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里,每天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和康涛一起度过。虽然从内心来讲我对于催眠疗法并不感冒,甚至有些怀疑,但事实证明康涛的确是个出色的心理专家。最明显的疗效就是这一周里我的睡眠质量提高了不少,被噩梦惊醒的次数越来越少,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那晚经历的噩梦般的场景,似乎正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从我的脑海中抽离。我自己对于这种转变感到开心,然而从康涛的眼神中,我却读到了一丝忧虑的神色。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从病床上爬起来,看着窗外的风景,突然有一种想要晒太阳的冲动。这是一周以来,我第一次对周围的环境产生兴趣。我不想破坏这份心情,于是信步向外走去。刚走过走廊的拐角,就看见康涛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向办公室走去。我隐约听见康涛提到了我的名字,这让我感觉到好奇。一周的医院生活让我觉得气闷,我的内心有一种迫切地想要出院的愿望。于是我轻手轻脚地跟在他们身后,看见他们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我把耳朵贴在门上,里面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出来:“目前病人的情况怎么样?”
“表面上看起来很好。”这是康涛的声音。
“什么意思?”
“和大部分的病患一样,他对于心理治疗没有太多的好感,但是也没有明显的排斥。不过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在压抑。”
康涛说的是我?
“嗯,继续说。”老教授说道。
“病人有创伤性压力症候群,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表面上他很积极地配合治疗,效果也不错,但从我的角度看来,他是利用压抑和转移目标的方式将这种创伤积压在内心,从而使得医生在表面上相信他已经痊愈,让他可以尽早出院。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有很重的防备心理,在这么多天的治疗过程中,他从未透露过他所经历过的现场的任何细节。目前最大的疑难是,在这种情况下,我找不到治疗的突破口。
通过一周的治疗我发现,病人是一个逻辑思维严密的高智商病患,他把自己的记忆添加了臆想,就像是拼图一样拼接在一起,严丝合缝,无懈可击。换句话说,他是一个喜欢利用自己的思维方式去看待世界,解决所遇到的问题的患者。这种思维就像是在他的记忆面前筑了一座堡垒,别人很难攻破堡垒,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所以我来向您请教。”
老教授“嗯”了一声,道:“听你的意思,你是想放弃常规疗法?”
“是。这种患者此前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我觉得有些棘手。所以我想,是不是可以试试使用反向疗法?”
老教授沉默了一会,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种治疗方法是有风险的,有可能造成病人心理压力过重,适得其反。你需要给病人做一个心理承受能力的测试,如果他顺利通过,那么我没有意见。”
反向治疗?心理承受能力测试?虽然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隐约知道出院的愿望是泡汤了。康涛想用新的疗法来治疗我的病,可是我有病吗?
“现在你放轻松,你的思维将引领你进入到记忆中的场景。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森林里一片寂静。你在森林里走着,走着,你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站在那里,静静地,一动不动。你躲在草丛里看着他,他慢慢地转过头来……”
我突然惊醒,从康涛的心理引导当中抽离。冷汗顺着我的脊背向下滑落。
康涛递给我一杯水,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我深吸一口气,笑着看他道:“没事,我感觉自己好多了。”
康涛盯着我看了几眼,很郑重地说道:“刚才我给你做的是一个心理承受能力测试。目前来看,在不提及凶手具体情况的情形下,你的心理可以承受对凶案现场的回忆,说白了,也就是你对凶手有所恐惧。你仔细回忆一下,你是不是见到过凶手的样子?”
我看着康涛真诚的眼神,摇摇头道:“我记不太清楚了。刚才我好像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她的长相,结果就惊醒了。”
康涛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开口道:“是这样,经过一周的疗程,目前你的情况比之前有所好转,但是从医生的角度,我认为你还没有完全康复。继续这种普通的治疗方式对你的用处不是太大,所以我打算换一种治疗方法,当然,这必须要经过你本人的同意。”
来了。我的心脏激烈地跳动了两下,知道康涛终于进入了正题。我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回应道:“什么方法?”
康涛忽然笑道:“接触了一周时间,你想听听我对你的评价吗?”
我也笑了:“洗耳恭听。”
“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聪明人都有一个烦恼,就是想得太多。这在心理治疗来说并不是一个好事。因为聪明人有自己的思维逻辑,相信自己的感观和逻辑判断,所以他们对于心理医生的引导接受程度并不强。在这种情形下,要打破心理痼疾,只能依靠他们自己。
常规的心理治疗,主要是通过疏导,让患者通过遗忘和排解的方式逐渐放下对过去经历的回忆,举个例子就好像用抹布把印记擦淡,直至消失。目前来看这对你没有太大的帮助,所以我打算反其道而行之。”
“你说的道理我是明白了,可是具体的方法,我还是不太懂。”我很诚实地回答道。
康涛笑道:“这是你这一个星期以来说的最诚实的一句话。方法其实也很简单。我怀疑你之所以对现场的情形印象深刻,是因为你发现了什么,或者是找到了什么线索,甚至是看到了凶手的模样。所以在潜意识里你不愿意忘却这段伤痛。那么要化解这段经历带来的阴影,就只有让你回到现场,自己去通过回忆和搜索去找到困扰你的答案。事情解决了,你也就解脱了。”
“就是说,让我回秀水村?”我有些不敢相信。
康涛很坚定地点头,跟着递给我一张名片:“如果你回到现场之后有任何不适,或是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打电话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