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歉……”叶潇简的拳头挥来的时候,木然的付陌染只能说出这么一句,他的思绪里一片空白,或许当他知道因为自己错过了两次没能救下明念心的机会后,他……便已经没了心。偌大的天回城,明念心却只来静里居找他,若不是相信他能护着她,何以会过来呢?
付陌染便一直这样想着,这样后悔着。叶家的人为了叶潇琳的事寻上门,要他给出一个答案,要他负责,甚至连他的父亲也叫他应了这门婚事。付清彦看着木然的付陌染道:“叶家在天回城根基深厚,又一门两玄仙,人缘也极不错。叶风华更是与两壶山交好,你如今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怎么可以不作理会?况且,潇琳确实失了名声,你若不娶她,叫她今后还如何在天回城立足?”
付陌染缓缓抬头看向付清彦,“鱼红谣死了,明念心死了,你要我在鱼家、明家、丘家甚至柳家伤心的时候,来办喜事?”付陌染冷笑一声,起身向门外走去,然而没走几步,付陌染便一头往地上栽去。付清彦失色,连忙上前扶起付陌染,只见付陌染嘴角溢着血迹,人已经昏迷不醒……
“公子这是郁结于心……”付眉雪听了正与付清彦说话的医师两句,便匆匆进了付陌染的院子,方一走进内室,就见靠坐在床头面无人色的付陌染正执着个酒壶仰头饮酒。付眉雪失色,上前一把抢过那酒壶摔在了地上,“付陌染,你真不要命了!”
付陌染眼神空洞地道:“你知道吗?最该死的那个,是我!”付眉雪啪地给了付陌染一巴掌,“人死不能复生!鱼红谣已经死了!回不来了!你清醒点好不好!”“出去!”付陌染闭上了眼睛,一叹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付眉雪难过地跑出了院子,迎上走过来的付清彦道:“爹,你真要在这个时候不顾陌染的性命逼着他娶那个什么叶潇琳吗?你真的要逼死他吗?”
付清彦道:“可潇琳那晚失了名声,听说也病了起来。”“她病了?有陌染病得重吗?陌染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他们还要咄咄逼人!”付眉雪道:“爹,我敢对天发誓,那晚我没有邀过叶潇琳过来,我身边的江儿更是没有踏出我的院子一步,他怎么可能去过叶府?陌染什么都没有做过,他为什么要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
付清彦长长一叹,看了一眼付陌染的屋子,“陌染怎么样了?”付眉雪红着眼道:“还能怎么样?人是醒过来了,却如同木偶一般,毫无生气!我只怕再这样下去,不用等着他娶那个叶潇琳,叶潇琳就得守寡了!”付清彦有心想教训说出这不成体统之话的付眉雪,但看着付眉雪难过的样子,也实在说不出口了。
凌冰迎上丘云济,“怎么样了?可查到了于飞翔的下落?”丘云济一叹,往桌边一坐,“打听清楚了,原来城乱那晚,于飞翔便随着他爹娘往昆仑丘去了,听说是要去求金母天君的恩德。”凌冰皱眉,“怎么会这样?那日念心在我手上划了于飞翔的名字,说明于飞翔一定知道什么。”
丘云济道:“我已经遣人一路追去了,希望能赶得上。”凌冰道:“我始终不相信念心这么好的孩子会选择自尽。”丘云济道:“少婵怎么样了?”“还能怎么样?失魂落魄的。”凌冰道:“自打她出娘胎起,就从没如此失魂过。她活了这么大,统共只交了红谣与念心两个知心的好友,如今双双去了,她岂会好受?”
