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和道:“别人不知道你,我却是知道的。你虽整日浑浑噩噩,实在心中最是不平此等之事。昨夜酒宴,西峰着人拉了数十个女妖去陪酒,当中一个女妖名唤梨雪的,生地楚楚可怜,却是个烈性之人。因被人当众羞辱,心下含愤,当场便撞柱而亡。”
“她的两个兄长左右等不到妹妹,便扯了十来个人闹到了西峰,当即便死了七八个,又活捉了两个。还有三四个逃了回来,却不知是何人,西峰那边自然不能轻易放过,只怕今日还得牵连一些人。”闻言,翼遥只是微微一顿,便继续灌起酒来,“这是他们自寻死路,与我何干?”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不过了。”楚清和道:“你我虽不同立场,我却对你有几分赏识,只是一来碍于身份,二来我能力有限,能帮你的也不多。还有你那个结义弟兄高翔,你还是多看顾着点,他为人看上去木木讷讷的,实则眼中含着戾气,只怕迟早要闹出事来。好了,不与你多说了,我也该回北峰了。”翼遥连忙送了楚清和一程,这才调转而回。
翼遥哪里有心思饮什么酒,急急去寻高翔。哪知转过两个弯,恰巧见着浓妆艳抹的一个女子迎面而来,女子见了翼遥,不禁一笑道:“翼遥啊,这么一大早地,欲往何处啊?”翼遥闻着女子身上的酒气,皱眉道:“你又去了东峰?”女子一点头,“怎么了?你看不起我啊?我这也是为了自保,难不成,还指望你?”
说着,女子身子一晃,翼遥连忙上前扶住女子,“你喝醉了,我扶你回去。”“不用你扶!”女子甩开翼遥,自己终是立身不稳,摔坐在了地上,然后一脸委屈地道:“没错,我是堕落,我是和一个有妇之夫纠缠不清。他妻子还指着我的脸当众大骂我是狐狸精,可那又如何?被一人欺负,总好过被万人欺负吧?我恨自己是女儿身,更恨自己是这紫岩谷里可以任人欺辱的女儿身!”
本想上前扶起女子的翼遥闻言,不禁止住了动作,“琬琰,如果你真的是与那于凯风逢场作戏,我无话可说!可你自己还不愿意承认吗?你对于凯风动了心!动了真心!莫说他是有妇之夫,便是他未婚,凭着仙魔的区别,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琬琰,我从未负你,你若真无意奉承仙界,我自有办法为你周全。可这一切都是你自愿的,不要再赖在我身上!”说完,翼遥便转身大步而去,琬琰抬眸看向翼遥的背影,冷笑了一阵,然后骂道:“男人都是无情的东西!仙也好,妖也好……”
眼见前方喧腾起来,翼遥心中暗叫不好,连忙加快脚步奔了过去。高翔与他本来都是海藏宫的散居平民,从前还是对面邻居。翼遥是孤儿无牵无挂的,高翔却不同,他母亲含辛茹苦地带大他,自己却惹了一身毛病。后来海藏宫覆灭,他们便随着大队伍被关押到了这紫岩谷。
高翔的母亲虽然娇弱不堪,却也有几分姿色,终是让仙界的人起了心思,高翔的母亲一来不想受辱,二来不想牵连高翔,于是自断了心脉,也算保全了名节。临死前,曾留下一封书信,意在劝诫高翔忍耐,绝不可轻举妄动。自此,高翔的性子便更加沉闷了,但翼遥知道,他不过是在强忍而已。
尤其每每遇到同样的事情,高翔就显得心浮气躁,难以再容忍下去了。有好几次,都差点与仙界看管之人起了冲突,若非翼遥百般劝阻,暗中打点,只怕高翔也活不到今日了。一来,翼遥曾受过高翔之母的临终嘱托,答应要好好看着高翔。二来,他与高翔也算是旧识,感情自然不一般,所以对外都说是结义弟兄,也好让仙界的人看在他的面子上对高翔容忍几分。
却说紫岩谷七峰,座座山峰都有凌辱他们的人,但尤以西边两峰为甚。听说两峰的大管事乌鹊深得敖元器重,自身也本事极大,加之敖元在紫岩谷呆的时间实在少之又少,所以在紫岩谷来说,乌鹊便是名符其实的老大。
因着这层原因,西边两峰的人也更为猖狂与无法无天,便是做下了什么过分之事,其他的人也不敢轻易开口劝阻。当然在仙界看来,他们妖界如今所受的根本是罪有应得。他们能饶他们一条狗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所以,上行下效,整座紫岩谷的气氛皆是如此,真正同情他们的人实在寥寥无几。
翼遥挤开众人,跃上了一处高地,朝底下四处张望,只见西峰的数十个仙界弟子押了约有二三十来人向着西峰而去。被押解的队伍当中,哭泣声与求饶声不断,有的人还在极力地辩解自己与昨夜的事没有关系。可押解他们的人只是不听,有人听地烦了,直接一掌拍过去,打得那些人晕头转向,鲜血横流。
再看不远处,还有数十个仙界弟子正在挨家挨户的搜查与喝问,众妖躲地躲,喊地喊,简直乱糟糟一团。还有许多人,都围在附近看戏,当中又有人不停地推攘与叫喊。这么乱,翼遥实在看不到高翔究竟在哪里,只能紧紧地盯着被押解的那一行队伍,料来高翔应当会注意这一行的情况。
翼遥正搜寻着高翔的身影,忽听身后传来嘈杂声,似有小孩尖利的哭泣声,还有成人的喝骂声。翼遥并着众人朝身后看去,只见不远处一座房檐上,一个素袍男子正抱着个二三岁大的小童立在房檐上与底下的几个仙界弟子对质。底下还有几个大人向着那几个仙界弟子不停地求饶,“诸位大人,小子还小,什么都不懂啊!还请诸位大人行行好,放过小子吧!”
