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央在榻上,一言不发,明明装作没听到似的,她却哭了起来。
晚上的时候她落了血泪,这一哭,眼睛便灼痛起来。
这早春的明媚,于她便是最最黑暗。
清晨的时候,泽云安回了来。他抱着桐央,一整天,没有说一句话。
两个人,从清晨坐到夜晚,没有点灯的室内,只有两人的呼吸鲜活。
他们之间已经筑起一道深深的城墙,墙下暗河沟渠,无路可过,无船可渡。
可是,泽云安抱紧了桐央,有什么办法,他明知道自己害了她,自己耽误她。可他,就是舍不得。
爱上了便是毒,如何舍,如何放?
即使他做的不够好,他也不愿意放开啊。
第二天,桐央为小阿满立了一个衣冠冢,就在院子里的杏花树下,小小的一个地方,便葬了桐央的一世欢喜。
下午的时候,锦凤造访。
两个女子对坐,谁也没有开口说说话。
到后来,桐央开口道:“云起宫的那场大火,可是你所为?”
谁知锦凤听了这句话,却是掩嘴轻轻的笑起来,她说,“你问了又如何?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和我拼命吗?用你这条命来换我的?你行吗?”
锦凤看着桐央慢慢变白的脸,双手因为太过用力紧握,而显出苍白的颜色。
她站起来走向桐央,微微弯下身子,凑近桐央道:“什么样的人,便只配有什么样的位置和宿命。这帝王宫九重阙,本来便不该是你所该待的地方。这样尊贵的命格,也不该是你所有的。桐央,你走吧。这世上除了爱情,还有很多东西,只得你去找寻。”
说完,锦凤便走了。
只留下桐央,怔怔的坐着,出了好久的呆。
泽云安对她越发的好,即使是在大泽内忧外患的时刻,他也尽量多的时间陪着她。
然而,桐央却没有那样多的甜蜜心思要同他说了。
在第一朵杏花绽放在枝头的时候,桐央终于做了个决定。她握着泽云安做的盲杖,慢慢把脸颊贴上,肌肤木理,区别甚是明显。
她想,她或许生来便是不适合这犹如天上宫阙的东宫,用不惯这名贵的雪香木杖。她只适合用她的青盲杖,行走在青石板的小巷子。
这里,本该就是她的一场华梦。再美丽的梦,也终究会有醒来的一天,现在,她该醒了。
将要走的那晚上,她看着睡在身畔的男子。
他肯定是长得极好看的,她伸手细细的摸过,他有浓密的眉,大大的眸,高挺的鼻,薄而线长的唇。
宫人们给她形容描述的是,他就像是早春时候,世上最明媚的春光,是九天神笔,描画的俊雅公子。
翩翩公子,举世无双。
她怀孕的时候,他抱着她躺在梨花木雕刻的躺椅上,睡在一片南纹花香里。
说,以后他们的孩子,要取名叫阿满。寓意今后人生圆圆满满,一声快乐。
他们孩子出生的时候,他把她的手,轻轻的放在孩子的小小的脸上,告诉她,他们的孩子,长得像她。
是极好看的。
桐央落下泪来,她总也是看不见自己孩子长什么模样,就像永远不知道,自己喜欢的男子长什么模样一般。
如同,他们这一场爱恋,她永远也不知道,它究竟是长着美丽还是狰狞的面孔。
她也不想知道了。
她喜欢的人,很快便是君临大泽的君王,他总会有他心爱的姑娘,敬爱的妻子。
而她,本来便不该待在这九重阙。
桐央不知道,是不是恨泽云安。她只知道,自己不管是恨还是不恨,却已经无力的再去爱了。
锦凤说的对,什么样的人,便只配有什么样的位置和宿命。
她摸索着拿着自己进宫来的时候,带进来的青盲杖。起身离开的时候,她听得床上的泽云安迷糊的说了一句,“小桐,不要怕,我在。”
桐央忽的就盈了满眼的泪,她极小心的,步子放得很轻,一步步的缓缓的走出泽云安的生命。
她早就用重金买来了一条出宫的小道,走在那阴冷散发着枯朽味道的地道里。她忽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该是金欧琉璃,碧玉承欢。
身后,头顶的这个地方,她来得时候,带来了所有的欢喜,幸福,甜蜜,憧憬。
她走的时候,带着满身的伤害,碎的让人恍惚的真心,对爱人的绝望,对大泽权利的绝望。
桐央不自觉的伸手抚上小腹,那里。是她和他生命延续开始的地方,她拼尽性命的把他生下来。用自己的一切,来保护他,珍爱他,就像珍爱她的生命,和他同她的爱情。
可是,最后,她终于是失败了。她的孩子,不过刚刚三个月的孩子,死在了一场大火里。
死在了他父亲的冷漠里,不是他母亲保护不够,是因为,他父亲并不珍爱。
两年前的早春,她遇见她。两年后的早春,她离开他。
那春日的杏花,终究是耐不住轻寒了。
她和他同床共枕这样多的日夜,执手相依无数次。
她没有告诉过他,每一颗真心都是极寂寞的,需要另一颗真心热烈,简单,纯粹的回应。付出真心尚且不容易,更何况她一个盲女。
