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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泝河元码头(2)

码头主官燕铁慕尔是个鞑靼人,幼时曾同那颜倴盏一起给成吉思汗当马童做卫兵,两人私谊甚笃。那颜倴盏屯驻古城便推荐他至此为官。燕铁慕尔对朝廷忠心耿耿,但生性鲁莽,加之年事已高且又贪一杯酒,办事常发糊涂。仅举一例足可证明:南方漕船驶近泝河口正值落潮,锚泊于海上,俟潮涨水满再靠码头。他喝醉酒在岸上望见了,即命军卒驾小舟去催促,让人家立刻进港。船大水浅不能行,到潮满船家才上得岸来。他跑过去挥起马鞭就打,大骂:朝廷盼漕急,尔等磨洋工,该杀该剐!船家有苦无处诉,敢怒不敢言。

三伏天太阳似火炉。燕铁慕尔到码头巡视,伸手一摸岸上堆放的漕粮麻袋有点热,令军士解开看竟还有些潮,就命令把所有的漕粮都倒出来晾晒。管粮官说:大人,这个季节麻袋热一点粮食潮一点属于正常,这么多粮食都倒出来晒,一旦起了天色就和泥了。他非但不听,还把管粮官打了二十大板,骂他不恪尽职守。凑巧午后突起暴天,晒开的粮食都遭了雨。

就是这样一位刚愎自用的暴躁官吏管理码头,错事坏事常出不断。码头员工、蚕沙口村民和来往商贾拗不过他更惹不起他,就到天妃宫祈求妈祖娘娘保佑。妈祖娘娘有求必应,护佑着这一方土地,风调雨顺安居乐业。

那年大旱,过了农时还未播种。一大早起,天妃宫进来一人祈祷:娘娘保佑,我的船上装的都是种子,要运到内地分给大家,等着下雨好种田。但泝河水浅行船很慢,望娘娘助我一帆好风,早早抵达。此人刚走,又来一人跪地祷告:娘娘在上,我是果农,我的果园这几天花开正盛,正是授粉之时,祈求娘娘千万不要刮大风啊,不然风吹花落,我到秋天就没有好的收成。不一会儿第三个人进来又跪在娘娘塑像前叩头:天妃娘娘显灵啊,我是码头上开染布坊的,今天要染晒一批布帛,您老人家一定要给我一个响晴白日的好天气晒干布帛啊!紧跟着又来了一位老农,急得满头大汗:妈祖娘娘啊,久旱不雨,播种已经过了节气,您老人家再不睁眼再不下雨,千里赤地,老百姓都得饿死呀!求您老快降甘霖,救救我们种田人!

站在娘娘塑像两旁的千里眼和顺风耳,听过这四个人的祈祷都替娘娘发起了愁。他们的诉求恰恰相反,实在没法来办。刮风吧,帮了船家,害了果农;下雨吧,救了农民,却误了染家。可看过去娘娘并没有为难,依旧是那么从容淡定。他们就留心观察起娘娘是如何来满足这四个人的心愿的。只见这一天,风只吹泝河水,没上河两岸;白天好太阳,黑夜雨如灌。千里眼顺风耳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夸赞妈祖娘娘真是黎民百姓的保护神!

有妈祖娘娘护佑,蚕沙口码头尽管主官糊涂船舶众多,却从来没有发生过碰撞翻沉伤人的重大事故。天妃宫的香火一年更比一年兴旺。

(刘振广)

