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他苦涩的笑起来，道：“陛下，只有您安全了，方才是大陈的好。我们成为护龙骑的第一天，太师就对我们说过，就算有一天敌人用我们的亲人爱人来威胁我们，引诱我们。哪怕他们血溅到我们身上，他们的哭喊喊疼了我们的魂魄，我们也要记住，我们是陛下的护龙骑，是代表着大陈百姓来保护陛下的护龙骑。所以今日，哪怕是小丸子公公，护龙骑将士再怎样残忍的死在我们眼前，我们也绝对不会放下陛下安危上前救护。”
他抬起的脸上是敌人殷红的鲜血，眸子之中混合了坚韧和痛苦，然而，他下令，“保护陛下。”
我闭上眼，只觉得心上疼得厉害。他说的对，也不对。他们予我哪怕付出生命的坚守，他们走到我身边的第一天，就放弃了亲情放弃了爱情，只为了心中的一条信念。
而我，当真的是这样值得吗？可是不管我值不值得，我的肩上注定要背负着他们累世情义。这一刻，我便明白为什么在我继位不久太师便告诉我要为我建立一个护龙骑。太师深谋远虑，他或许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他是在用他们的鲜血，他们的生命，他们的忠肝义胆在逼我。逼我不忘这样诛心的时刻，不忘了要成为一个对得起他们以命相护的情义！
我转过身，哑着嗓子道：“走！”
那声嘶力竭的喊杀挣扎，终究被我抛到身后。我闭眼睁眼，便是湿润，我却悄无声息的笑起来。抚上心口，我想，我必定是世上最狠心不过的人。这般自私，这般冷漠。
这晚的月光，像雪一般。
我和十六个护龙骑一路穿过矮木浅溪，我们这般的用力去奔逃，却不想真正的杀招正在我们奔赴的前方等着我们。
我们刚渡过一条小溪，穿着朱衣的人手握长剑带着他的人正等着我们，要开始一轮新的杀戮。
我看着那人的面容，心上一跳，不是他面上一道狰狞的刀疤，而是他是--叶敬武。
我名义上的前文德太子哥哥。
森然的月光下，他似来自九幽的修罗。对我一笑道：“见明陛下不认识我了吗？”他说着，抚上他脸上的刀疤道：“也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怕是把陛下吓着了吧？呵呵，叶白苏，不认识我了吗？”
“叶敬武。”我唤出他的名字道：“未想到，居然是你在这里等着我。”
“哥哥自然是要来接妹妹的。”他道：“这些年，我像是见不得光的蝼蚁一般的活着，你在那帝宫九阙过得可是快活？”
“那江山本来便该是我的，叶白苏，你如今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这大陈江山，是我的。现在是天葵年，我是见明帝君，大陈的帝君。你已经是旧年江山的故事，你若是现在收手，我可以保你一生富足无忧，在远方做一个富贵闲人。这大陈的天下，始终是属于我们叶家。这样，不好吗？”
这便是我最大的限度，若是叶敬武当真的收手了。不说我现在的境况可以解除，连带着大陈都可以少不少的杀戮。
这江山，已经有了太多的鲜血白骨。
叶敬武听了之后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他狰狞着模样对我道：“回头？叶白苏，你以为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了。我还有退路吗？”
“这天下本来就便该是我的！你一个卑贱宫女所生的女子，怎能掌朝纲！只有杀了你，我便是大陈唯一的太子殿下，然后便是大陈唯一的帝君。我将夺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一切。”叶敬武眸中的狂热已经淹没了他的理智，我惨然一笑道：“这便是你的选择，叶敬武，我从来没有唤过你一句哥哥，你也从来没有唤过我一声妹妹。今日，无论生死输赢，我们所有的牵连那边都斩断，在你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我们便是真正的敌人。我是大陈的帝君，便要一直的是，一直到死。”
叶敬武嘿嘿一笑道：“今日，你必死。”
我目光一凌，握紧了我手中的长剑转过身对我身边的护龙骑道：“今日与孤同斩贼子，儿郎们，且战！”
“誓与陛下共生死！”
“且战！”
我今日嗅到最多的便是血腥味，我半吊子的功夫自然是受伤的，火辣辣的伤口越发的激起我心中的愤怒和战斗的欲望。我这一刻，没有去想杜想苏渠小丸子也没有去想过我的生死，只想这一刻，把战和杀戮发挥到极致。
先前的护龙骑统领一边护着我往小溪的另一边逃。叶敬武拄着长剑一动也没有动，始终带着轻蔑的笑看着我和护龙骑像是蝼蚁一般仓皇厮杀逃命。
渐渐地护龙骑的喊杀声弱了下去，然后可以清晰的听到叶敬武手下一员大将的哈哈大笑声。我知道，他们终究是要同我死在这里。