她寂寂黑暗的世界,她闭着眼,把一切都交给了他。她也想要告诉他,要好好的对我啊,要好好的珍爱啊。我怕伤心,我怕难过,你要好好的如你所说。
然而,她没有。
她觉得可以相信那个人,相信她的喜欢的男子,她的最珍视的夫君。
而现在,她终于算是知道,她终于是错了。
桐央这样想着,终于离开。
之后,她离开了大泽,甚至渡海来了东沧。
离得他远远地,最好是永不再相见一般的决绝。
桐央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大泽之后。
泽云安发疯似的找寻她,看谁都像是逼走她的恶人,直把大泽帝宫弄得人心惶惶。
找不到桐央,他便也什么都再想做了。
日日坐在桐央为阿满做的衣冠冢前,他不喝酒,不哭泣,只是定定的坐在那里,往日风华凋零成最素白的沧霜。
某一天的晚上,大泽帝后终于让人来宣他去大殿。泽云安不动,最后是禁军生生将他抬了去。
迎接泽云安的是大泽帝君的怒骂,他一字一句言辞激烈的问他,你可还当自己是大泽太子,可还记得自己身上的责任?
最后,大泽帝君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居然不顾身份的辱骂起桐央来。
这一下,泽云安终于有了反应。
他看着他的眼道:“孩儿喜欢桐央,孩儿爱桐央。桐央不是一个卑贱的盲女,他是孩儿的妻子,他是孩儿的命!”
“现在。”泽云安低低的笑起来,眼角便滚落了泪水,他悲伤到了极致,声音便带着哑意,“你们逼走了她,也便是把我的命也一并拿去了。”
“逆子!”
大泽帝君气极,忍不住抬手便打了泽云安一耳光。
响亮的巴掌声响在大殿内,昭德皇后一惊,忙上前扶住泽玉安,暗自垂泪。
泽云安依旧笑着,他道:“一个男人,他该是有一个家。有妻子,有孩儿。因为我是这大泽的太子,所有,你们要我娶锦凤。我背叛了对桐央的誓言,在她刚生下阿满不久便取了锦凤。因为大将军不满,所以,你们和锦凤联合起来,牵绊住我。你们。”他顿了顿,眼睛发红,“你们居然活活烧死了阿满!那是我的孩子,是我同我心爱女子的骨肉!阿满是个不足一岁的稚儿,他也是你们的延续,你们如何忍心,如何狠心?”
“在阿满死去的那一天,我看到桐央那绝望仇恨的神情。你们可知道,我想做什么,我想做什么?我想杀人!我想要毁了这大泽,这该死的江山社稷!当晚,我点起人马的时候,是你们死死拉住了我,甚至,在我马前以死相逼。”
“父皇,母后!”
泽云安一双眼,紧紧的盯着大泽帝君,猛地大喝:“你们还要把我逼到何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爱的大泽江山。你们既然因为这江山要逼死了桐央,我便为了我的桐央,毁了这江山!”
“你!”大泽帝君睁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泽云安。
“我为了大泽,牺牲了够多,失去了够多。不过,你放心。”他笑起来,“我不会亲自毁了大泽,我会让大泽一点点死在你的手上。”
他转身,踏着月光,一步步的往外走,便走他边说:“我同小桐说过,我会用我的一切力量来珍爱她。我会把她放在心上,好好疼爱。我说过,她会是我最珍爱的小妻子。”
“我同她说过。”他声音带着极力隐忍的哭腔,“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九州四海,我总会寻到我的小桐。”
后来,泽云安当真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救了整个大泽。
至今大泽尚有根据他的事迹,编的折子戏。他被誉为是当世真英雄,大泽之盾。
等到大泽刚结束战争,大将军早已被他有意无意的孤立,死在战场。而锦凤,死在了东宫。那间本来属于,桐央阿满泽云安的寝殿。
锦凤死于中毒,三年来的日复一日最轻微的毒药,终究在结束的这一天要了她的性命。
锦凤瞧着眼前锦衣俊朗的男子,痴痴的笑起来。
她似累极了一般,软软的向后靠在了软榻之上,闭上眼道:“我以为,我总会等到你。你喜欢她,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可我偏偏就是不服。”
夜半烛火寂寞,锦凤微微湿了眼眶,“我觉得,我没有哪一点输给了她。我甚至比她好,可为什么。”她睁开眼,一眼湿润,一眼泪花,一眼黯然,“你就是不肯爱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