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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成为租客

两间手术室内,分别摘取供体器官和受体器官的手术,已经开始进行了。巡回护士在一号手术室咨询了情况后,走到了二号手术室门口,对傅博文交代情况:“院长,庄、陈教授那边已经完成开胸,庄教授检查了供体情况,说一小时三十分钟后可以完成供肺切除。”

傅博文点头:“知道了。”

无影灯打亮,手术台边做术前准备的中年大夫张默涵回过头:“傅老师,已将swan-ganz(气囊漂浮导管)插入肺动脉,预置硬膜外导管,可以麻醉了。”

傅博文看向监测仪器,冲麻醉师点头示意可以开始。麻醉师将徐芳因双臂固定于身前的麻醉架,取过麻醉面罩,罩上了她的脸庞。

一号手术间中,庄恕一边操作,一边从容地给助手解释着:“我已经结扎上腔静脉,即将切断下腔静脉,阻断主动脉,切除左心耳尖,以便灌注液外溢,防止左右心膨胀,减轻肺水肿。”

而二号手术室中,主刀摘取受者肺脏的傅博文,便没有了庄恕的从容。护士频繁地为他擦汗,他的呼吸有些粗重,甚至在分离的时候,手不自主地颤抖起来,休息之后,才继续进行下去。对面助手张默涵的目光里,带了忧虑的神色。

如果说手术室是宁静下藏着随时可能暴发的汹涌,那么急诊室就是永无停息的喧嚣。

护士台处,杨羽正给一个女孩查看眼睛下一道划得颇深的伤口。

女孩哭丧着脸道:“我走路低头玩手机,脚下一滑摔倒了,路上还有块尖石头,太倒霉了!”

“你走路不好好看路,还怪自己倒霉啊。”杨羽没好气。

女孩蔫蔫地问:“姐姐,我这是不是会留疤啊?”说着眼泪就要流出来。

杨羽赶紧制止她:“别哭啊,现在这样儿不敢说。眼泪一泡,肯定是个大疤瘌!”

女孩硬生生仰头瞪眼,把眼泪逼回去,杨羽看清楚了道:“这伤口挺深,可能得缝。你先拿纱布盖着,我去找大夫。”转头看到陈绍聪正从观察室出来往办公室走,立刻喊他:“陈大夫,有个病人您看一下吧。”

陈绍聪站住,还没等杨羽继续开口,指指表道:“杨大姐啊,从午饭到现在我还没停呢,一个接一个的。你找陆晨曦去,让她看看。”

杨羽倒也不生气,点点头说:“也是,本来我也不放心找你。”

陈绍聪一听这话倒来了劲儿:“哟,有什么疑难重症我这大专家看不了的。”

“疑难重症倒不是,小姑娘脸上缝针,不劳您大驾了。”

陈绍聪越发有劲:“等等等等,小姑娘脸上缝针?那可得找个活儿精细的,陆晨曦这可比不上我。”

“真不用您了,我去找陆大夫,人家是胸外一把刀啊。”杨羽就故意不理他。

陈绍聪赶紧说:“你就别去招她了,她正郁闷着呢,交给我吧。”

“郁闷,为什么呀?”杨羽性格爽利,和陆晨曦挺投契,听说她郁闷了,立刻关心地问。陈绍聪却不回答,走到了那个小姑娘面前,半蹲下来道:“来,纱布拿下来,让哥哥看看……哎哟,伤口是有点深,不过放心,我给你小心地缝,不会留疤的!”他说着站起身,颇有气势地道,“杨护士,去眼科,借眼科针!”又对那小姑娘道,“眼科针比外科针要细,缝合后针孔小,放心,肯定不给你留疤。哥哥我当年可是缝合课科代表啊,基础课里最牛的一门,整形外科成天想挖我。哎杨护士,你说我是不是该考虑调过去啊?可我又舍不得你们这些又酷又能干的姐妹啊……”

小姑娘噙着眼泪笑了出来。

钟西北从抢救室出来,听见陈绍聪和小姑娘的臭贫,摇头苦笑,他看看表,自己已经连续在抢救室忙了三小时。楼道里暂时没有新的重病人,他决定在新的重症病人被送来之前,去抽支烟,提提神。

医院的天台自来是医生们抽烟闲聊的地方,钟西北刚推开天台门,就看见杨帆远远地站在天台边上抽着烟。钟西北略一思忖,向他走去。

杨帆抽完最后一口烟,揿灭在一个公共的烟缸里,刚要转身,听见钟西北招呼他:“你也在呢,续一根儿?”

