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媛揉了揉发胀的眉头,放下手中的卷宗,眼神不自觉地飘向窗外。窗外雨水绵绵,最近这段时间东江省很多地方都在下雨,雨水如同馋嘴的孩子般不知餍足,一连下了几天还不肯停歇。
天气很凉爽,孟媛的心情却很复杂。来到省检察院工作已经将近一年了,现实和抱负之间的差距之大超出了她的想象。当初考上省检察院公务员时的踌躇满志逐渐被现实中繁琐复杂的琐碎事务所磨灭,这让一心想要干出一番事业的孟媛很受伤。每天坐在电脑前处理些简单的文件,并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正坐在那里神游,忽然身边一个声音响起,惊了她一跳:“不好好上班,神游呢!”孟媛一看来人是办公室的孙祖威,没好气地举手在他身上捶了一下,作为自己受到惊吓的报复。
孙祖威也不生气,嘻嘻地笑道:“师妹,今天是怎么了?对了,昨天那起案子的材料整理好没,明天上庭等着用呢。”
孟媛白了他一眼,把桌子上的卷宗扔到他面前。孙祖威笑笑地看着她生气的样子,也不去拿桌上的卷宗,突然俯下身来用手肘撑在桌上,低声对孟媛说道:“师妹,怎么了这么大火气。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听说潘科长准备让你接个案子。”
孟媛心中一喜,随即又有些怀疑地看着孙祖威道:“你不是骗我的吧。”孙祖威笑道:“看你说的,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兄,骗你干什么。说不准过一会儿潘处长就要找你谈话了,你做好准备哈。”说着拿过卷宗就走了,临走还留下了一抹神秘的笑容。
看着孙祖威的背影,孟媛心中一暖。在省检察院她是一个十足的菜鸟,一直以来这个和她同校、比她高三届的学长虽然总在口头上以师兄自居,可是实际上却在默默地关心自己。因此孟媛和他在一起时总是有些平时少有的随意,在内心深处,孟媛对他还是很感激。
孙祖威的消息灵通在整个东江省检察院都是出了名的,果然今天也不例外。孙祖威刚走不到十分钟,潘处长就叫孟媛去他的办公室。
同在公诉处,处长办公室孟媛可谓熟门熟路,但像今天这样紧张,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孟媛站在处长办公室门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足勇气敲了敲门。
“进来。”门内传出了潘处长温和的声音,孟媛推门进去,就看见身材高大的潘科长坐在办公桌后面,埋头看着一份文件。
今年四十五岁的潘文向来为人严肃,被人称为“冷面潘”。他对下属的要求是全院出了名的严格,每次到他办公室汇报工作,孟媛都有些惴惴不安。但今天潘文的态度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样。他见孟媛走了进来,示意她入座,然后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一改往常的严厉态度,声音柔和地说道:“小孟,你来处里工作也已经一年了。对于工作方面有没有什么想法?”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孟媛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中规中矩地回答道:“潘处长,我是新手,还要向领导和各位同事多多学习,工作方面,如果组织上有什么任务交代给我,我一定努力去完成,其他的想法暂时还没有。”
潘文是工作多年的老杆子,一下就听出了孟媛话语中的谨慎和紧张。他不由得笑了起来,手在空中挥了一下道:“这些空头的话不要在我面前说。其实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很有抱负的年轻人。现在的女孩子都想着去一些清闲的部门混份工资度日,你却不一样,能吃苦,也愿意承担责任。但是因为你毕竟接触工作时间不长,还需要多锻炼。所以这一年里我只是安排你做一些文书方面的工作,让你尽快熟悉工作,尽早上手。”他说到这里,突然收敛笑容,又恢复了他的冷脸,一字一句地说道:“现在我手上有一份很重要的案子,是宁副检察长交代下来的,需要我们公诉处调两名办事员去配合他开展工作,你愿不愿意接受?”
