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十来天，盘算着就快到年下了。一日阮盈袖与盛岚大早晨跑去逛集市，将风祁墨也拽了去。我估摸着廖九一时半会起不了床，便与沈蓉晚一起，一人搬了把椅子，又裹了一层薄被，在院子里晒太阳。
良久，沈蓉晚叹一口气，说道：“我虽然未见你之前，也算是在江湖里行走的人，可遇见你之后，连习惯都改了，我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在一群小鸡仔旁，昂着脸晒冬阳。”
我点头表示赞同：“你说得也是，我也没想过会与皇家贵胄做朋友呢。”
她笑了一会儿，闲闲地、带着点儿八卦光芒地问：“诶，我问你一桩事——你爹爹，当真是要谋反了？要从我们沈家人手里夺江山？”
我心知这件事没人能阻拦住我爹，到得他现在的实力，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为了不让沈别声知道，接二连三杀死徐阿跹、叶澄衣的时候了。所以当下也不掩饰，只是苦笑：“是啊，这事说起来，挺对不住你们沈家的。”
沈蓉晚“噗嗤”一笑，太阳很暖，把人心都暖化了，她说起话来也不再慢条斯理，而是纵意而言：“对于我来说，你爹对不住的，只有一个禹城里的皇伯伯罢了。总归我们这一支就好似被他流放了一般，在雾城也全没什么实权，要不是每年我爹还需去皇城觐见，那些官员早给我们脸色瞧了。”她侧一侧身，甚有兴趣地问我，“前些时候在秦府，老找你的那个谢公子，是不是你旧爱呀？”
我见她有兴趣，虽然不大爱说，但毕竟是久远的旧事，拿出来博她一笑也未为不可。便将那些前尘过往与她讲了讲，她果然听得津津有味，末了我道：“本来一辈子不见也就罢了，可惜一不小心，又碰着了，自在禹城见到他后，此人就如同抽了疯一般，尽说一些疯话，我只管不理他。”
沈蓉晚笑得十分促狭：“不是罢，之前在秦府做客，有天下午我去瞧你，你让红芝随便打发了我，后来我故意在远远看着，最终可是红芝将他送出来的，可见你啊……”
我仔细回想了一番，还真有这么一桩事，当即就起身越过去捏她的脸：“啊，你监视我！”她边躲边笑，没一会儿也带着我笑起来，歪在椅子上，过了一会儿，我定了定神，才和她郑重说道：“那一日我让谢岑君进门，却是有关于我爹的事要问他，他虽然有负于我，心思却并不复杂阴险，随便问了些话便把那些东西问出来了。所以你想的那些，可是完全没有的事情啊。”
“我自然知道啦，你与祁墨情深意笃，我与你开个玩笑，瞧把你急的，”她偏了偏头，看着我，“哎，我问你，你爹若是做成了皇帝，你不就是公主娘娘了？他倒是愿意你嫁与一个平民百姓。”
沈蓉晚心思都花在江湖上，并不行走于朝廷，我便笑话她：“终于有你也不知道的事情了，我爹即便成功了，也做不得皇帝，他的背后是前朝皇族。”说着兴起，就把我爹的谋划和她说了，然后感慨道：“你也知道，一个人当真立了决心，是怎样劝都劝不回来的。他现在也不怕禹城的人知晓，可谓是万事俱备，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举事，我有心想管管，终究是无用罢了，倒是你，一个皇家郡主，听了这些话，竟没有一点心急的样子，还乐乐呵呵的。”
她摇摇头：“你不懂，我父王心里有怨呢。当初皇伯伯登基，父王为他鞍前马后，没少出力，可皇伯伯几番打压，还将他封到雾城，暗地里派人监视。这么着谁能服气？要我父王来说，他巴不得这天下乱将起来。总归不论谁做皇帝，也不是我父王做，你爹若是扶持了叶家上位，还望你美言几句，留我们家一个安宁。”
我十分好奇，想了想，没忍住问道：“其实历来的帝王都有权谋，将王爷实权夺去，封到属地，是常态，何以你父王这样的生气？”
沈蓉晚忽然咬了咬嘴唇，面色也白了些许，我刚要说若是有难言之隐就不要讲了，她却幽幽开了口：“这件事蛰伏我心里很久，我把你当做至交的好友，告诉你也就罢了，可你千万别与旁人说，一旦揭出来，便是惊天的事。”
“当年争王位的人选有三人，皇伯伯、我父王，还有当时于贵妃的儿子，五皇叔，靖安王叔和他弟弟都是低贱的宫人所出，所以根本没有资格争王位，他们也不报什么想法。我父王权衡之下，觉得自己也未有治天下的大才，便一心辅佐皇伯伯，”沈蓉晚的面色很忧伤，“那时候还是八九年前，我母妃怀了一个孩子，但还是在内宫里替我父王奔走。有一日于贵妃遭人陷害，具体事宜是什么，那是宫闱秘史，晓得的都被砍了脑袋，连我父王都不知道，但陷害她的人，条条件件都指向我父王的母妃祥妃，于贵妃疯了一般冲到祥妃的寝宫，给她灌了一碗药，那药仿佛是掺了蛇毒，喝了之后，会令人神志不清，最后死亡。偏是那么巧，我母妃那日刚好侍奉在婆母身侧，目睹了全状。”
“她回来之后，惊了胎气，折腾了三天，带着我那未出世的弟弟就此去了。”
“后来五皇叔因为母妃之过被训斥，一蹶不振，先皇已老，不多时皇伯伯顺理成章登基，我们家一夕之间被‘发配’到了雾城。”她眼里有盈盈的泪光，不知道是想起来九岁时目睹母妃早亡，还是心疼自己的父王，“从此家里再没有什么欢声笑语，我王兄想要做一番事业，也会被父王责骂，后来闹到不可开交处，我父王才说出他的疑心。”
“他在母妃死后日日夜不能寐，反复想这一件件、一桩桩事，才发觉于贵妃与祥妃的事情上，受益最大的就是当今圣上，而宫里的事向来盘根错节，如何于贵妃一出事，证据就都指向祥妃？唯有一个可能，就是有人在暗中引导。父王斗不过他，也没能力去斗他，只能忍气吞声，不让我王兄建功立业，只是怕到时候功成名就，又引起他的猜忌，惹来杀身之祸，父王已经失去了妻子，拼了命也要保护妻子留下的一双儿女。”
沈蓉晚再也没忍住，泪珠滚滚而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