杨帆一笑:“钟主任,不续了,我就是一根的量,先走了啊。”

钟西北却拦住他道:“你们胸外这两天挺热闹啊。”

杨帆不置可否:“嗯?……是啊,年轻人嘛,干劲儿足,好事儿。”

钟西北点点头:“杨主任可是得了一员干将啊,加大医疗中心的专家,心胸外科界的翘楚,有了这样一个帮手,难怪陆晨曦都能拱手让给我们急诊了。”

“我听说陆大夫情绪不太好,钟主任你多劝劝,在哪儿不是干工作嘛。再说,要是表现好,以后还是有机会回到胸外的。”

钟西北听了这话,望着杨帆眼睛道:“杨帆,我又不会掺和你们胸外的事儿,你跟我说这种套话干什么呢?”

杨帆有些尴尬,赔笑道:“看你说的,我怎么会给你说套话。陆晨曦脾气冲,跟患者闹僵了,不能不处理;但是她人才难得,我们还是很看重的。”

钟西北继续盯着杨帆问:“真的?那你给我说说,她达到什么标准,就可以回胸外了?”

杨帆瞅了眼钟西北,缓和气氛地笑笑道:“哟,钟主任难道不希望这个人才,多在急诊帮帮忙?还是您也觉得她太刺儿头了?”

钟西北的表情却严肃起来,他坦率地直接说道:“我只是不想看到,亲眼瞧着成长起来的晨曦,这么优秀的大夫,成为‘斗争’中的一个牺牲品。”

杨帆略一沉吟:“您是说又一个吧?”

钟西北沉默不语。

杨帆往四下看看,见远处的大夫没有注意到他们,他继续说道:“老钟啊,你放心,我不会再让几十年前的结果重演,我要的结果……也是你想要的。”

钟西北神情一凛,片刻后,抬眼看向远方问:“美国回来的这位庄大夫,你是怎么请回来的?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杨帆扬一扬眉毛:“怎么,钟主任也关心这种八卦?”

钟西北不理会他的调侃,坚持问:“他在仁合的收入比不上在美国的三分之一,更别提研究环境了,那他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利益不入眼,那还能为什么?”杨帆反问。

“他庄恕来仁合胸外,还处处支持你的决定,这绝不是你许给他什么利益能做到的,他有什么目的?”钟西北不能忘记庄恕投注过来的目光,以及眼神瞬间交错后他的低眉,那种异样而熟悉的感觉,是因为什么?

杨帆沉吟片刻,望着钟西北,静了静叹道:“老钟啊,你想得太复杂了,怎么说我们都是大夫,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我们心里还是有一把尺子的。庄大夫现在不就在台上,给傅院长做助手吗?”

“他赶去替下陆晨曦,也不是主动为之吧?”钟西北作为多年的仁合主任,心头雪亮。

杨帆一笑:“我可没做什么,顺势而为。”

“傅博文业务上出类拔萃,做院长也勤勤恳恳、中规中矩。他虽然不欣赏你,可也没针对过你。你不过是想升上去,如今他身体不好,岁数也就要到了,就不能让他安安稳稳地走?”钟西北忽然问。

杨帆摇摇头:“老钟,你这么说可就有点违心了吧。当年在胸外出类拔萃的可不止他一个,你是怎么从胸外被调到急诊的你都忘了?最初领导决定调到急诊的是谁?”

钟西北摇摇头,神色坦然地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当年,也是我自己的选择。这么多年,我在急诊很好。到了现在,我没有什么想不开的。”

杨帆打量了钟西北一会儿,点点头道:“这话你说出来,我是信的。但是你放得下,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放下的。”

沉默。

良久的沉默之后,钟西北一字一字地问:“杨帆,庄恕、庄大夫,到底是什么人?”

“张淑梅的儿子,小斌。”杨帆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

钟西北怔怔地站在天台上,那个已经遥远,但从没真正忘记的名字,连带着从前的一幕一幕,随着杨帆的这句话,再度回到了他的眼前。

那位曾经最优秀、最敬业的心胸外科护士长。所有最挑剔的病人都服她,所有最难找的血管,在她眼里都不在话下。丈夫牺牲之后坚毅地担起照顾一双儿女的责任,少了从前明亮的笑容,却更加温和坚定。

然而那一天,突发的药物过敏事件,导致车祸后挽救过来的患者却因为药物过敏抢救无效死去……张淑梅所有的从容温和坚定,都变成了绝望的惶恐的四处求告——“我没有,我真的不可能打错药……我怎么可能把青霉素当利多卡因用?修主任……傅大夫,钟大夫!你们看见我取回的药的,你们有没有看到我取回的药?”

