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娟就是在那个时候和秦风、王国伟成为最要好的朋友。秦风和王国伟都喜欢子娟,但王国伟却不知道子娟真正爱的人是秦风。秦风后来才从乡村孩子王好不容易调进《秦风》杂志社,算是专业对口了,便不遗余力地勤奋工作,才混到个编辑部主任,算是正科级。可王国伟却没几年工夫都快混到副处了。
这就是差距,人与人的不同。秦风想起自己刚调到宁州时,张思媛说:“秦风,你喜欢写作,就不要跟仕途上的人比了,专心做自己喜欢的事,只要你快乐,我也就觉得快乐。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永远支持你!”
这些年,张思媛似乎一直在践行着自己所说过的话。可秦风却感觉心里老找不到平衡。他写了若干小说,短的中的长的,可每次一看到王国伟在酒足饭饱、歌舞升平之后,大笔一挥,就把好几千块钱给划拉了,而自己没日没夜趴在电脑上,驴推磨似地码字码字,写一个中篇三五万字,还不如王国伟写“同意”两个字来钱快。秦风的心一直在两条时而交叉时而平行的道上奔跑着,始终无法决定自己究竟去往哪条道上,或者说他始终不知道自己是哪条道上的客。
王国伟任命文件下来那天,秦风带着张思媛,王国伟带着子娟和儿子阳阳一起参加老六操办的聚会。那天老六带的是苏曼玲,所有人都认为,苏曼玲已不单是金盾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的角色了。
张思媛跟子娟,只要一见面就亲热得跟亲姐妹似的。尤其张思媛不能怀孕这些日子,只要一看见阳阳,总会稀罕地抱在怀里亲他的脸蛋,心里不免会平添一份失落。后来王国伟跟秦风家庭聚会时,子娟就特意把儿子送到他父母那儿,不想让张思媛看到心里难受。这次,子娟的父母外出旅游去了,只好带着。张思媛跟阳阳逗着玩了一阵子,就被子娟拉过去私聊去了,苏曼玲就跟阳阳玩着闹着。
阳阳冷不丁道:“姐姐,你跟我们班的王佳颖一样好看!”
苏曼玲捧腹大笑道:“是吗?你是不是喜欢王佳颖?”
阳阳有些羞怯地点点头道:“算是吧!”
所有人都把头转过来看苏曼玲和阳阳,哈哈大笑。
秦风悄悄跟王国伟说:“我现在才发现,遗传这东西了不得。你看阳阳,才三年级,就知道喜欢漂亮女同学了。我看比你有能耐。”说完,秦风望着老六笑。
王国伟不置可否:“都是有毒大米毒蔬菜毒饮料给害的,现在小孩子都像打了增长剂,普遍发育比我们那时候早多了,真是没办法。”
菜上齐了,老六要讲话,大家都看着老六鼓掌。
老六站起来,端着酒杯,嘿嘿地笑道:“我们仨兄弟,打上初中分一个班里,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只是,只是后来他俩把我抛弃了。”
大家都呵呵地笑着。
王国伟插话道:“抛弃好,否则,宁州可少了一个千万富翁,纳税大户。”
大家又笑了。老六继续道:“所以,在座的除了我,都是文化人。”这时,子娟看看老六,又看看阳阳,道:“你比我们家阳阳文化程度高。”
大家又是一阵笑。老六苦着脸,摇头道:“哪啊,阳阳都有漂亮女朋友了,可我至今还是光棍一根。你说我还能跟阳阳比吗?”说完,看了一眼身边的苏曼玲。
苏曼玲咕噜咕噜转着眼睛,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王国伟端着酒杯站起来,调侃道:“老六,我问你,人这东西,是不是钱一多,眼睛就都提溜到头顶上去了。美女坐身边,竟视而不见?”
大家“哟哟哟”地起哄,只有秦风淡淡地一笑。
苏曼玲的脸越发红了。老六看一眼苏曼玲,道:“大家最好不要强奸民意,小苏,准确地说,是助理,总经理助理。至于别的,我一个农民,也不敢有过高的奢望。”说完嘿嘿地笑着。
子娟和张思媛就她一句你一句地说小苏人长得好看不说,还是大学生……老六放下酒杯,双手做一个暂停动作,等大家都不说话了,又端起酒杯道:“闲话暂告一段落,言归正传。今天是伟哥,哦,不对,是哥哥高升的大喜日子,按流行的说法,他的高升,是宁州人民期盼已久的盛事,也是宁州经济转型跨越奔小康的基础和保障……”
王国伟打断道:“你当你是市长?做政府工作报告呢?”
老六嘿嘿地笑道:“反正高兴嘛!来干杯,为伟哥修成正果干杯。”苏曼玲扯扯老六的袖子,轻声道:“怎么又成伟哥了?”
