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我认识她。她在麻涌纺织厂的流水线工作,看守机器,我在东坑镇的五金厂开冲压机。我们都喜欢阅读,思考。她经常去时政网站,比如天益社区、文化先锋等网站,我在诗歌论坛上闲逛。我们在QQ上聊天,一对十足的愤青,我们有共同的话题,对现实中不平的事情充满愤怒,但无能为力。
我至今记得她的话,不要等待曼德拉,不要等待甘地,不要等待皇帝出现,每一个人都要成为自己的曼德拉或者甘地,为自己争取公平与公正,没有谁会比自己做得更好!这段话曾让我热血澎湃。很多时候,我和她都被工友嘲笑,是不合时宜的人,其实我们自己又何尝不一样自嘲着,在周围很难找到可以交流的对象。幸而有网络,它打开我们与外界交流的窗口。竹青对体制、国家充满了热忱,而我仅喜欢诗歌,有时也会关注一下时政。她对现实充满愤怒,比如她去投诉工厂不遵守《劳动法》,但结果却杳无音信,她抱怨法律全是扯淡,社会缺少正义,在工厂里,她成为了异类。
在这片土地上,不要说出现曼德拉,不要说做自己的甘地,就连一个文化先锋网在虚拟的网络上都难以生存,我和她,都有一种无力感,只能像丧家犬一样活着。她的愤怒很茫然,她经常抱怨底层人只能像狗样活着,不能改变自身的这种环境。很多时候,个体的成功被无限放大,成为媒体与政府宣传的典型,装饰着无奈的现实。直到今天,我都努力地告诉自己,不要成为这样的人。我知道在现实生活中,对于大多数农民工来说,他们的努力是如此的无力,无论他们如何挣扎,他们的青春与生命,都会被拖入一个巨大的泥淖中。无法改变的现实像泥淖一样将他们的青春、梦想、希望吞噬,曾有过的不屈服命运的念头,也这样被消除掉了,他们变得平庸,服从命运。他们的一切努力在现实面前都显得徒然无力。她告诉我,如果不读书,不思考,没有抱负,像机器一样劳动,她就不会如此地绝望,知道得越多,想得越多,她就痛苦一点,抱负越大,挫折感就会不断地加深。
04年她离开麻涌那个工厂,去了江苏昆山。她告诉我,年龄大了,需要换一种活法,我不知道换一种活法是什么意思。那时我还在五金厂敲打铁片,钻头,下班的时候,写着无用的诗歌,将内心的愤怒在纸上呈现。而竹青,我这位要换一种活法的朋友就这样消逝在我的视野中。
后来,我们另外一位朋友告诉我她在昆山的情况,她成为了一个台湾人的情妇,台湾人在台湾有妻室,她成为台湾人在这边的妻室。我们有过一次偶然的交谈,谈论的是汽车,发财、房子……我与她,相隔在两个世界里。
当她得知我还在写着无用的诗歌,她很意外。
而我同样意外她的改变。
现实中,时间不断降解着我们的生活,我们曾经的愤怒与理想在现实面前是那样的虚弱,我们不断地失望,失望多了,成了一种绝望,在绝望中接受,或者嚎叫。很多时候,正如现在的她说的一样:“对于现实,我们只有装着视而不见,这样才会快乐一点,何必让自己那么痛苦呢,反正,我们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