至于之后的种种……

受处分开除出临床,以烈士家属受照顾分到后勤的她,面如死灰,一脸绝望。

她一次次地对他说:“钟大夫,不是的,我没有拿错药。可是,修主任说,现在如果不接受组织这个安排,闹下去,后勤也不接收我了。现在这样还能保住工资、宿舍……我不敢拼了,我的清白重要,但是没有孩子的住处、这口饭重要。”

然而,比绝望更加绝望的,是她疯狂斥骂儿子的声音,凄厉得让人毛骨悚然——“你为什么跟人打架!为什么不去接你妹妹!你说!你说!你妹妹走丢了,走丢了!”

男孩的抽泣,哭喊已经沙哑:“他们说你是坏护士。他们说你用药害死了病人……”

……

钟西北叹口气,看看手里的烟,默默地塞进了烟盒。

远方传来一阵闷雷声,看来是快下雨了。

手术室墙上的挂钟已指向五点四十,葛树新和徐芳因的肺移植手术仍在持续。手术进行中的傅博文抬起头,不知是第几次示意护士为他擦汗。无影灯下他脸色苍白得血色全无,额头上满是亮晶晶的汗珠,巡回护士赶紧为他拭汗。他闭了几秒钟眼睛,再度低下头继续手术,但握在手里的持针器带着弯针,抖动不止。

他闭了闭眼睛,几次深呼吸,手却抖得更加厉害,才擦干汗的额头,再次汗珠密布。他的神色愈加凝重,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视线已经模糊,看眼前的血管开始重影。

对面的庄恕抬起头,看着他。

傅博文再次闭眼,再睁眼时,眼中充满绝望。他坚持着再次将持针器伸向一根血管,持针器颤抖着,他努力地控制着手抖,旁边的护士和大夫都紧张地屏住呼吸。

就在持针器抖动着即将接触血管时,一只夹子从他对面伸过来,稳稳地将持针器钳住。傅博文抬头看去,庄恕冷冷的双眼正盯着他。傅博文握着镊子和持针器的手,又抖了抖,终于开始一点点往后退,庄恕的夹子缓缓松开。

傅博文的持针器慢慢转向一边,护士赶紧递上弯盘,傅博文的手颤抖着一松,持针器咣的一声掉落到弯盘里。

手术组注视着傅博文,都有点不知所措,有人赶紧扭头看庄恕。

一个大夫快步上前,从后面托着傅博文,关切地问:“院长,您没事吧?”傅博文抬头看向庄恕,向他轻轻点头。

庄恕没有表态,向护士伸出手:“弯针,四号线。”

傅博文缓缓垂下眼皮。

该来的,终究会来。

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终究,他是要离开这里了,以他所恐惧的方式,竭力避免的方式——他自己多年前种下因,于是终究避不开这样的果。

手术在晚上八点结束。徐芳因被推出手术室,庄恕和张默涵一起随着轮床走出手术室,向葛琳和赶来的记者交代手术过程、患者情况。

不止一个记者询问,傅院长呢?

张默涵回答:“院长岁数不年轻了,最近身体也不好,这么长时间的手术做下来,现在先去休息了。有什么问题,我和庄大夫回答。”

记者连连感叹:“傅院长医者仁心。这么多年,就没有对患者的求助说过一个‘不’字啊。”

傅博文这时已经回到自己办公室,默默打开电脑,建立了一个文件夹,文件夹取名“辞职报告”。

打上这几个字,他的手颤抖起来,眼圈有些发红。

他把脸埋在了双掌之中,颓然趴在桌上。

一切都有因果,他想。

越想要的,越求不得;越怕来的,也逃不开。他脑子里转着这样念头的时候,听到门声轻响,他骤然抬头,看见正走进来的庄恕。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警惕而瑟缩地望着庄恕:“庄大夫?”

“你还好吧?”庄恕上下打量着他。

傅博文颓然坐下,双手平放在桌子上,半晌才喃喃地道:“我以为,我可以拼一下。”他低下头,盯着桌上的双手,他的手指尖颤抖着,越抖越厉害,终于他双手相握,想止住这样的颤抖,却越发止不住。他将头埋得更低,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杨帆跟你说了什么?不……不像他说的那样,我这是第一次……第一次。”

“不像他说的哪样?”庄恕冷淡地问,“是的,杨主任告诉我,你身体不好,可能坚持不了这样难度和压力的手术。不像他说的那样吗?”

