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言语中的勉强，我是听得出来的。我的眼，大抵是不能再好了。有些事既然已成了定局那我也不会再去想，我能做的，该做的便是去改变我能改变的。
叶敬武抓住了我和苏渠，杜想不知所踪，谢自意的追兵不知道还没有追着。也就是说现在我和苏渠在没有得到杜想的援助的情况下，跟着叶敬武回到大陈反而是一个最好不过的选择。可前提是，谢自意没有和叶敬武勾结在一起。可现在来看，这个可能性比较小。但，至少因为苏渠说的那一席话来看叶敬武现在是不会杀我的。
杜想他究竟是为何还没有来？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我。
苏渠身上带着伤，他身上带着的药有限，能用的药他都用在了我的身上。有时候他的体力便非常的不济，靠着铁栏他就能够昏睡过去，我没有其他办法只有抓着他的手静静地想着一些事情。有一天，不知道是白天还是夜晚，因为现在白天黑夜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差别。可是自从我盲眼之后我的触觉变得很是敏锐，所以哪怕那个人用了方法，我还是察觉到他来过，以及隐约的听到他说的话。
他抚着我的面颊，指尖也流连而过我覆眼的布有停顿，我听得他说：“你看看你，总是要自己飞成这个样子。前路艰难更甚于此，你还要继续飞吗？我们都是愿意是你扶摇而上的大风，将你托上青云天。可是那些疼，那些苦，终究是要你自己去受，去吃啊。”
“阿青……”
他是谢自意。
最后时候他喃喃道：“你走了，我究竟是对，还是错？”顿了一会儿他又自嘲一般的道：“也罢，对错都不过是我自己。你走了，便再也不要回来了。”
然后我覆眼的布带便被他解开，之后双眸之上便有点点冰凉带着药物的味道。
苏渠肯定也是知道谢自意来过，他看了看我眼上的药，拍拍我的手道：“是极好的药。”
谢自意啊，你究竟又是要做什么？
我和苏渠等了这许久，终于是等来了一个人，一个让我们意想不到的人--谷里越。
苏渠的师傅。
他看到我和苏渠两个人这一副被欺负死了的样子，特别是估计看到苏渠身上的伤口。更是骂骂咧咧的，我想他现在肯定是吹胡子瞪眼了。他的几乎是满脸的胡子，肯定是气的一抖一抖的。
“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要保护的人给你带来的东西。”
“你就是缺根筋，好好的东医掌门不当，你要来搅合这趟浑水！束雅那丫头都快追上你了！”
“那个帝君女娃就是个麻烦精！”
如此种种，但我听着心里却泛起奇异的温暖之感。谷里越就算是上次抓了我同路走，他也没有对我做什么，一路上还对我颇为照顾。
后来，苏渠哄哄他几句话，他还是装着嘴硬。然而，他到底还是一个善良的好大夫，给了苏渠一个药包，据苏渠后来看说，还挺齐全的。看来他是早就先来看了一下我和苏渠的情况之后再去备药，之后弄晕那些守卫再来的。
谷里越奉献完了爱心之后苏渠还是不愿意跟着他一起回去，不，哪怕是出这个笼子他也不愿意。我沉默了下来没有说话，苏渠这是在担心我，担心我的计划，他决意是要陪伴着我的。
我以为我欠苏渠的是够多了，他为我做的也是够多了，没有想过我还会亏欠他更多。
当天夜里，苏渠忽的问我：“阿白我问问你，你知道从前的事情之后，心中可是在怪我？”
我一怔，手接触到的是冰凉的铁，我们现在停在了一个树林里面。
怪吗？我垂首，过去的背叛，利用，残忍当真的不介意了吗？或许是的，那毕竟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重要的是苏渠现在在我这样难过的时候还在我的身边，他依然还在，我最艰难的时候。
于是我开口道：“阿白，如何会怪小苏。”
“好。”苏渠道，“阿白，会好好地，一直一直好好地。”
我道：“好。”
没了眼睛算什么，重要的是现在我还活着。那些欺辱过我，杀我重要人的人，那些血色，我都会一一在那些人身上找回来。
一夜醒来我身边是淡淡的血腥味和药草味道，我心上一慌，莫不是再出了什么事？我手胡乱摸着，嘴里叫着苏渠。
“我在。”苏渠抓住我的手，道：“我在，你放心我一直在的。”
我便安下心来，叶敬武还尚好，只是周岩。那个吃人的将军，是个极大的威胁。我和苏渠已经被抓了三天了，杜想却一直没有来。
不知过了多久，该是在夜里的时候。我和苏渠的笼子被打开，我被纳入一个人的怀抱。这般熟悉的感觉，他必定的是杜想。
我在他的怀中耳边是掠过的风声，我们离了那里有一段距离了杜想放下我，道：“白苏，我来了。”