元码头谦恭礼让成风气

泝河码头上处处充满商机,五方八地的人都来淘金,良善者有之,恶劣者也不少。但到了这里,行善者走千里,行恶者寸步难移。

江南陈某有异秉,地能看透三尺,物能穿其表见其芯。他千里迢迢来到蚕沙口,想不劳而获捡漏发财。码头上泊下一艘从滦河上游驶来的运石船,装的都是碌碡、磨扇、捶布石、门墩之类的农家使用之物,欲经此绕路到沿海去卖。陈某发现压在舱底的一个碌碡里有一枚石胆,乃医治眼睛的良药,取出来贵比黄金。他就与船主商谈要买这个碌碡。船主说你买碌碡我从上边掫给你一个就行,何必非要倒腾舱底这一个呢?他说他就喜欢这一个。船主说他的货物都来自一家石场,是一个石匠的手艺,没区别,你一定要让我费事,我就不卖给你了。陈某不甘心,趁着夜色上船去偷盗。石货訇然倒塌,砸断了他一条腿。在客店酣睡的船主梦中被一个面目丑陋的神灵唤醒,急来船上,把压在石货下的陈某救出。船主问他何以深夜来偷这不值几个钱的石头,陈某依旧不讲原因。船主威胁说你要是不说清楚,我不但不给你治腿,还要报官治你的罪。陈某害了怕,这才说了实话。船主天亮剖开那个碌碡,果然得到一枚石胆。他激动万分,到天妃宫焚香致谢,看见招呼他从梦中醒来的那位丑陋神灵,正是妈祖娘娘身边的顺风耳。船主把石胆卖到药铺,给陈某治好了腿,还落了不少银子。而那个陈某却从此消失了异秉,一如常人。这件事情很快传开来,码头上都知道了妈祖娘娘身边的顺风耳无时不在谛听着人间的声音,骗人要受断腿之罚。作恶者都收敛了手脚。

大漠飞人燕翅,从小习轻功,踏雪无痕,飞檐走壁如履平地。他持利刃揣迷药游走江湖,采花盗柳,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听说蚕沙口码头繁华客旅如织,便来掳财猎色。京官李纯派闽地做官,带家眷搭乘南返漕船赴任所。至码头,李纯坐船坐得疲倦,与夫人携手登岸散步。燕翅看见了年轻俊美的李夫人,眼馋心痒,苍蝇嗜血环飞左右。时至中午,李纯命船家和护卫兵弁上岸打尖,和夫人回舱摆开棋盘手谈。有异香袅袅袭入,夫妻闻之皆打哈欠睁不开了眼。燕翅喜滋滋推开舱门欲行不轨。突然进来一位大汉,拎起他摁入河中灌水而毙。李纯神志清醒后,知道是神灵相助,急至天妃宫上香。见那大汉和妈祖娘娘身边的千里眼一模一样。至此,码头上都知道了妈祖娘娘身边的千里眼无时不在观察着人间动向,无良要被河水灌死,即使飞贼大盗也难逃法网。

仙聪明察,神目如电。恶事迹绝,善门大开。蚕沙口尊亲孝老,家家如此。河码头助人为乐,蔚然成风。为外地船只提供粮油菜蔬,补充淡水,都是公平买卖。对他乡旅客嘘寒问暖,提供方便,更是竞相为之。

渔翁刘福和儿子海娃捕鱼归来,海上突起大风。骇浪骤起如连山奔涌,狂涛惊啸似虎吼龙吟。渔船上波峰下浪谷颠簸摇摆仿佛一只小瓢,随时有倾覆沉没的危险。父子俩凭多年闯海经验,稳把舵巧使浪,掌握着渔船平衡,在波峰浪谷间循着航道艰难前行。突然,远处传来呼救声。父子俩望去见是一艘外来漕船迷失了航向,正向海底沙杠靠近。刘福吩咐儿子:转舵快去救人!海娃稍有迟疑:爸,我们……刘福就给了儿子一巴掌:见死不救,那还叫人吗?快!海娃掉转船头,驶向难船。父子在前引路,领漕船进入泝河口,泊在码头边。漕船上的人们都过来叩头,感谢他们冒死相救之恩。父子俩把他们一一搀起,说:海上救难是蚕沙口的良知和习惯;在你们家门口,你们也会像我们这样做的。风止浪息,刘家父子又驾船出海捕鱼,在海中捞得一只巨蚌,剖开竟有一颗夜明珠,卖得很多金银,遂成村中富户。

善恶有报天理昭彰,人心向好争做善行。传说在当年的码头上,浪子回头拾金不昧,谦恭礼让贼盗绝迹,日不关门夜不闭户。外埠商旅争来靠泊,爱的就是这里的君子之风。

(刘振广)

神龟清淤保畅通

码头主官燕铁慕尔只会酗酒玩乐,不谙管理。泝河虽是黄金水道,但年深日久上游有流沙冲下,下游有杂物淤积,也要变浅,变窄,变得迂回。蚕沙口人修堤岸捞垃圾,只能治标不能治本。码头上船只进出渐渐有些困难。人们对燕铁慕尔腹诽甚炽,然惧其暴戾淫威,不敢进言。