傅博文茫然地抬头,又急切地看着他:“我不是故意……我想救她,我以为能坚持。之前我也还在做手术,有时候状态不好,但是都坚持过去了……我想我可以拼。”

庄恕笑了笑,点点头:“也是。如果没有我,你当时退无可退,操作上还有陆晨曦在,你的判断,她的操作,也许真的就坚持了过去。只是出事的可能多一点,手术的过程波折一点,患者恢复的可能小一点。这些可能,在你的权衡之中,没有那么重要。”

傅博文愣怔地听着,这几句话庄恕说得无比平静,甚至带着毫不意外的理解,然而却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撕开一层皮肉,突然就让他直视了自己隐藏已久的一片角落,肮脏、自私、怯懦,全都无所遁形。

“一个医生,为了自己的名声,用病人的生命去赌。”庄恕淡淡地说,嘴角带着一丝讥讽,“听起来很恐怖,但是这个行业,别人的健康和生命,确实也就是我们养家糊口,得到名誉、地位和金钱的途径。如此做权衡取舍的人,肯定不止你一个。谁的背后也没有长一对天使的翅膀。”他嘴角的讥讽更重,甚至带了自嘲的意味,“只是,这么多年,你何必欺骗自己,又给陆晨曦编织一个纤尘不染的梦境呢?”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傅博文嘴角抽搐,“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是第一次,我做这样的……这样的取舍。我要求我自己的,我教给晨曦的,是我真正相信的。是一个医生,真正该做到的。我确实两年前就该退了,但是我舍不得离开手术室。不是为了名利,只是舍不得。为了这把手术刀,我付出过太大的代价,除了它我一无所有……是的,到了今天,我自私而无耻,我背离了自己笃信的信条,但是,你不能就否认了这个信条。不能说,我这一辈子,今天之前的坚持,都是错的。”他说到此处,激动起来,苍白的脸甚至泛起潮红,“而晨曦,我手把手带出来的晨曦,她是个最好的大夫。”话已至此,他突然站起来,眼带求恳地望着庄恕,说道:“我是一定会退了,再没有什么可争。晨曦是我的学生,但她不是我的‘私人所属’,她属于仁合,她属于病人,我或许偏爱她,可是在提拔她、重用她上,从无私心。我离开了,庄大夫,求你,让她回去。”

庄恕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道:“我想问傅院长一个问题。”

“什么?”傅博文有些意外。

“在此之前,你真的从来没有过,把病人治疗的成功,或者死亡的不幸,作为自己前途、利益的交换吗?”庄恕深黑的眼睛里,似有什么东西,尖锐的冰冷的,直欲扑出。

傅博文大惊:“你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

庄恕似乎极力压抑着眼中的锐利冰峰,静了静,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心里有没有过愧疚,自己应该很清楚。”他说罢,再也不理会傅博文,转身大步走出了这间办公室。

傅博文怔怔地伫立着,庄恕那句话“把病人治疗的成功,或者死亡的不幸,作为自己前途、利益的交换”,辗转地,反复地,在他心中那片已经被揭起皮肉的,血肉模糊的伤处,缓缓地碾压。碾出脓血,碾出破洞,碾出久远之前的某个人、某句话——

“博文,青霉素药物过敏导致患者死亡,这个是已经报上去的定论。因为这个定论,开除的开除、撤职的撤职,王主任因此调走了。因此,他调你去急诊的决定才能作废,你才能留下来,我们才能开创肺移植课题……那个事故已经过去,盖棺定论。为什么,还要往前翻呢?”这句话多年来不曾忘记,时不时想起,却早已经分不清于他而言,是说服,还是提醒。

傅博文颓然坐下,痛苦地把头埋在臂弯当中。原来,一切并没有过去,他绝望而痛苦地想。一个怯懦而自私的选择,引致的更大的无可挽回的灾难,是一辈子也无法面对的愧疚……或者可以人前掩饰,但二十多年来,每当独处,某个地方,某个场景,都会突然蹿上心头。

真相,或可掩盖,却永远不会消失。

急诊已经过了每天晚上最忙的时候,处于难得的片刻安静中。陆晨曦将一个头上缠了纱布的患者送出诊室,把放片子的牛皮纸袋、药单子一并交给他,叮嘱道:“从CT看没有颅内出血,可是中度脑震荡得观察十二小时。一会儿护士来给你打破伤风针,三天之后门诊换药,一周拆线,以后干活儿注意点儿。”

患者点头,苦着脸道:“真不怪我,你说那扛灯的他也没声儿,我一转头就撞上了。”然后点头谢谢医生后慢慢走了出去。

陆晨曦转头,看到陈绍聪正在门外不远处抱着手臂看着她,懒洋洋地走过来说道:“没病人了,休息。”陆晨曦扭头进屋,甩手把门带上,陈绍聪却直接把门推开,一屁股坐在她跟前。眼看他一坐下正要开口,陆晨曦伸手止住他的嘴:“把嘴闭上!不要问我为什么!”

陈绍聪依言慢慢把嘴闭上。

陆晨曦长出了一口气道:“对葛琳,我可以用最积极、最正面的态度去解释,但是我没法用这个解释来说服自己。这算什么,不服,是吗?”

