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见我来了，也未尝有罢手的意思。秦祥倒在地上，一只臂膀与身体已经分离，周身全是鲜血。我揉身上前，借着“扶絮剑法”的灵动，插手我爹与瞿映月的战局，几个拼尽全力的挑剑之后，总算把他俩分开，我也累得精疲力竭。
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说：“你俩这武功，我既然已经去拦了，就不能快快错开手吗？当真要累死我才算完。”
他俩都默不作声，我晓得此时我万万再不能挑起事端，便故作轻松道：“瞿庄主，诚然这秦祥是罪大恶极的了，可那徐阿跹的事情咱们还没闹清楚，不如先请位大夫来留他一条老命？总归他逃不掉，等你把徐阿跹的事情查清楚了，再罚他不迟。”
瞿映月面对我倒是缓和许多，只是还是撇了一眼我爹，说道：“只怕到时候令尊仍要护短。”
我吁一口气，眼巴巴地把我爹望着：“爹，您给瞿庄主一个保证罢，终归秦家人做错事，平白害了叶姑娘的性命，得认。”
我爹到底是生意人，圆滑得很，顺着我的话便说道：“请瞿庄主去查罢，秦祥这一臂被生生斩断，他年纪又大，恐怕就要以命抵命了。如他命大活下来了，瞿庄主又调查完了，我们再来说如何罚他。”
说完，他赶紧唤了人来，将秦祥抬下去医治。瞿映月显然默认了，并未阻拦。
这里我请我爹在金语堂稍等一下，叫人将堂内清扫干净，我则送瞿映月出去。回廊曲折，一弯冷月无言投下没有温度的清辉，瞿映月一改刚才孤傲的模样，面容上满是悲伤，他忽然拉住我的胳膊，问道：“秦姑娘，你是否会觉得，觉得在下十分没用。”
我哑然无声，自识得瞿映月以来，他一向的气度卓然，不曾有这样委顿伤心的时候。我斟酌良久才道：“这件事，总的而言还是怪我，若你与我并不相识，若我与祁墨没甚干系，你也不会瞻前顾后。何况你在秦府里直接断了秦祥一臂，多少也算慰了慰瞿夫人，怎么能说没用呢？”
瞿映月却是个十分坚毅的人，他虽问了我那样一句话，却很快就恢复正常，向我拱了拱手，微笑道：“秦姑娘，瞿某认得路，自己走回去罢。更深露重，姑娘也早些回去休息。”
我寻思他这样的人，别人劝是劝不回转的，独自散散心也好，便回了礼，同他告别。
而我却并没有回屋休息，而是又去了金语堂。
我爹果然还在等着我。
“月儿啊，要同爹说什么事？”我才到，我爹坐在已经收拾利落的案几旁，闲闲问我。
我坐在案几另一边，自拿了茶壶倒了杯茶，润了润喉，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才说：“爹，那叶眠眠，终究是怎样疯的？”
他笑一笑，说道：“还是这样喜欢管别人的闲事。这件事，说起来十分可悲，那日她刺了风回一剑后，寻了花本修去救他，然后自己便一路西行，但她心里终归难受，不论到了哪里，总要借酒浇愁一番。一日她喝得酩酊大醉，被当地五六个地痞流氓……失了贞洁。待她酒醒时，就便疯了。所幸花本修救回风回后，一路追着她，没多久也追上了，后面就是慢慢治她的病，又娶了她，生下了那位花三小姐。”
我点点头，说道：“后面的事儿我倒也知道了，爹不用说啦。”
他笑起来，十分慈祥的样子：“你送了瞿庄主又折回来，就为了听这么一桩轶事？”
我起身给他续茶，见他闲适的模样，这句话才做无意状，说了出口：“秦祥与徐阿跹，没有世仇罢。”
我爹本来要饮茶，听得我这话，拿茶杯的手顿了一顿。
我当作没瞧见，心里却基本确定了，便自顾自地说下去。
“秦祥是你身边的老人儿了，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他没有一件事不是听你的意思做的，秦祥在禹城的时候，你大约也就在附近罢。不然他请命怎么能那么快。”
“虽说那雾云山庄传说里是晓得天下的秘闻，可人的精力总有限，似徐阿跹那样家世也不算显赫，还是从偏远的承沙郡来的小姑娘，雾云山庄也不会投大量的精力去打听她。”
“可是爹，不大巧的是，这位姑娘的事迹，我知道。”
我爹将茶杯重重顿在案几上，低声道：“月儿，不许再掺合这件事。”
我深深看他一眼，却没有听他的话，而是继续说下去：“徐阿跹，乃是沈别声的远房表妹，生的么，应该是挺美的，不然也引不起两兄弟的纷争，也没有后来那些事了。徐阿跹死后，沈别声排挤沈别绪，沈别绪创了乌衣堂，危害江北，导致这些年北边一向都有些动荡不安，朝廷在农桑上的收成都减了些许。我以前十分佩服沈别绪，他一己之力创了乌衣堂，短短数年发展成这样的规模，真是天纵奇才。”
“直到有一日，我经旁人提醒，意识到自己在乌衣堂平白就排到第五，固然有我武功不错的关系，可未免也太过轻易了，何况我所做的事，几乎都是手上不染鲜血的。爹，咱们乌衣堂前十，就连最不中用的小九都浴血奋战过，我行五，却天天做一些譬如讨债、征地的事儿，您说这是为什么？”
我爹的眼角动了动，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方要说话，我伸手拦了拦：“爹，您不着急解释。我们再来说回那徐阿跹与秦祥的恩怨，据我所知，祥叔乃是江南郡繁城人士，可那徐阿跹，一家人却是在承沙郡玉西有个小官职。这样的事凭瞿映月的本事很快就能查出来，到时候，您再去找怎样的理由？”
我爹道：“庆殷到底不是他瞿映月的地界，秦祥已赔了一只胳膊，他若是聪明识相，便最好知道互相给个台阶，这事情就算完了。若是他还要追究……”
他没有往下说，但森然的语意表明了余下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