又一道黑色身影飞上了屋檐,朝着那几个求饶的人喝道:“求他们作甚!他们都是冷血的,哪里会顾忌你们的死活!”这声音,分明是个女子,却作男儿装扮。底下一个仙界弟子喝道:“你们两个,胆敢与逆党同流,还不将那小子乖乖交来,然后束手认罪吗?否则大兵一到,叫你们两个死无葬身之地!”
女子冷笑道:“我真的是好害怕呀!有胆子的,你们现在便上来与我们对打,你们若抢得走这小儿,便拿去!若抢不走的,莫再来痴缠!”“小妖放肆!”突然一道微沉之音响起,随即众人便见一个褐袍男子飞身向屋檐上的两人冲去,手中仗着仙剑,看来很有几分威势。
之前那个素袍男子将手中小童往黑衣女子手里一递,便徒手迎向了褐袍男子的攻势。素袍男子虽是徒手,褐袍男子却没讨得什么好。翼遥看得出来,那素袍男子的确是个高手,应付褐袍男子的招式中还留了情的。翼遥不禁有些奇怪地看向那素袍男子,按说这样级别的高手,应该是不能这样随意在紫岩谷走动的。
十数招过后,素袍男子用了巧劲将褐袍男子推下了屋檐,然后向褐袍男子一拱手道:“承蒙这位仙君手下留情,只是此事还望仙君能够听小人辩解几句,仙君再作处置不迟。”那褐袍男子名唤曹容,是个上仙,虽隶属西峰,却是少有的几个正直之人当中的一个,也一向不齿于仙界对诸妖的种种欺凌作法。只是人在屋檐下,又是大势所趋,多数时候,他也只能装作看不到了。
今日晓得妖地又有一番腥风血雨,所以曹容主动过来巡查,一是为了能少牵连些人进来,二也是为了严防有恶妖生事。不巧一路过来,见到这边有人闹事,谁知与这素袍男子过了几招,曹容便不禁对这男子生了几分相惜之心。这男子的功力明明在他之上,却招招相让,又不显得那么刻意,甚有儒雅之风。
再看其面态,亦是如此,五官清俊,眼神温和,说话行事井井有条,谦和温逊,倒有几分仙姿清骨。曹容心中虽如此想法,面上却是不显,一哼道:“我知足下来历不浅,但也别忘了紫岩谷的规矩。今日我们按章拿人,你却在此阻拦,是为何意?”
男子道:“小人闵嘉志,承蒙西城主多年照顾,绝不敢轻易惹事生非,平日里也只在屋中静坐默思。只是今日恰巧闲步至此,闻得此童啼哭甚为凄楚,一问之下,方明原是诸位仙君所押之人。但小人斗胆,纵然此童亲眷牵涉进昨日之事,此童却不过稚龄,能有何所为?还望这位仙君开恩,赦免了此童。”
闻言,曹容微有诧异,一旁的翼遥也反应过来,他是曾听说这紫岩谷中有几个人是天回城西城主特意吩咐过要好生照顾,绝不可轻易欺辱的,原来这人便是当中一个。难怪看其姿态,可以如此优雅,如此不加避讳,原是有靠山罢了。不过,若那西城主当真理会他死活,就该将他弄去别的地方才是,何必还让他呆在这暗无天日的紫岩谷受罪?