“爹,娘!”两人正说着,忽闻得丘少婵的声音,不禁惊诧地向门口看去,就见丘少婵近屋向两人一拜道:“孩儿有一事相禀。”丘云济点头,“你说。”丘少婵道:“红谣中了破魂剑……孩儿没得能力挽回。但念心,孩儿想尽力一试。”
丘云济与凌冰相视了一眼,凌冰道:“少婵,你可知那绝魂咒从无人可解?”丘少婵垂着眸子道:“无人可解,不代表不能解。世间之大,何奇不有?况且,孩儿在外边游历了那么多年,也听过一些传闻的。如果不去试的话,孩儿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丘云济默了默,“打算什么时候走?”丘少婵道:“待念心下葬后,孩儿便离开。还请爹娘务必查出当日真相,为红谣血仇、为念心洗刷清白以及多多周全念心之身。”丘云济点点头,“你放心,我与你娘会护着念心的原体的。当日之事,也的确有诸多蹊跷,我与你娘也正在调查。”
“孩儿告退!”丘少婵恭敬一礼,退了出去。凌冰看着这样的丘少婵一叹,“以前倒是盼她斯文些,如今她真这样了,我却反而更担心了。只是,就这样让她出去,真的无碍吗?”丘云济道:“她如今能有个念想,有想去做的事,反而是一件好事。我更担心的是,倘若她有朝一日明白了什么是放弃的时候,才更辛苦吧。”
鱼红谣的尸身送回鱼家没多久,便被她的表叔领走了,说是要葬回她父亲的老家,也算是落叶归根吧。丘少婵与柳言星听说了这件事的时候,鱼红谣早已被她的表叔带远了,两人除了伤感仍是伤感。很快便到了明念心下葬的日子,听说明念心的父亲在动乱那晚便失了踪,不知去向与死活。
天空飘着如丝的细雨,丘少婵与柳言星默默立在坟前看着明念心的尸身在一片喧嚣声中被沉入了地下。待人都走干净了,丘少婵与柳言星仍默立在原地。良久,柳言星问道:“你有什么打算?”丘少婵答道:“你怎知?”柳言星道:“若非如此的话,你该大哭大闹的。”丘少婵微微抿唇,“怎么会?念心从前总嫌我聒噪,也该让她静一静了。不过,我不会让她静得太久的。”
柳言星道:“算我一份!”丘少婵道:“当真?我看你也没有那么伤心。”柳言星苦涩一笑,“不止你后悔,我也悔的,当时但凡你我当中有一人在的话,红谣与念心应该都能挽得回的。”丘少婵道:“过去的,便让它过去吧。我从前四处游历的时候,听过一些传闻,准备一一试过。我不相信,这么好的念心,老天爷会舍得收了她的性命!”
柳言星点头,“嗯。”丘少婵道:“听说……付陌染病重?该不会,真的是愧疚于念心之事吧?”柳言星道:“一死有什么难的?难的是日复一日的折磨,我也该去会一会他了。”丘少婵看向柳言星,“算了吧,我们不都查清了吗?他确实不知情。那个小门子,也被他远远地打发了。”
“柳言星?”方从付陌染屋内出来的付眉雪有些吃惊地看着突然而至的柳言星,“陌染他……已经歇下了。”付眉雪有些心有余悸,上次柳言星与丘少婵来静里居闹了一通后,陌染的病情便更加严重了。她知道柳言星、丘少婵与鱼红谣交好,她也很难过此事,但鱼红谣的死也不能怪在陌染的头上啊?何况陌染为了鱼红谣的事都病到这个地步了。
柳言星似明白付眉雪在想什么,淡声道:“我只是来和他说几句话而已。他如今是没了念想,我来给他一些念想的。”付眉雪看着态度全变的柳言星明显不相信,柳言星接着道:“你放心,如果他因为我有事的话,我给他陪葬。”
付眉雪一愣,没想到柳言星会这样说,但柳言星都这样说了,就说明他确实对陌染没有恶意。付眉雪不指望柳言星能令付陌染振作起来,只期望他别再戳陌染心里的伤口便是了。想到这里,付眉雪一叹,让开了位子,“进去吧。”
柳言星缓步进屋,来到床前,看着呼吸微弱,静静躺在床上的付陌染,缓声道:“付陌染,你喜欢的人……是明念心对吗?”阖着双目的付陌染没有丝毫动静,柳言星又道:“你可想知道……念心失踪的那数十年,究竟去了哪里?”闻言,付陌染总算有了动静,缓缓地睁开眼睛瞟向了柳言星。
柳言星在床沿坐下,一叹道:“当日言玉茗与念心并非是陪着言老夫人四处游历,而是去了魔界海藏宫。言老夫人一家也是因为避祸,所以才会一夜之间,逃得无影无踪,现在恐怕,都已不在了吧。你知道,我真正与念心交心的时候,是在哪里吗?是在她家旁边的古柏里。”