陈绍聪抿了抿唇,小心地开口,问出一句:“咱们这……晚上吃什么啊……”

陆晨曦双眼一闭,无力地挥手:“出去。”

知根知底的朋友有个好处就是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陈绍聪完全不介意陆晨曦用赶苍蝇的动作赶他走,还是坐得八风不动地说:“好了,你今天不是让我等你吗?怎么一场手术后就什么都乱套了?”

陆晨曦经他提醒,才想起来还有另外一件事。她示意陈绍聪等着,自己先打电话,挨个回访了她在心胸外科接诊入院的病人,然后才道:“跟我回趟家,帮我掌个眼。”

陈绍聪来了兴趣:“相亲啊?谁啊?干什么的,多大了?”

陆晨曦板着脸道:“是小何终于给我找着合适的房客了。”

“不可能!你那些变态的要求呢?”陈绍聪压根不信,就陆晨曦那些对房客的苛刻要求,别人不跑才是有病。

陆晨曦哼了一声:“完全没问题,都答应了。人家一次就要交一年的房租,土豪吧?就一个缺点……”

“让你搬出去?”

“滚!是个单身男的。万一我爸妈知道我和一男的住一起了,还不得拿刀上门逼着人家娶我?”

陈绍聪扑哧笑出来:“那不正合适吗,求仁得仁!”

“会好好说话吗?”陆晨曦白他一眼。

陈绍聪投降:“好好好,好好说话,那你想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以前没租客的时候,自己住二百五十平方米也挺爽,但是现在,你们急诊的收入实在是……”陆晨曦摇摇头,“我看我月供交完了连方便面都吃不起。”

陈绍聪大笑:“你总算知道,在杨帆领导下心胸外科的好处了吧?”

陆晨曦立刻反驳:“有好处我也不待。我收入高是因为我手术做得多,你不知道啊……哎?”她忽然开始上下打量着陈绍聪。陈绍聪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问:“你这么看我干吗……憋什么坏呢?”

陆晨曦似是灵光乍现:“你不是要换房子吗?之前说我这儿太豪华租不起,现在有土豪出大头了,要不我租你一小间?”

陈绍聪一喜:“行啊,行啊!”

“房租随便给点。”

“行!行!行!”

“你负责全家的清洁。”陆晨曦边说边往外走。

陈绍聪跟在后面道:“啊?你的房间我可不管啊!”

陆晨曦的家,红木地板,雪白墙壁,宽敞简洁得看不出是女孩子住的地方。

租房经纪小何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陈绍聪倒给她的水,看着房子里的摆设,羡慕地咂着嘴:“你说人家爹妈真是有远见,能在医科大学教工宿舍里,把这两套同层的买下来,这二百五十平方米的大平层,现在都翻几倍了。”

陈绍聪撇嘴道:“远什么见,还不是当年薛峦要下海赚钱买婚房,陆晨曦老跟他吵个没完,把她爸妈吓坏了,这才一咬牙给交了首付。本来还想着打通了能跟他俩住一块儿呢,谁想到啊,房子买了,人分手了。”他说的薛峦是陆晨曦以前的男朋友。

陆晨曦正换完衣服从房间里出来,听那两人又在瞎掰扯,道:“我说你俩老叨叨我的事儿干吗呀,我家那两位对我是从小就宠上天的,尤其是我爸,老觉得我没有亲爹,跟小白菜儿似的,就怕亏待了我。”她说着盘膝坐下,仰头看着宽敞的客厅,叹口气:“结果吧,唉,可怜我爹妈一片苦心啊。没安人家薛峦的心,反伤人自尊心了。”

陈绍聪打量着陆晨曦,小心地开口:“你对薛峦,还有那么……一丁丁点儿可能的话,我看,他对你还是很有意思的,上次他约我吃饭的时候……”

陆晨曦还没说话,小何已经摇头打断:“不要不要不要!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辞职下海赚钱不是事儿,怎么一架吵完,就不能回头来哄哄呢?”

陆晨曦垂下眼皮:“他那人自尊心强,我都说分手了,他才不会求我呢。六年了,连个信息都没发过。”

“那就不提他了!实话告诉你,自从接了你这单,我专找单身优质男房客给你,而且必须调查婚姻状况。就这个,我绝对是本着咱俩多年的友谊,和已婚妇女的道德责任感,才介绍给你的。”小何拍着胸口大包大揽地说。

陆晨曦哈哈一乐:“打住!我爸妈给你钱了吧?趁着人还没来,你赶快给我说说,这人都什么情况?”