潘文的语气十分郑重,说完这番话,他仔细观察着孟媛的反应。他方才的话当中有真有假。孟媛被投闲置散,固然是因为她是菜鸟,同样也是因为潘文对她并不重视。出身农村的潘文有着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思想,这使得孟媛这个外表娇弱的小姑娘从来未曾进入过他的法眼。从内心来说,他并不愿意将这样一个有些棘手的案件交给孟媛这样一个菜鸟,但宁副检察长在电话中说得很清楚,要抽调两名背景简单、面孔比较生的新人,潘文翻了翻部门的人员名单,看了许久最终才敲定了孟媛。
潘文的这些心思,孟媛自然不会知晓。尽管已经在机关工作了一年,但年轻的她还是不免带着学生的单纯。这种单纯的想法让她对潘文充满了知遇的感激。她使劲点点头道:“我愿意接受组织的安排。”
孟媛那副认真的神情,让潘文不经意间想到了年轻时刚参加工作时的自己,这让他晃了晃神。直到孟媛叫他,他才反应过来,拿过桌上的文件递给孟媛道:“那就这样,你先回去熟悉一下案件的资料,明天宁副检察长会来我们部门调人,到时候你直接和宁副检察长对接就行了。”说完他也不做任何招呼,继续埋首去看资料了。
孟媛虽然年轻,对这种无声的逐客令还是心领神会。她接过资料,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第一次接手案件,孟媛心中有说不出的兴奋。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厚厚的一摞资料,小跑着回到办公室,迫不及待地打开。
窗外已经几天未曾停歇的雨终于疲倦,放缓了落入地面的速度。小雨轻吻着大地和窗台,发出细微的响声,像是在为流逝的时间打着节拍。
孟媛从资料堆里抬起头时,自己都吓了一跳。窗外的天色已经变得很昏暗,她一看手表,早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她很久没有如此聚精会神地做一件事了,这种感觉让她很舒服。但望向窗外的暗夜,她的内心又如黑色的天际般充满了未知的迷惑。第一次正式参与案件就如此棘手,对她来说着实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她想得出神,连办公室里有人进来都没有发现。直到来人在她桌子前面站定,轻声问道:“你好,请问你是孟媛吗?”
孟媛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站在自己的桌子旁,含笑看着自己。对方穿着检察院的制服,很明显是检察院的工作人员。孟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好意思,刚才在看一个案子,没留神,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方没有回答她的问话,笑着拿起她桌上散开的资料扫了几眼,又将视线转回到她的身上,眼神中充满了赞许。他伸出手来,自我介绍道:“初次见面,我是宁诚。”
宁诚?听到这个名字,孟媛差点惊掉了下巴。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看上去一点没有领导派头的人就是宁副检察长?她慌忙伸出手去和对方握了握,语无伦次地道:“宁副检察长,那个……我不知道您要过来…没有什么准备……您请坐,我去给您泡茶。”
宁诚见孟媛手足无措的样子,笑着调侃道:“就是,见了领导怎么能不泡茶呢?”
孟媛听他这样一说,赶紧找茶杯准备泡茶。宁诚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老实,不由得莞尔一笑,拦住她道:“不用了,刚才我是开玩笑的。本来我是打算明天过来的,刚好今天出差回来到院里有事,见你们办公室还亮着灯,就进来看看。你的情况潘处长都跟我说了,小姑娘对工作这么敬业,看来潘处长的确是带兵有方啊。”
孟媛工作不久,虽然早听说过宁副检察长的大名,但自己不过是公诉处的一名小文员,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如此高级别的领导,不免有些紧张,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回话,只能尴尬地傻笑。
宁副检察长看出了她的拘束,也不点破,指着孟媛桌子上的资料问道:“关于这起案子的资料,你都看过了?”
说到工作,孟媛的紧张有所缓解,点点头道:“都看过了。”
“那说说你的看法。”
孟媛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我觉得这起案子有一些疑点想不太明白。根据金沙市第七人民医院开具的医学鉴定,被告人有间歇性的精神疾病,同时还患有严重的被迫害妄想症。但是从被告的基本资料来看,我不太看得出他有精神类疾病的明显症状。而且一审判决的结果只是限制被告人的人身自由,要求进行精神治疗,被告人没有必要提出上诉。他上诉的目的是什么,我不太想得通。如若推翻医院的鉴定,证实他没有精神疾病,关于这起案件的定性以及量刑会严重得多,对他根本没有好处。这是我目前最不解的一点。”
孟媛在说话时,宁诚一直处在思考的状态,神情显得严肃了许多。他对于这个小姑娘的观察力十分欣赏,等她说完才开口道:“你说得没有错。这起案子在金沙市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被告人在经过金沙市人民法院审理判决之后向市级检察院提出了申诉。市检察院复查后予以驳回,没有想到他又写了一份申诉状递交到了省检察院。这起案件在当地社会关注度很高,而且经过媒体宣传之后有扩散的趋势。所以上级领导特地打来电话,要求我们严肃处理。院领导经过开会讨论,决定由我来负责彻底做个调查。这次调查十分关键,关系到检察机关的公信力,所以我们一定不能掉以轻心。而我们的对手,是一个懂法律、思维能力很强的人,换句话说,他是个很难缠的对手。所以我需要抽调一些有活力、有冲劲、不怕困难的新鲜血液来帮助我完成这次调查。”宁诚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看着孟媛十分认真地说道:“而你,就是我需要的新鲜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