燕铁慕尔这个从小在荒漠草原长大的鲁莽官吏,从到海边生活,却厌弃了牛臊羊膻,爱上了鱼鲜虾美蟹子肥,尤其喜吃海豚。他命兵弁逐渔船搜罗巡检,挑大个新鲜海豚拿来,或炖或涮或生啖,佐以烈酒,每每吃得大汗淋漓,醉得一塌糊涂。一日酒醒到蚕沙口村里游逛,看见织网的一位渔姑美貌,老牛还要吃嫩草,近前调戏。渔姑跑到码头渔船上才得逃脱。燕铁慕尔放下狠话:小妞,你跑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寺,十日之内不去伺候老爷,我就杀了你的父母,杀了你们全家!渔姑一家吓得哭哭啼啼没有办法。这时院里来了一位白胡子老头,安慰他们,说:都不要害怕,这个昏官作孽作到头了,用不了十天他就得葬身鱼腹,你们只管放宽心。渔姑一家人将信将疑。

次日,燕铁慕尔要吃海豚,寻遍码头上的所有渔船也没有找到一只。再次日又去寻找,依然没有。他急火火上码头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一位老者告诉他,打鱼要看渔汛,现在海豚渔汛已过,所以打不到了。他问去哪里还可以打到。老者说你去曹妃甸岛吧,那里或许还有。燕铁慕尔早听说曹妃甸岛上有座曹妃庙,庙里的曹妃塑像非常漂亮,就想去看看。于是次日同几个兵弁一起,强迫一艘渔船载他们去了曹妃甸岛。

海岛上杂草丛生,一片荒凉。曹妃庙里的曹妃泥像栩栩如生。燕铁慕尔心猿意马,急想捕到海豚回码头去找渔姑。就在这时,岛边海水里,有成群的大个儿海豚浮出水面,追逐嬉戏,似乎伸手就可捉到。他呼喊着狂奔过去,跳下水就再没上来。原来那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海域,下面水深流急旋涡无数,不要说是他一个不识水性的鞑靼人,就是那击风搏浪的渔民也不敢在那里下水。消息传到渔姑家,渔姑一家从心里佩服起那位白胡子老头,说他老人家是活神仙,能预知人的生死。

天惩燕铁慕尔,蚕沙口人和往来商旅都拍手称快。

没有了昏官干预,面对泥沙淤积日益严重的码头,大家决定有钱的出钱,有人的出人,动手清理航道。那日几位头人正在码头上商量清淤方案,那位白胡子老头又来了。他拱拱手说道:今夜要下大暴雨,你们还是等明天天亮再商量此事吧。众人指指头上的蓝天白云大笑:哈哈,老人家,你看这天空响晴白日,哪里会有雨下?老头也笑了:列位不信,敢不敢和小老儿我打个赌?众人说:打赌你准输!看在你老人家上了年纪说胡话的分上,我们不欺负你,不和你打赌。老头跷指称赞:咱蚕沙口人就是敬老尊贤。那我就告诉你们吧,今夜都好好躲在家里,不要到码头上来;要是来了,看到泝河里无论发生了什么情况也不要害怕。记住了吗?大家瞥瞥这个白胡子老头,觉得他的胡话越说越不着边,没再理他,继续商量清理航道的事。

孰料时至傍晚,乌云自西北方向万马奔腾般涌来,瞬间天地间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接着雷鸣电闪,好像天河决堤,豪雨狂泻猛降。泝河顷刻涨水,惊涛轰鸣势如万牛哞吼。再看那泝河水中,眨眼亮起了满河红灯绿盏。人们十分惊奇,不知是何物。有胆大者走近观看,才知那都是乌龟的眼睛。但见满河乌龟,大的如碾盘磨扇,小的如脸盆饭碗,在水中翻滚折饼,搅起了河底泥沙,整条泝河成了泥河沙河。上游奔涌而下的滔滔洪水,把河中泥沙全都冲到汪洋大海去了。

蚕沙口人和码头商旅,这才知道是神龟前来帮助清淤,家家上供烧香,人人跪地颂谢。

大雨下了一夜,天明戛然而止。人们再去泝河码头,只见流水清清,深不可测,淤泥烂沙各种杂物皆已冲洗干净,而那满河大大小小的乌龟,早已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

大家一齐面河而跪,叩拜神明。

神龟年年清淤,元码头始终保持畅通无阻。元亡明立继有清,码头航运依然兴盛。一直到多年后,天津大沽等多地建了大码头,陆地上又修起铁路公路,蚕沙口元码头才日渐萧条。

(刘振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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