小何被拆穿也不脸红,依然炫耀地说:“单身男性,三十多不到四十,又高又帅,刚从美国回来。就在这儿待两年,在咱们市一个大单位就职。人家一下飞机就去工作了,一直事儿赶着事儿,这都住了几天酒店了,才有空来看房,也赶巧,你也刚忙完。怎么样,跟你绝对同类,不错吧?”

小何一边说,陆晨曦和陈绍聪两人的神情一边变得凝重起来,她刚刚说完,两人不由自主地扭头对视。

“单身男性……”

“三十多岁……”

“又高又帅……”

“美国海归……”

“就待两年……”

“本市大单位……”

“也是刚忙完……”

两人一人一句,说得越发心头发凉,这时,门铃声叮咚叮咚响起。

两人唰地扭头看向大门,陆晨曦从沙发上一弹而起,冲向大门,一把把门拉开,庄恕赫然站在门外,也是一脸的没想到。

陆晨曦想都没想“哐当”把门关上,扭头走几步,一脸惊恐地冲着小何道:“让他走!住什么酒店都行!房钱我给!”

小何惊讶地张大嘴巴,但本着多年租房经纪钢线一般的神经,以及“不能得罪大客户”这一铁律,赶紧拍拍陆晨曦安抚地道:“别激动别激动。”然后把门打开,笑嘻嘻地道:“看样子大家都认识呀。”

庄恕这时候已经恢复平静,点点头:“我们是同事。”

“同事好啊,那别的不提,先进来坐会儿,就当认个门!”小何热情地把庄恕拖进来,让他坐下,再塞给他一杯水。

于是,客厅里,四个人分坐在沙发上,气氛平静而尴尬。

小何职业精神发挥得炉火纯青,赔着笑打圆场:“都是同事……多好呀,互相都能理解,聊天儿……话题都多……”

陆晨曦冷冷地扭过头看着她。小何这时再不敢自作主张,知趣地把头低下。

陆晨曦又冷冷地转向庄恕,口气带着挑衅问道:“庄大夫,今天徐芳因手术顺利吗?”

庄恕点头:“顺利。”

“那……手术中,出现什么要傅老师和您一起解决的难题了吗?”陆晨曦语气不善。

庄恕看看她,平静地说:“没有出现需要我和傅院长一起解决的问题。”

“那我能不能问一句,既然杨主任总宣扬要优化分配资源,以后心胸外科的高难手术,傅院长主刀的,您都愿意做一助吗?”陆晨曦还不肯放过他。

庄恕看着她,等她问完,不答反问:“你是房东吗?”

陆晨曦一愣,调子低了下来:“……是啊。”

“何小姐跟我签约的时候说,她可以全权代表房东?”庄恕转向小何。

陆晨曦也默默地转头看向小何,小何的头低得更厉害。

庄恕收回目光,对陆晨曦道:“何小姐代表你,跟我签订了一年的租房合同,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看房、付款。但是也许……你并不满意?”

“对于你的条件,我没有任何不满。”陆晨曦老实地承认。

“那就是你对我这个房客,有什么不满?”

陆晨曦伸出两根手指,脱口而出:“我才认识你两天,你就抢了我两台手术,你说我有什么不满?!”

“你是在要求我道歉吗?”

“我是在要求你马上消失!”

庄恕点点头道:“好,我明白了。其实何小姐没有资格代表你来做决定。”说着,他起身拿上衣服。

陆晨曦刚以为自己胜利了,没料到庄恕转身看着她,道:“这个合同你当然可以反悔。至于这是何小姐的工作失误,还是我理解有误,我会去查阅当时的文件。”他扔下这句话就向门口走去。小何慌了,刚要起身去拉,陈绍聪面无表情地一把按住她。

陆晨曦瞥了眼尴尬郁闷的小何,恨恨地不得不说:“你站住。”

庄恕停住了脚步。

陆晨曦硬着头皮道:“谁说我要反悔了?你交钱按规矩当租客,我为什么要反悔?”

庄恕颔首:“那就好。我会遵照何小姐说的各项要求:不动用厨房,不请人来做客,不高声放音乐,自己负责房间的卫生,但是,也要请你做到一件事。”

“你放心,我从没有不穿内衣就在客厅里瞎晃悠过。”陆晨曦闷着一口气道。

庄恕一听,目光在她身上一打量,抛出一句:“晃悠我也不反对。”陆晨曦一瞪眼,他马上道:“我的意思是,请你不要借用我们住在一起的便利,跟我提一切和心胸外科有关的问题,包括但不限于日常事务、患者救治、人事任免等。”

陆晨曦恼怒地道:“你以为我……”

庄恕立即做出“住口”的手势,打断她:“我从没以为你什么,是你一直在‘以为’我。”他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沓现金,放在桌上,道:“这是一年的房租和中介费,共计七万元人民币,请点一下吧。”

