈了言，不想让他觉得我是拿他当成备胎，更主要的是，言是独一无二的。
跟谁都没有关系，只是言一个人而已。
“这样啊…那也不错，你曾经一直想要做的事情，不就是穿上凤冠霞帔拍写真么。这次，倒是能如愿了。”陈辰看着医院的天空，可能是因为这里是医院吧，放眼望去，好似只有这里的天空蓝的近乎透明。
“陈辰，你怎么会，后来又决定和谷雪离婚了？毕竟你爸妈都住院了，如果不离，至少他们两老的医药费什么的不用操心了不是吗？”其实我多少都是有些疑惑的。
虽然蔓琳说是因为陈爸被气到中风，但是仔细想想却又能很快发现不对劲。
就算是陈辰当天就签了离婚协议，可是陈爸住院也没有多久，谷雪不可能这么快就把房子的买卖和转让手续都办好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不像她。
以她的个性来看，若她真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讨厌陈辰，就不会这样爽快的一走了之，她应该会狠狠的奚落陈辰一番，就像当初对我那样，可是她什么都没做就这么走了？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陈辰对着我摸着鼻子无奈的苦笑：“从J市回来之后，我想了又想你们的话，后来觉得还是离婚算了。却没想到，她会那么快就找好下家来看房子。”
“我爸就是在被谷雪一番话和她卖房子的刺激下才会倒下的，为了怕我告她，她当然会赶紧走的越远越好了，而且房子，她卖的价格也不高。估计是急着离开去什么地方吧。”
我无奈的叹息，没想到谷雪现在反而是越来越过分了，对她已经是完全的无言以对了。
坐了好一会儿，天色也渐渐变了，这个季节，草坪上的蚊虫也不少，我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走过来又走过去，几次想开口说我们走吧，看到他的样子却有说不出来。
“顾汐。”他昂着头看天，“要是等再晚一些，你说和那天一样的夜晚会不会再次出现？”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意思，也抬头看了看天，北极星已经出来了，明亮的挂在天边，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也许吧，只是看星星的人和心情都变了。星星会动，人心也是会的，也许你现在看和以往的一样，但要是真的再回了那座山，可能就不一定了，毕竟不是什么都有重来的机会的。不能因为相似，而误以为现在就是过去。这不可能。”
我很冷静，冷静的让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刮目相看了。
不知道男人是不是都有吃回头草的劣根性，现在陈辰这番话的意思，暗示含义有多明显我都已经不想再说了，亏我还觉得想帮帮他，现在想想果然还是我自己想多了。
“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而冷静。”陈辰扭着头看我，“其实被你发现的那天，我有种故意的心情，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那么在乎我，而我等着的，不过是你的一句留下。”
“你什么都会做，不管是家务还是换灯扛水这种粗活，你总是说能不麻烦就不麻烦我，可是我曾经无比希望，你就这么一直麻烦我下去。可是等到最后我也始终没有等到。”
“顾汐，我想你一定不舍得让言这么等你吧？其实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怪自己，为什么得到了还不知足，为什么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希望你往我想要的方向变化，而没想过要迎合你。”
有些事情不是没想到，不是后悔了再去挽留就是有用的，比如我，比如谷雪，比如他的父母。就算他现在无数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当初若是不那样，如今又会变成怎样。
也不能改变现有的状况，事实是，他自己先喜新厌旧背弃了我，然后被谷雪背弃，最后害的自己的父母一个重伤一个中风，而他原本大好的前途被我毁了，原本那样好的人生被谷雪毁了。
年届三十的他，家中再无亲人，而事业无成，无成家更立不了业。
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无聊，他背叛我的时候我那么恨他，可是真的看他这么凄惨了，又觉得有些许不忍。只是他说的话，似乎超过我们可以讨论的底线了。
不管他的目的是出于对我的歉意还是控诉，这样的话说出来都很有歧义，我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可是我知道，自己不能再给他希望了。
不是所有的爱恨最后都可以烟消云散，我可以说已经不那么恨他了，但要淡然，也许并没有那么容易，毕竟伤痕还那么真真切切的存在着，我无法忽视。
“陈辰，你总是质疑，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也许在我们最开始在一起的曾经，我爱过你，可是后来，是你自己一点点把这种爱情毁了，最后的最后，别说恨了，是连一丝记忆都没有留下。”
他总是觉得我们之间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可能是发现我过的好，所以才会有这种想法吧，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在某些时候我确实认真喜欢着他，爱情也确实来过。
只是他没有把握住，而我没有深入，于是抽离，于是最后，只能渐行渐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