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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徐仲宣正坐在明间里的圈椅中,一面伸手按着眉心,缓解着因风寒带来的头痛欲裂,一面等待着沈绰上门。

而沈绰过来的时候,就见到徐仲宣身旁的长随齐桑正站在院门口,对着他拱手行礼:“沈公子。”

齐桑身后的院门大开,一看就知道徐仲宣这是料定了他会过来。

而下一刻,他果然就听得齐桑在说着:“沈公子请进,我们公子正在里面等着您。”

沈绰轻裘锦靴,缓缓的踩着满地白雪,跟随在齐桑的身后绕过了院门口的青砖照壁。然后他一眼就看到面前的厅门大开,徐仲宣正端坐在正面的圈椅中。

他倒是早就摆好了等他过来的姿势啊。沈绰哂笑一声,但还是抬脚上了青石台阶,走到了正厅中,然后在左手边的第一张椅子中坐了下来。

“看来徐侍郎是早就知道沈某会过来的啊,”沈绰轻笑出声,漫不经心的说着,“倒是一早就在这里等着我了。”

相较他的漫不经心,徐仲宣面上就有些晦暗不明的意味。

“鱼饵撒了下去,鱼儿总是会上钩的。”他慢慢的说着,望着沈绰的目光锐利。

沈绰唇角微翘,似笑非笑的对上徐仲宣的目光,慢悠悠的说着:“徐侍郎这样滥用职权的手段可不怎么光明磊落啊。”

“沈公子随意劫持人的手段也不怎么光明磊落。”徐仲宣冷声的反唇相讥。

沈绰便笑了一笑,伸手捋了捋自己绣着吉祥云纹的袖口:“我听不明白徐侍郎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人不说暗话。又或者你想你沈家在京城的所有店面铺子都没有再开门的那一天?”

徐仲宣的目光锐利冰冷,如毒蛇锁定自己的猎物一般,看着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捋着袖口的手一顿,沈绰面上的笑意终于没有了。

“我是不会将简妍交给你的。没有证据的事,你再如何胁迫都没有用。”

这次换徐仲宣面上带有笑意了。他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说道:“如果你真的不想交出简妍,那你现下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沈绰的一张脸终于完全的沉了下来。

“徐侍郎,我沈某虽然只是区区一介商人,但与朝中多位官员交情颇厚。便是周元正,你也是知道的,我唤他一声世伯。你就不怕我和周元正联手对付你?”

“无论你们出什么招,我接着便是。”徐仲宣的声音淡淡的。但忽而他又轻笑一声,瞥了沈绰一眼,“若是周元正知道你暗中劫持了简妍,妄想让我和他鹬蚌相争,你这个渔翁从中得利,你说,他还会不会认你这个世侄?只怕你就是再给他送无数的金银之物那也是没用的吧?”

捋着袖口的手轻轻的颤了一颤。随即便又若无其事的放了下来。

“徐仲宣,”沈绰抬眼,望着徐仲宣,面上的表情郑重,“抛开你为官我为商的身份,我们用男人的身份来一场公平的对决,如何?”

徐仲宣轻笑一声:“你见过老虎抛开自己利爪坚齿的优势,而去同一只小猫比赛爬树的吗?”

言下之意就是,我有优势我为什么要抛弃不用?我就是要用我的优势碾压死你。

沈绰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面上怒意顿现。

徐仲宣却是好整以暇的望着他。

从沈绰踏进这院子开始,他就输了。而现下,他只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沈绰,”徐仲宣的目光望定沈绰,说话的语调虽平缓,但依然隐隐威压在内,“简妍在哪里?”

沈绰抿唇不答。

徐仲宣也没有再催促,因为他知道沈绰终究会回答的。

“徐仲宣,你知道简妍要的是什么吗?”沈绰不答,转而是转移了话题,“你给得了她想要的东西吗?”