陆晨曦内心憋气得快炸毛,一把抓过钱。

庄恕出门后径直走向电梯,眼看电梯门徐徐打开,他刚走进电梯,陆晨曦急匆匆追出去扒住电梯门,盯着庄恕,喘着气说道:“我就再问一句……”

“傅博文院长是你的老师,你如果特别关心今天的手术,可以去请教他,即使是与临床无关的问题,比如为什么由我替代你参与手术,这也是傅院长做的决定,你不用问我。晚安。”庄恕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样,滴水不漏的一段话把她堵得个严严实实。

陆晨曦恨恨地看着他,松开手,电梯门徐徐关上。

眼看着庄恕就这么施施然走了,陆晨曦怀着要炸裂的心,冲回自己屋子就直奔卫生间——开始刷马桶。动作利落有力,效果非常卓越,刷完一个,起身拎着洁具,穿过客厅去到另一个卫生间,继续刷马桶。

客厅里,陈绍聪和小何远远地看着,不敢靠近。

小何小声嘀咕:“她这要刷到什么时候,你也不劝劝?”

陈绍聪不以为然,一副见过了大场面的淡定:“这才到哪儿?上次跟薛峦分手,一个月,天天除了上手术就是刷厕所、擦窗户、拖地板、洗床单。”

“那可是失恋啊!”小何一惊一乍地说。

“失恋能有失业严重?”陈绍聪倒是理解陆晨曦,“对于她这种手术痴,不让她拿手术刀,比失业还严重,那简直就是失去了生命。唉……这个庄恕,为什么呀……”

小何不服地道:“以我租屋十年阅人无数的相面经验,这个庄大夫,应该是个雍容大度,宽厚善良的人啊。”

陈绍聪不屑地瞅着她:“你这是相面啊?你这叫看脸!这人比杨帆还干脆,傅院长已经安排好让陆晨曦上的手术,分明就是想寻个转机好把陆晨曦调回去。杨帆都不好驳面子,他庄恕就愣能把陆晨曦从手术组踢出去。”

“你这么说是怪我咯?”小何摊手。

陈绍聪理所当然地道:“不怪你……怪我啊?”

小何一咬牙:“好!怪我!”她起身冲到卫生间,扶着门冲陆晨曦喊道,“咱不租给他了!反悔!不就是个沟通不善吗,我跟店长说去!赔他钱呗。”

蹲在地上的陆晨曦停下手里的动作,叹口气:“你业绩这么好,马上就要升职进管理层了,到时候工资翻倍时间灵活,你才能要孩子呀。”

小何鼻子都酸了:“那把我的升职建立在你的痛苦上,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郁闷不在于他是我的仇人,而是为什么这样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会站到杨帆那边去,对我的态度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这不是我想象中的庄恕。”陆晨曦哀号一声,更加用力地刷了起来。

离开了陆晨曦的家,庄恕有些失笑地走在路上,想到她刚才生闷气的样子……庄恕呼出一口气,放弃了回酒店,直接往医院去。

果然,杨帆的办公室还亮着灯,敲开门,穿着便服的杨帆正在泡茶,见是他,立刻招呼:“来来来,刚泡的庐山云雾,现在喝刚好。”

庄恕坐在杨帆面前,杨帆道:“我这是值夜班,你呢,怎么跑来了?”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闻言杨帆倒茶的手顿了一下,面色却毫无变化,依然寒暄一般轻松地说:“徐芳因的手术,顺利吗?傅院长没出什么状况吧?”

“同台的医生护士,私底下应该都跟你通过气了,杨主任又何必特意问我?”庄恕问。

杨帆笑笑:“还是你聪明。”

“你是不是还在试探我,是站在你这边,还是站在傅院长那边。”庄恕平静地说了一句很尖锐的话。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请你来是为了整个仁合医院,我只希望你踏踏实实地行医、带教,没有让你站队的意思。”杨帆还在试图让气氛圆融。

庄恕却直接道:“你就是有这个意思我也不在乎。我早就知道,你请我回来的目的并不单纯。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你会这么心急——我刚到仁合两天,陆大夫被赶出胸外,再也拿不到手术刀;傅博文又深陷麻烦,职业生命随时可能结束。他们确实有各自的问题,算是咎由自取,但巧的是,事情居然都与我有关!”

杨帆眉头一拧,也有些沉不住气地低声怒道:“你这是在跟我汇报工作,还是兴师问罪来了?我请你的目的不单纯,你回来的目的就单纯吗?就是为了勤恳工作,为仁合医院做贡献?这话就算我信,他傅博文会相信吗?你觉得我有问题,你现在就可以去找他,告诉他你是谁,你看他会不会用比我狠十倍的手段对付你?!”