这一幕被王国伟看到,对着苏曼玲说:“伟哥就伟哥吧,反正狗改不了吃屎。”
老六嘿嘿地笑着:“来来来,干杯!干杯!”
杯碰完了,大家开始吃。秦风一直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子娟,她不时地往王国伟盘子里夹菜。每次,王国伟总会很巴结地说声:“谢谢亲爱的老婆!”
这时候,张思媛总会默默地望着秦风,也会往秦风盘子里夹他喜欢吃的菜。秦风只是看一眼张思媛,无所谓似的跟老六说话。
阳阳要上卫生间,苏曼玲便自告奋勇带着去了。这时,老六说:“你们都是文化人,我出一个题考考你们。答对了我喝一杯,谁答错了自己喝一杯。看怎么样?”
子娟瞥了一眼秦风,笑道:“就老六,除了出跟女人器官密切相关的题目,还能有什么新花样?”
老六在老婆病逝后的这些年,其实身边一直就没缺过女人,而且都是跟苏曼玲不相上下的漂亮女孩子。换了一拨又一拨,就像他身上的西服,脏了洗都不用洗,直接换新的。秦风和王国伟好言相劝若干,让他找个过日子的女人,可他却说,找个老婆套个罐,生个娃儿绊个绊。一个人,挺好!每次都这样,王国伟就说,我知道你不想再结婚的原因——就是想公开祸害更多的无知少女。
老六只是嘿嘿地笑,也不反驳。
老六平时就喜欢讲黄段子,尤其酒桌上,黄段子是一个接一个,把所有人都笑翻了。这时,听子娟这样一说,老六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嫂子,这回你说错了,还真跟女人的器官无关。不过,倒是跟女人还是有点关的。既然大家不反对,那我出题了。”
秦风道:“少废话,赶紧说。”
老六道:“平日里,男人养了女人,我们都把女人叫小三,那叫小三的这个女人,应该把这个男人叫小什么?”
王国伟和秦风都转着眼珠子思考。子娟和张思媛交头接耳。老六看着所有人都默默地苦思冥想,一脸坏笑,道:“想好了,就从伟哥这儿开始答?”
王国伟笑道:“你这种下半身的问题,我答不了。”说着端起面前的一杯酒喝了。
轮到秦风了,他笑笑道:“叫小E吧?ABCDEF的E”。
老六道:“为什么叫小E?”
秦风笑道:“这个就不方便说了。”
老六道:“非常抱歉,你答得不够准确。喝一杯!”
到了张思媛这儿,她摇摇头,道:“我真的不知道,可能叫小明吧?”
“为什么?”
张思媛红着脸不说话了,干脆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最后轮到子娟,子娟忙摆着手说:“我喝,我喝!”
一圈子下来,大家都没说出准确答案。这时,苏曼玲带着阳阳回到座位上。看大家都在看着她,便说:“你们不喝酒,怎么都看着我?”
大家都笑。
老六看了看其他人,无奈道:“行行行,小苏,你也回答一下我刚才的问题。”老六就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苏曼玲想都没想,说:“这个,简单,男人叫女人小三,女人叫男人小王。”
老六一下子愣住了。他看着苏曼玲半天不说话。
大家一下子耶耶耶地起哄,说:“这下老六得喝酒了。”
老六的确没想到苏曼玲能回答出来,他倒没觉得苏曼玲的智商有多高,而是突然对苏曼玲没了好感。他缓了缓神,严肃道:“你说是为什么?”
苏曼玲脱口而出:“男人不都比小三多根棍吗?”