徐仲宣面上的神情冷了下来。

他并不喜欢有人对他和简妍之间的感情指手画脚。而且,他并不喜欢有人觊觎简妍。

“她想要什么,我给不给得了她,那都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不用外人操心。”

沈绰失笑:“简妍并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于她而言,让她一辈子只能待在闺阁内宅之中,就相当于折断了鸟儿的翅膀一般,将她困死在笼子里面而已。纵然是那笼子再精致,再华美,哪怕就是以爱的名义,你觉得时间长了,她会不厌烦吗?她向往的是宽广蓝天,自由翱翔。可是徐仲宣,你扪心自问,你给得了她这些吗?你会放下手中的权势,陪她一起遨游山水吗?徐仲宣,你做不到,但我做得到。我可以给她施展才能的广阔空间,让她尽情的去做她一切想做的事。所以你为什么不愿意放手?宁愿眼睁睁的看着她待在你名为爱的笼子里,用感情束缚着她,看她一日日的枯萎,而不愿意放她离开,让她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活着。徐仲宣,你这样的爱实在是太狭隘。如果你真的爱她,你就应当放手,让她活的肆意高兴才对。”

徐仲宣面上的神情这会是真的完全的冷了下来。

“沈绰,”他冷道,“不要将你自己拔高到了那样的高度,然后反过来还要指责我。若是你真的爱简妍胜过一切,现下你又怎么可能会坐在这里同我谈条件?说到底你不还是舍不得你沈家的基业。从你决定来见我的时候,在简妍和你沈家的基业之间你就已经做出了抉择。否则你若是真的愿意抛下一切,带了简妍远走高飞,我一时半会的又怎么会寻得到你们?既然如此,你又凭什么来指责我?而且简妍爱的是我,只这一条,那就足够了。”

沈绰不甘示弱:“你只不过是比我早些结识简妍罢了。若是假以时日,简妍定然也会忘掉你,爱上我。”

“所以我不会给你这些时日。”徐仲宣目光甚为冰冷的扫了沈绰一眼,“又或者你觉得你护得住简妍?沈绰,我告诉你,银子和权势这种东西很重要。若是没有银子,你是打算和简妍一路乞讨着遨游山水吗?贫贱夫妻百事哀,没有过过没钱日子的人是体会不到其中的艰辛。所以你沈绰很明白银子的重要,这也就是你为什么不断扩展你沈家生意的缘故。可是权势呢?权势难道就不重要?权势更重要。不然为什么当初周元正在醉月楼里逼迫简妍的时候你不敢出面,反而是让人来找我出面?因为你知道,纵然是你手中的银钱再多,可你依然是斗不过周元正的。可是我可以。仕途纵然再肮脏,可若是一路往前,等手中握有无边权势,那至少无论何时都可以护得住自己想护的人。到那时,简妍想去哪里遨游,她都可以不用担心任何事,抬脚想去就去。因为我会尽我所能给她保驾护航,让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事或人能威胁到她。可是,沈绰,告诉我,你能做到这一切吗?”

沈绰久久的沉默无语。

他承认他做不到。士农工商,即便是他手中的财富再多,再是日子豪奢,可说到底商人的地位是这样的低。比如说往前,沈万三再是如何的豪富,哪怕就是捐钱修了三分之一的南京城墙,可到底也只落了个发配云南,客死异乡的下场。再比如说现下,徐仲宣只不过是用了疑似两个字,便足以让五城兵马司将他京城里所有的店面商铺全都查封了起来。

这就是商人的悲哀。

“徐仲宣,”沈绰面带苦笑,“若是你我生在一个商人的地位不是如此低下的时代,孰高孰低,你我或可公平一战。”

徐仲宣微挑眉梢,正色道:“若是人有来世,或许你我可以期待再遇。”

沈绰笑了一笑,眉目之间有些舒展了开来。

随即他便转头吩咐着沈进:“带了徐侍郎去京郊的庄子。”

简妍正带了四月,在沈绰的这处庄子里四处的走着。

她总是不能气馁的。总归得先熟悉这里的地形环境,然后见机行事才是。

只是她在庄子里面随意哪里走的时候都不会有人出来阻拦的,可是但凡她走近了庄子的出口时,势必就会有仆妇出来拦阻她,请着她回去。

这和软禁有什么区别?所以纵然是沈绰先前说的再冠冕堂皇又有什么用呢?