我抓住护龙骑队长的肩头，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猛砍一阵道：“微臣没有名字，从跟随陛下那一天，便只有九零这个数字。”
“好。”我道：“孤记住你们了。”
我不是心中没有抱着幻想，杜想或者苏渠会赶来救我，可我只看到我和九零被逼到一座废弃的茅草屋旁边的时候，他的腿脚，手臂，乃至眼睛都被斩断刺瞎的时候。我握剑的手，终于颤抖了。
叶敬武像是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一般，任由那些人一点点的折磨着九零。
“够了！够了！叶敬武。”我长剑胡乱的砍，声嘶力竭的道：“你放过他，放过九零。”
“呵呵，你有什资格对我来说这句话？一个走到穷途的人，凭什么来对我要求？叶白苏，你一生过得太顺遂，临了的时候总该要明白一些苦痛。”
他一步步的走向我，眼神讥诮，缓缓的抽出了手上的长剑。我闭上眼，这一生终究是要结束了。那些爱恨情仇，生死纠缠，恩惠背负终于是浮生一梦了。
“陛下，小丸子来了！”
远远的一声叫喊传来，我睁开眼，连叶敬武也停住，我看到他脸上微微吃惊的表情。
小丸子站在宝儿的身子上，身后跟着护龙骑一路猛杀过来。我眼眶湿润，只想骂醒他们，是傻了吗？叶敬武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打得过，是要来送死吗！
然后，他们一路像是山洪一般哗哗冲下来，年轻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犹豫害怕，仿佛他们看不见下来之后要面对的死亡。
何德何能，得他们如此全心全意的爱护。
小丸子跳下宝儿的身子，宝儿蛇尾一拂叶敬武跳开三丈。小丸子扶住我的手臂急切问道：“陛下，你可还好？”
我亦是反抓紧了他的手臂道：“无事。”
小丸子看了看前面的混战，一把扶起我道：“陛下，我们进去。”
我和小丸子进了小茅屋，他把我安放靠着柱子然后撕裂自己的衣裳给我包扎了一下伤口。他一边给我包扎一边对我道：“陛下，莫怕。我们只要等到天亮，天亮丞相大人他们肯定就回来找我们了。”顿了顿，他看着我坚定道：“我们一定会熬到天亮。”
我觉得现在疲惫极了，抬手都觉得费劲于是我道：“小丸子，你带着剩下的护龙骑走吧。九零已经死了，他死在叶敬武的手上，他死的那般痛苦。我不想，也不愿再看到你们死在我的眼前。叶敬武要的是我的性命，你们逃吧。能逃一个，是一个。”
“我死了之后，他定然会带着我的尸首回去。不管是吊在城楼还是焚化，我终究会有留下的东西。你记得。”我有些哽咽，“你找机会带着我的骨灰离开，不管是去哪里，只要离长阳远远的，那边好。”
“不，陛下。丞相一定会回来救我们的，莫要说这些话了。我们要相信杜丞相！”
我虚弱一笑，靠着柱子闭上眼，只听得外面的杀戮狂笑。
如果我没有记错，叶敬武身边的那一个大将该是他母族的舅舅--周岩。
周岩生性残暴好杀，他少时从军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坊间对他的传言便是，他多次生吃死人肉，喝人血来保住性命。这样的人作为我们的对手，我们是没有活路的。
也许，我们永远也等不来小丸子所说的天明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的喊杀声终于都停了下来。叶敬武却是没有下令他的手下破门而入而是周岩在外面大声的喊话道：“见明陛下，快出来啊。莫不是害怕了吧？一个娇滴滴的女娃本来便该是躲在绣楼的绣绣花，出来折腾什么。”
“陛下若是不出来，那便让你身边的小公公出来啊。咱们累了这些日子，可是好久都没有吃过新鲜点的肉了！”
“小公公出来，我们便让叶白苏多活一会儿。想来小公公细皮嫩肉，味道应该是很不错吧，哈哈！”
我脸色发白，小丸子看着我，我从他的眼神之中似乎读懂了什么。我刚要想要说话，小丸子却猛地出手点住了我的穴道。然后扬唇一笑，月光之下的小丸子俊俏的面容，笑得似贵族世家子弟一般的清雅。
我心上一慌，眸中顷刻便蓄满了泪。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并且对他不停的摇头。小丸子却像是没有看见一般，他含着笑，一般用他的手为我像是从前在建章宫一般细细的整理着衣裳。
他像是哄小孩子一般的说：“陛下不要怕，小丸子会保护陛下的，没有人能伤害陛下。陛下要在这里等着，等着丞相来救您。丞相一定会回来的，陛下，您莫哭。”
他想伸出手擦我脸上的眼泪，手伸到我面颊处又停住，从怀中摸出一条帕子为我擦着眼泪道：“陛下，您要好好的。您体寒，冬日记得多喝膳房做的补汤，夏日也莫要贪凉。陛下让小丸子做的事，小丸子都做好了，陛下要的东西，小丸子也都给陛下放在老地方。陛下放心，谁也不知道的。”他叹口气，“那是陛下的东西啊，谁也不给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