老六突然觉得苏曼玲在此之前的所有矜持都是装出来的。现在喝了几杯酒,她已经白骨精显原形了。他腾地坐回椅子,一仰脖子,将酒喝了。
秦风看着苏曼玲,像自己刚穿的一件白色衬衫,被人扑面泼来的一盘污水给弄脏了,失落极了。
3
子娟坐在梳妆台前,将额头的刘海用指尖轻轻挑过,细细欣赏,白净的脸庞,微微透着红晕。如果不喝酒,子娟的脸就像打磨好的和田玉,光洁透亮,没一丁点儿瑕疵。都三十多的人了,眼角竟连一丝鱼尾纹的迹象都没有,即便是素面朝天,也没有,好像岁月遗忘了她似的。一套粉底红花的真丝睡衣,包裹着她修长的身子,还有那生过孩子却仍饱满高挺的胸。
子娟深深地叹了口气,倒不是因为王国伟经常加班。他加班,对子娟来说,已习以为常。过去,子娟还为此烦恼过,自从阳阳出生后,她倒希望他天天加班,好留自己一个清静。她甚至希望王国伟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多少个夜晚,她就这样,定定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纠结,痛苦。每每想起秦风,整个身体就变得疯狂地空洞,像被挖走了五脏六腑一般难受。这样想着,她便莫名地恨起这镜子,顺手抓起一只玻璃杯,想毁灭它。她甚至想跟镜子一起毁灭。举起的瞬间,握着杯子的手停在了半空里。过了一会儿,又慢慢地放回原处。她出了卫生间,进了儿子的卧室,看着儿子甜甜地酣睡,小嘴里还不时“妈妈、妈妈”地呢喃。子娟眼里汪满了泪水,在儿子与自己的幸福之间,她最终选择了儿子的幸福。她抹去泪水,把儿子露在外面的胳膊放进被子里,然后摸摸儿子红红的小脸,在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口,才关灯出来。
这时,客厅的电话响了。
黑夜里。偌大的客厅。铃声像冬天原野上的狼嗥。刺耳,寒气逼人。她看着客厅里影影绰绰的家具和盆花,像站立着许多高矮不等的人。身体不禁颤了一下,随即,一股冰冷的东西从脚底冲上了头。她猛摁一下墙上的开关,一次没摁开,第二次才摁开。紫色的水晶灯顿时将客厅照亮,她紧紧地抱着双臂,远远地望着那部红色的电话机,腿脚却重得挪不开步。她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谁,走到电话机跟前,铃声突然消失了。
她还没有转过身,就听见放在卧室的手机开始叫了。子娟不慌不忙地又返回卧室,拿起手机,看着来电显示,心里像揉进了一筐猪毛。想发火,骂人。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只要一看见手机上“王国伟”这三个字,情绪立马变得糟糕起来,就像阳光明媚的天空突然间乌云滚滚。她为了不让自己的心情变坏,便将“王国伟”的名字从手机里删除。名字可以删除,可电话号码却删不掉。只要一看见这个号码,她就莫名地生出许多厌恶来。
如果王国伟不是她老公,早被她拉入黑名单了。因为还是老公,子娟不能不接他的电话,不能不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亲密恩爱的样子。
手机一接通,子娟还没顾上说话,王国伟已抢先说了,口气有些生硬,“你这会在哪儿?”
子娟淡淡地回道:“我在家啊!”
“呵呵,我刚打座机怎么没人接?”王国伟轻蔑地笑了一声,语气柔中带刚。
“我就是在家呢!你有事吗?没事挂了。”子娟冷冰冰地答,语调升高了。她说着,瞥了一眼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窗玻璃被雨水敲打着,发出啪啪的毫无节奏的响声。仿佛这雨滴敲打在自己的心上,疼痛,纠结,无望。
如果说婚姻是女人的一辈子,那么,子娟已毁了自己的这一辈子。
虽然见过子娟的人,都说她长得像白玉兰似的,且性格开朗,温柔,还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每每这时,她都微微低下头,惨然地笑笑,并不接话。谁又曾知道她内心的痛苦。谁又知道她在守寡。人们看到她与王国伟的幸福美满都是她演给外人看的,真的很累很苦。子娟常常会想起上大学那会儿,秦风说她脸上最好看的不是眼睛,也不是鼻子,而是嘴巴。想起秦风的话,子娟嘴唇动了动,止不住笑开了。
每每这时,子娟都会撒着娇说:“讨厌!嘴巴有什么好看的?”秦风就会动手动脚,说:“你看……”说着,就拿指尖在子娟嘴唇上轻轻划过,一圈又一圈。子娟只觉得心跳加快,身体出奇地空得难受,心也跟着秦风指尖的游走,麻麻的,酥酥的,快要融化了。子娟闭着眼,正在享受秦风指尖运动带给她的无限快感。就在这时,秦风的手指停了下来。子娟有些失落地睁开眼,打了一把秦风还没有完全收回去的手背,“讨厌死了!”
子娟一想起秦风关于她嘴唇的评价,只记得那如痴如醉,比做爱还享受的感觉,而评价的话却一个字都想不起。这一切,都仅仅是留存内心最美好的回忆,再也不会回来了。而造成她不幸婚姻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那时候她不谙世事,当王国伟以不可阻挡的力量向她,不,准确地说是向她的父母发起爱情攻势的时候,她似乎是被无数双手推着走进了婚姻的坟墓。这倒也罢了,可万没想到王国伟竟然是一个伪君子……他娶她,完全是为了利用她父亲高高在上的职位……不想了,每每想起王国伟的所作所为,子娟的心就要重新流一次血。她躺在床上,用手机登录QQ,痴痴地望着“石头”的头像发呆。
此时,秦风正趴在书房的电脑上,望着“雨花石”灰色的头像发呆。一阵阵孤独和无助袭遍全身,仿佛整个屋子都向他压来,让他喘不过气来。只有QQ这个小小的窗口,才能让他透点气。可现在,就连这个小小的窗口里一个美丽的影子,也还是灰色的。
这些日子,他常常借口晚上写简报,躲在书房里跟“雨花石”聊天。他觉得自己跟“雨花石”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苦。常常会聊到深夜,两个人谁都不愿意先离开。张思媛几次进来暖暖地说:“老公,很晚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