简妍甩了甩袖子,有些愤愤的回了院子。

午时已过,日光虽然渐渐的减弱了,可总是比待在屋子里好。

简妍便也没有回屋子,只是让四月叫了两个仆妇过来,搬了一张短榻到庭院里有日光的地方。

然后她就踢掉鞋,爬到了短榻上面坐好,曲起双膝,随意将榻上放置着的秋香色引枕抱在了怀里,垂着头,蹙了眉,一面口中啃着自己右手的大拇指,一面在想着用了什么法儿才能逃离这里。

纵然是再难,那她也得试一试啊。

因着先前沈绰虽然曾对她说了那样的一番话,让她暂且的有了一点儿动摇,可是后来她仔细的想了想,她还是爱徐仲宣的。

至于说徐仲宣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也是手段很卑劣狠辣的一个人,可是那又有什么法子呢,她就是爱他。

所以她得想法儿逃了出去找徐仲宣才是。再不济就该想了个什么法子传递个消息出去给徐仲宣,让他知道她在这里,然后赶过来解救她才是啊。

她想的太专注,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有人进了院子。

倒是原本照在身上的日光猛然的就全都没有了,冷风一吹,这让她就觉得身上有了几分寒意起来。

她一双纤细的眉于是就越发的蹙了起来。

冬日的日光竟然是这样的短,这样就没有了么?

于是她便抬了头,打算下榻回屋子里去。

只是这一抬头,便看到面前站了一个人。

面容俊逸,雅致出尘,极是出色的面貌。只是冷肃着一张脸,看起来实在是气势迫人的很。

简妍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只管抬头呆呆的望着眼前的这个人。半晌她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着唤道:“徐仲宣?”

徐仲宣现下很有一种想将她翻过身子来,高高的扬起手,狠狠的打她屁股几下的冲动。

他那样的忧心如焚,不晓得她这一日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恨不能将这京城内外都掘地三尺,可是她却坐在这里一边啃着手指一边晒着太阳,瞧着倒是惬意的很。

不是答应过他不会离开他身边的吗?不是说过会相信他的吗?那为什么还要逃跑?而且还是联手了沈绰一起逃跑?她就宁愿相信沈绰也不愿意相信他?

徐仲宣只要一想到这个,只气的后槽牙都有些发酸了。原本因着风寒就又晕又痛的头也是更加的晕痛了。

于是他便冷着脸,不发一语的弯腰倾身,将简妍打横抱在了怀里,然后转身阔步的往外就走。

虽然这会他身上的气势过于逼人,外人见了,皆是不寒而栗。但简妍却是没有这样觉得。

与见到他的激动惊喜相比,其他的什么她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她只是抬手摸着他的脸,又惊又喜的问着:“徐仲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来救我了?”

他总是会在她最危急的关头前来解救她。这让她不得不相信,他其实就是她身边最坚实,无时无刻不在的守护神。

徐仲宣不答。只是依然冷着一张脸,不发一语的抱着她,阔步就朝着庄子外面的马车走去。

守候在马车外面的齐晖连忙掀开了车帘子。徐仲宣便伸长手臂,先将简妍放到了车里去。然后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身后齐桑已是带着拿了简妍鞋的四月快步的赶了上前来。

于是他便转过了头,随即也弯腰矮身进了车里。

简妍正想开口问他是如何知道她在这里的,但车帘落下的那一刹那,徐仲宣便极快的欺身过来,将她抵在了车厢壁上。随即他右手紧紧的扣住了她的下巴,一双眼中似是有火山爆发一样,闪着让简妍看了就害怕的怒气。

于是她便瑟缩着身子想往后躲。但是徐仲宣却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一点儿退路都没有给她,直接便是垂下头,狠狠的咬住了她的双唇。

虽然以往徐仲宣也曾亲吻过她,但却是从来没有这样用力的咬过她。简妍一来吃痛,二来心中也有些惧怕,便伸了双手去推徐仲宣,身子也开始不安的挣扎起来。

但徐仲宣却是伸了左手,一下子就捉住了她两只推拒他的手。又膝盖上抵,身子更是紧紧的压了过去。

简妍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先时她还知道反抗。可是到后来,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被人一丝丝的抽走了一般,竟是身子全都软了下来,压根就不晓得该怎么去反抗。又或者说她根本就忘了要去反抗。