曹容道:“原来如此!倒是曹某失敬了!”“不敢!”闵嘉志还了一个礼,曹容便向旁边几个仙界弟子喝道:“你们是有几个胆子,敢胡乱招惹西城主的贵客?此童难道还能掺合昨日之事,一个个地越发不成样子了!再是如此,我便禀告你们领头的知道,将你们远远地打发了算了!”闻言,几个仙界弟子哪敢再出声,默然押着其他几个人快快地离开了。
闵嘉志再向曹容一礼,却不作声,曹容也不还礼,微一点头,转身离开了。闵嘉志看了一眼黑衣女子怀中已经昏睡过去的小童道:“我们也快些离开这事非之地吧,以免惹人觊觎。”黑衣女子深以为然,连忙同了闵嘉志飞身落入人群,然后几个闪身便不见了。
翼遥回过神来,连忙转头向之前的地方看去,哪里还能看到那被押解的一行人,不禁心中大急。翼遥正待往前去寻,忽被一人扯住,“翼遥大哥,这是欲往何处啊?”闻言,翼遥回头看去,见到来人,不禁焦急问道:“晏晏,可曾见过高翔?”晏晏一撇嘴,“活的是没见到……”眼见翼遥变了脸色,晏晏连忙道:“不过晕倒的倒在那边。”
见晏晏一指,翼遥连忙朝那边奔去,晏晏也紧随其后。两人来到一座酒馆前,翼遥果见边上躺着一个烂醉的身影,不是高翔,又是谁?晏晏帮着翼遥抬了高翔回居所,这才松了一口气道:“高翔哥哥倒是越发沉重了。”翼遥道:“你见他时,便是这样?”
晏晏抹了抹额上的汗水,“自然不是,我见着他时,他正欲随着梨雪两个兄长去西峰闹事呢!若非我死拖硬拽,又狠狠灌了他两大壶酒下去,他只怕昨晚就交待在西峰了。”翼遥道:“倒是你的功劳了,以后替我多看着他点。”晏晏连连摆手,“翼遥大哥,我真不明白,你这么个精明人儿怎的与这么个莽撞人儿结了兄弟?我看总有一天,他不但害死自己,还要连累你!”
翼遥替高翔除了外衣与脚上的鞋,又替他掩好了被子,这才看向晏晏道:“总之,谢谢你了。”晏晏抿了抿唇,“翼遥大哥,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若叫我不讲,我这心里闷着实在不好受。可若叫我讲出来,我又怕你难过。”翼遥默了默,“讲吧。”
晏晏在一旁坐下,“昨夜你猜我瞧见了什么?”翼遥在晏晏对面坐下,斟了两盏酒道:“可是瞧见琬琰与于凯风一处?”晏晏睁大了眼睛,“你都知道了?”翼遥道:“早上碰见了琬琰,她也承认了。”晏晏不禁一拍桌案道:“我就不明白了,琬琰那么个贪图势利,置大哥你的面子于尘土的女人,大哥你还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我看还是趁早跟她一刀了断,也免得今后累你声名!”
翼遥饮下一盏酒,“我与她之间,本也无名份可言。”晏晏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啊,想当初,是谁将她救下?又是谁千方百计地护着她?大哥待她如何,她会不知道?整个紫岩谷都知道她是大哥你的女人了。可她呢?是怎么报答大哥的一片恩情的?私下与那于凯风勾搭在了一起,还整日人前人后地显摆,真是太过分了!若不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我一早便去教训她了!”
“我与她……”翼遥话语一顿,“已经没有关系了。我该做的都做了,她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便是她的事,再与我无关。”说着,翼遥干脆抱起酒壶灌起酒来。见状,晏晏听了听外边的动静,然后凑近翼遥小声道:“大哥,小弟知道你这么多年来左右逢源,装疯卖傻地讨好仙界那班人,其实另有打算,是吗?”
翼遥放下酒壶,看了晏晏一眼,然后一笑道:“贤弟的玩笑有些过了!我翼遥就是个贪生怕死的普通人,也没什么好想的,只求剩下的日子能够安安稳稳的,就行。”晏晏看了一眼旁边的高翔,“大哥不必瞒我!倘若一日高翔出了事,且事到不可挽救的地步,大哥当真也要不作理会?”
见翼遥收了散漫之色,晏晏便以手指蘸酒在桌上划了几个字,然后抬眸看向了翼遥的神色。翼遥先是眼中一震,随即摇头一笑道:“贤弟这玩笑,开地真是有些过分了。”“我没有在开玩笑。”晏晏道:“昨夜救下高翔的,也非是我晏晏。大哥可以仔细想想,我昨夜尚在西峰伺候那些个仙主,哪儿还有功夫理会高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