“我无意中发现,原来念心过的不止是表面风光的日子,她的父母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听着他们没日没夜的争吵,听着言玉茗哭泣,再听着念心的一阵阵叹息,我就在想,或许像我这种不知道亲生母亲是谁的,更好些吧。”
付陌染怔怔地看着柳言星,只听柳言星继续道:“我想说的是,念心跟着言玉茗去了海藏宫,并非出于本意,而是不得已。因为言玉茗,早已化名言舞江与沙烈护法混在了一起,当她后悔的时候,却发现已经受制于人,不得脱身了……”柳言星淡淡一笑,“其实这些也没什么好说的,在我嘴里不过一句话。但在她的记忆里,却是一段又长又黑且看不到尽头、令她彷徨不已的路,非亲历者,不能感其伤。”
柳言星看向付陌染,“后来,张仙君亲自带了她回来。我想,她愿意冒险回来,除了因为张仙君、我与少婵、红谣的缘故,还因为一人。那个人……就是你,高高在上的付大公子,整日流连众美的付陌染。”付陌染的眸子终于起了浓密的阴霾,柳言星道:“若非如此的话,她不会在性命危急关头,选择来找你。”
柳言星话语一顿,“你可能觉得,她一直藏着自己的心思,疏离你,远离你,不肯与你交心。你自以为苦情非常,甚至无数次地怨过她无情吧?付陌染,你错了,她恰恰是对你有情!她是觉得自己不配你,又怕魔界的事会牵连你,会牵连你付家……”付陌染闭上眼睛,眼泪不由自主地滑了出来。
柳言星看着付陌染的脸庞道:“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来,可曾为她做过什么?可曾理解过她?可曾真的有努力地去走近她?你有什么资格去后悔,去愧疚,去求死?付陌染,你就不该死,你就该好好地活着,一日……复一日地受着这煎熬。念心当日受过多少煎熬,你就原原本本地生受回来!”
自此,付陌染渐渐活了过来,只是眼中总有挥之不去的忧伤。身体稍好些,付陌染便遣散了静里居大半的奴仆,然后将自己关在了书斋,没日没夜地画着画。夜半常常无端惊醒,然后便起身坐在窗边,对着画中的人儿酌酒。有时候半醉会去院中练剑,有时候大醉会不省人事到第二日下午。但不管是半醉还是大醉,都没有任何人敢踏进书斋半步。
这夜,付陌染又是半夜惊醒,付陌染再无心睡眠,起身来到窗边坐下,然后展开近几日才作的画作,手中执起一壶酒朝画里的人一敬道:“我又来了,对了,上次我说到哪里了?嗯……是我幼时顽皮被我爹狠抽了十鞭子足躺了半个月,对吗?是了,我幼时真的很调皮的……”付陌染一边说着,一边灌着酒。
华灵自旁边的窝里探起脑袋看了一眼付陌染,不仅在心中叹道:“真不知道,主子是像从前一样没了生机好,还是像如今这般有了半丝生机好。明小姐没了,她也很难过啊。可恨这天回城的仙力束缚了她的灵力,不然她早就修成人形可以开口说话了,若如此的话,主子也不至于耽误了解救明小姐的时机。”
正想着,华灵忽觉一颗心扑嗵扑嗵地急跳起来,华灵竖起了耳朵,明小姐的尸身有异?怎么会这样?华灵不再多想,连忙跳出兔窝一蹦一跳来到付陌染脚下,然后张开嘴咬住了付陌染的袍角使劲地拉,但她的力气实在有限,付陌染半天也没反应。华灵不禁松开嘴,抬头看了一眼趴在桌上醉过去的付陌染,华灵一急,转而张嘴朝着付陌染的脚便是一口。然而,付陌染还是没反应。
怎么办?怎么办?主了这一醉只怕得到明日才能清醒过来了,华灵在心里挣扎了一下,然后是后看了付陌染一眼,“对不起,主子,明小姐予华灵有再生之恩,华灵不可不报。”在心里默默念完,华灵便转身连奔带飞的出了屋子。虽说华灵不过是一只受了天回城仙力限制的兔子,但到底也是一只灵兔,她拼起命来,速度还是极快的。
加之,华灵对明念心的感应实则都是一种预感,所以待她气喘吁吁地赶到明念心的墓前,就见两个身影正在作法。一个将明小姐的尸身给捞了出来,然后用仙力隐了起来。另一个则是将一个与明小姐一模一样的替代品重新放进了墓内。
眼见两个身影即将消失,华灵一急,连忙拼尽全力蹿到其中一人脚下,然后张嘴死死地咬住了那人的袍角。恰在此时,两个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连华灵也跟着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