她只是任由着徐仲宣野狼撕肉般的啃噬着她的双唇,呼吸被一点点的夺走,所有的意识被他一点一滴的占据。到最后她觉得她真的是要死了。

但好在徐仲宣这时放开了她的双唇。

简妍这下子整个人真的是完全的瘫软在了他的怀中。

又不晓得过了多久,徐仲宣终于是起身放开了她。只是一双手还是牢牢的禁锢着她,身子紧紧的贴着她的身子,不让她离开他半分。

简妍的意识有些模糊,只是迷蒙着一双眼,茫然又无辜的望着他。

徐仲宣见着她这样的目光,一时心中又是生气,又是软成了一滩水似的。

最后他到底还是狠了狠心,盘膝坐在了马车上垫着的厚实垫子上,然后双手抱着简妍,将她翻过了身来,背对着他。

做错了事总是要教训一下的,不然以后她就不长记性了。

于是他咬了牙,高高的扬起了手,狠狠的一巴掌就拍在了她的屁股上。

简妍原本还被徐仲宣亲吻的压根就不知道今夕是何夕,可是忽然这画风一变,徐仲宣竟是将她翻过了身子来,扬了手就来打她的屁股。

她直接被徐仲宣的这一巴掌给打蒙圈了,一时半会的没有反应过来。到徐仲宣的第二个巴掌落了下来,屁股那里的痛感清晰的传了过来,她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

上辈子加这辈子她何曾被人打过屁股了?简妍一时又是气又是羞,身子不住的挣扎着,然后又扯开喉咙怒道:“徐仲宣,你竟然敢打我?!”

奈何徐仲宣只用了一只手就紧紧的制住了她,压根就容不得她动弹分毫。同时第三个巴掌又毫不留情的落了下来。

“打了你你才会长记性。”与第三个巴掌一起落下来的还有徐仲宣咬牙切齿的声音,“说,往后你还跑不跑了?还会不会笨成这样的随便就轻信别人了?”

简妍于是便哭了。

倒不是因着痛的缘故。她都这样大的人了,可还被人打屁股,心里又觉得害羞,又觉得委屈,可偏偏还挣脱不开他的钳制,想躲都没法躲。

“徐仲宣,”她哭着嚷道,“你还怪我?明明你都被周元正逼成了那样了,可你还什么都不对我说,只说让我放心,你好的很。可你当我是傻子吗?周元正是内阁首辅,那样的位高权重,你只是个吏部左侍郎,在他的手里能讨得了好去吗?更何况你还那样着急的想在四月份之前就扳倒他。我不还是担心你,不想你出事,所以才想着先跑出去间躲一段时间,好给你争取一些时间。你倒好,一点都不体谅我的苦心,还上来就骂我,打我。徐仲宣,我恨死你了。”

越说到后来,她就越觉得委屈,最后索性就是不管不顾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徐仲宣额头的青筋暴跳了两下。

她这给他裹了这么多的乱,让他担心的寝食难安,日夜忧心如焚,可她现下倒说的全都是他的错一般。

不过想想她的出发点终究还是好的。而且看着她现下满面泪痕,哭的声竭力嘶的模样,便是他再有天大的气那也全都消了。

于是他便伸手按了按眉心,颇有些无奈的出声安抚着她:“别哭了。”

简妍哪里会理他?反倒是哭的声音较先前还大了两分。

徐仲宣便叹了一口气,伸了双手将她从自己的腿上抱了起来,然后又将她揽入了怀里,伸了手去擦拭着她面上的泪水,又放柔了声音,宽慰着她:“别哭了。都是我错了,好不好?”

简妍得寸进尺,抽抽噎噎的就道:“本来就都是你的错。”

“好,好,都是我的错。”徐仲宣无奈的苦笑了一声,心里只想着,看来这丫头往后肯定会是个顺杆爬的主儿。

可瞧了瞧她现下哭的鼻子红红的模样,心里就又想着,顺杆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让她也便罢了。

于是他便更加柔和了声音下来,哄着她:“你放心,现下你不用再担心我和周元正之间的争斗了。我已经有了暂且可以缓一口气的法子。”

“什么法子?”简妍在他的怀中抬了头望他,一双眼红红的,小兔子一般,可怜巴巴的模样。

徐仲宣微微的笑了起来,抬手轻轻的刮了刮她的鼻子,说着:“你的身世。简妍,我已经遣了齐晖去隆兴府查探过你的身世了。”

简妍呆呆的望着他。

听他这意思,她的身世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内情不成?

于是她便小心翼翼的问着:“我的身世,怎么了?”

徐仲宣垂头望着她,面上微微的有了点正色。

“简妍,如果我推测的不错,你其实并不是简太太的亲生女儿,而应当是郑国公唯一嫡出的女儿。而如果你真的是郑国公唯一嫡出的女儿,那任凭他周元正再是如何的位高权重,权势滔天,也绝没有让国公府嫡出的姑娘给他做侍妾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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