我没有说话，他抚上我覆眼的布条，我感觉得到他的手指都在微微的颤抖。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什么，只把我抱得更紧了。然后低着声音道：“都会要回来的，你受的一切，都会回来。”
我手终于抓紧了他的衣裳道：“他们杀了小丸子，杀了宝儿，还有我的护龙骑。”
杜想道：“好，我知道。你且等着，今晚，就今晚。”
杜想说到也是做到了，今夜我便听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杀伐。
杜想安排好的一切都没有什么问题，他先把我和苏渠换了出来。等到和叶敬武对面相见的时候叶敬武想要用我来威胁他的算怕，自然是落了空。杜想这次选择的是小月带着人将叶敬武重重包围，这些天，杜想是在等小月带着人来吗？
最后，周岩被我下令用上了小丸子的死法。他吃了人肉，总该也要让他体会一次作为别人口中肉的滋味。叶敬武被小月砍断了一条腿，一双手。杜想没有问我要如何让处置叶敬武，叶敬武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既是前文德太子之尊，也是如今伤害自己国家和子民的醉人。若是我来处置，轻了不好，重了也不好。轻了不在意泄民怨，重了是残暴，是要被后世说道的。
杜想都准备要亲自处置他的时候，我拦了下来，我冷着声音开口道：“都说人生反骨，才会做一些混账的事情出来。如此，小月你便将他的反骨给取出来，磨成骨笛供乐师吹奏。”
杜想开口道：“白苏……”
我抬手，道：“不要说了”我顿了顿，坚定道：“这些事，我总该是要去承担。”
他为我担得够多，叶敬武的处理过于残忍总是会有污名跟随。这个名，我担得起，我也必须担，不该再让杜想为我一力承担。
我和杜想苏渠小月连着我大陈的将士一路退回大陈，彼时打车和东沧的战争还在继续，战场之上有黑尧梁丘乐，我们便能安心的退后。或许，我心中的默默的盘算，这场战争也许是该结束了。
我或许该去见一见谢自意，我对安排小月去给谢自意送了一封信，大意是要和他见一面商讨两国的事情。
谢自意现在已经是东沧名正言顺的帝君了，傀儡的沈梦煌被他幽禁在了帝宫深处，太后早就被人淡忘，皇后余砚也是被关在了一起。所以，现在全东沧的皇族，只剩下了沈梦煌一个人。据小月同我说，就是在我离开的那天晚上，沈梦煌入主帝宫。
我倦倦的靠在马车内的软垫之上，揉着额头习惯性的想要唤小丸子为我捏捏肩头，一个小字都开口了方想起，小丸子已经不在了。我怔怔的在只有我一个人的马车之上，抬起手，复又放下。如此十数次，我的手被上来的一个人握住，他的手掌宽大柔软，男子的体温温暖着我有些冰凉的手。
“杜想。”我怔怔的晃神道：“你看，我杀了他们，小丸子和宝儿他们也回不来了。我做这些，又有什么用？杜想，你告诉我，我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为了伺候岁月里的万丈孤寂，举世荣华？”
我说着，眼眶有些湿润。杜想抱住我，道：“白苏，你莫要哭。你不能哭，你的眼睛现在不能见泪。”
“你不会是一个人，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在，我便永远在你的身边。你永不会一个人，就算是我死了。”他轻轻的在我耳边道：“我的魂魄也会陪着你的。”
“一世不离，黄泉相待。”
我握紧了他胸前的衣襟，寂寞无声，静默无声，此刻我和他还鲜活，管他什么前路衍生的鲜血寂寞。
我盲了眼，更多的时候便在自己思量一些事情，我都已经把见了谢自意说的话，做的事情都给想了三遍力求万无一失了。可小月给我带回来的消息却还是让我意外了，他说，谢自意不见我。
我勾勾唇角道：“是吗？不见吗？”
小月接着道：“东沧帝君最后让我给陛下带回一样东西。”我不能视物，便让小月解开告诉我，谢自意给我带来的东西是一封休战的和书。
他不愿意见我，却依旧是送来了和书。我接过那薄薄的纸张，他用的是极好的古墨，加了时兴的墨香花汁研磨，此刻我都还能嗅到那淡淡的香味。我心上一顿，他这是在告诉我，此后人间帝王途，我和他是重新开始对弈的君王。不谈过去，不论情谊，一切，从现在开始操盘。
我收起和书，把手抬起伸出窗外，指尖滑过夏夜的风，带着九天星河的星韵，山间花木的灵息自凡尘人的指尖而过。
这世上，哪来什么简单的亲爱。再真的心，也比不过什么现实危机。在你听男子情话诺言的时候，你便要做好有朝一日被他背叛之后，真相被撕得鲜血淋漓的样子。动人的天真，珍贵的信任，都死在鲜血里，开得再美的花，也终究逃不过独自的凋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