庄恕摇摇头:“你大可不必这么激动,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你当时答应我要帮我查出真相,但我不认同你的手段,这也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你离开太久了……在仁合医院里有一些很复杂的情况,你不得不去面对,不得不去经营。我才做了这点事,你就觉得不舒服了,他傅博文做过什么事你看到了吗?他能爬上现在这个位置,真的像他在人前扮演的那么清白?哦,当然,其实你当年也看到了一些。”杨帆喝了口茶,压了下火气,说道。

“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庄恕直视着杨帆的眼睛问。

杨帆看他一眼:“当时我还只是个实习生,更深层的交易我也不可能知道。但是,当时科室的情形,出事前已经定了傅博文调去急诊,出了这件事,你母亲开除出临床,王主任丧偶之后追求你母亲的事情被做文章,说他以权谋私庇护你母亲迟到早退,玩忽职守……调查当中,他畏惧人言,主动调离。而后,就是修敏齐升正主任,傅博文没有去急诊,留了下来,帮你母亲申诉的钟西北被调去了急诊科,再也没有回来。就是这些,我跟你说过,你可以慢慢验证。”

他说着喝了口茶,看看庄恕问:“庄恕,我逼迫你干过一件违背你原则的事情吗?你做的一切,难道违心?”

庄恕沉默半晌,摇摇头。

杨帆嘴角带了笑容说:“你的手术刀,是救人的,只要它在你手里救人,就没有碰触你的底线,对不对?至于我,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不会逼你做任何事情。没有你和我‘同流合污’,我在仁合心胸外科,也并非就达不到我的目的。至于陆晨曦嘛,看得出来,你很欣赏她,她确实是个天才的外科医生,我也并不是容不下她。”

庄恕颇有兴味地看着他:“也是,如果傅博文退了,你顺利升任院长……陆晨曦这样全心工作并不争权的属下,哪个一把手不需要呢?”

杨帆微笑道:“说得是呢!人的命运,说到底还是自己选择的。至于陆晨曦,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如果她不改毛病,永远这么幼稚冲动、不管不顾,容不下她的,一定不止我杨帆一个啊!”杨帆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精美的茶罐,“朋友从福建带过来的。昨天刚送到,来,试试,其实比咖啡好。”

庄恕没有拒绝,杨帆一边准备茶具,一边探究着他貌似平静的目光下隐藏着怎样的心思。但是,一无所获。

深夜,ICU病房楼道一片安静。葛琳不放心离开,坐在楼道的长凳上,靠着墙打盹儿,身边放着水杯、饭盒,盖在身上的衣服已经滑落到地上。

傅博文静静地走过来,见此情形俯身捡起衣服给她搭在身上。

葛琳本就睡得浅,惊醒过来,见是傅博文,立刻紧张地问:“傅院长,我妈怎么了?有问题吗?”

傅博文温和地道:“对不起吓着你啦,你妈妈没事,否则值班护士会通知我的,我只是想过来看看。”

葛琳释然,感动地说:“这么晚您还不休息……”

“我是你妈妈的主刀……主治大夫。”傅博文原本要说“主刀”二字,话到嘴边有些犹豫,含糊地说了“主治大夫”代替,温言道,“这是应该的。”

葛琳望着傅博文,眼中又有了一层泪光,轻声道:“傅院长,如果我妈妈知道她移植的肺脏是……她会很伤心的,我想先瞒着她,好吗?”

傅博文点头:“她现在知道的话情绪波动会很大,不利于恢复,我同意你的建议。如果你父亲的后事需要院里提供帮助的话,我来安排。”

“谢谢您傅院长。我爸他……除了我妈,还救了好几个人,是吗?”葛琳问。

“有三个病人因为他,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还有人因为他恢复了视力。你父亲,很伟大。”傅博文诚恳地说。

葛琳有些期待又有些难过地问:“那他,能说是个好人吗?”

傅博文一愣。

“现在他救了很多的人,他自愿这么做的。我认为,他还是个善良的好人。”葛琳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傅博文听到这句话,停了一会儿道:“医院里只有医生和病人,没有好人和坏人。你的父亲虽然做了错事,但是他已经接受了法律的惩罚,现在又做了弥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是幸运的。”

葛琳不解:“幸运?”

“对。毕竟有些人做了错事,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弥补的机会。”傅博文声音极为沉郁,心中闪现多年前,一个黑影站在他对面声音威严地说的话。那一字一句这么多年还如芒刺在心——“这件事的性质已经变了!不再是单纯的医疗事件,这里面有人命!你明白吗,人命!已经没有什么所谓的真相了。就是死,你也要把这件事带进坟墓里去!”傅博文再次任这句话在心中刺过,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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