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有体育特长,文化课也不能随意缺席。”以良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教育起非雪来,大步来到非雪面前,拉住非雪手臂的手明显加大了力度,让非雪忍不住喊疼。
空荡的游泳池里,水的气息弥漫着,三个人互相试探着表情和眼神,不能说不来的秘密,尤其是对以良,绝对不能说的秘密。非雪心里有不安的预感,无论是她和泽勋,还是她和以良,以良和泽勋,仿佛有无线的缠绕交织在他们之间。
“秘密,记得帮我保守,非雪。”泽勋朝两人喊着,以良眼里再次出现敌对防备的神色,似乎更用力地拉拽着非雪向外走去。命运的牌,一旦错位,很多事情完全不同。在学校篮球队队长方以良眼里,自己只不过是犯人的儿子,被欺负的弱者。而他,父亲是著名体育教练,前途一片辉煌。
一起考上最好的体育学院,一起参加国家比赛,无论实力还是外貌都十分相称。顾非雪和方以良,是所有人口中羡慕的金童玉女,他们的命运之路仿佛已被安排,只要不停向前走去,就能实现梦想,获得他们所要的人生。
牵绊着彼此的线,是无法解开,还是不愿解开,非雪也不知道。只是当以良参加篮球队训练,到其他学校参加篮球友谊赛的时候,非雪总会出现在泽勋教室门口。不顾泽勋反对,硬拉着泽勋来到游泳池:“我们是朋友吧?作为朋友,我想帮你克服对水的恐惧心理。以后你就不会害怕了。”
非雪知道,自己能做的仅仅如此,其实,自己还是像小学时一样懦弱。说什么成为朋友,说什么帮助泽勋克服畏惧心理。不过是想赎还曾经的亏欠罢了。
只是重新走近泽勋,发现那个小学时候还来不及了解的同桌男孩。不仅拥有赶紧漂亮的面容,也拥有一颗善良又孝顺的心。守护着父亲的秘密,独自背负着本不该属于他的罪名,非雪想一直陪伴着这个寂寞又悲伤的男孩。
那些尖刻的流言蜚语,如细菌般传播着,落在每个人的眼睛里,嘴巴里。泽勋的名字,不再孤独地和犯人的儿子联系在一起。人们总是说“顾非雪疯了吧?竟然跟犯人的儿子在一起”。
“继续跟我当朋友,会影响你的前途吧。”泽勋轻轻拉住准备下水示范闭气潜水的非雪。因为非雪身上总是带着水的气息,自己对水的恐惧似乎渐渐减弱。但是下水对泽勋来说,依旧是不可尝试的,犹如那个不能打开的盒子,必须紧紧锁起。
“南泽勋,我的梦想必须依靠自己,不是你能破坏,也不是以良能实现的。你也一样,你的梦想,谁也没有资格剥夺。所以努力考上重点大学吧,凭你的成绩,可以做到的。”非雪没有挣开泽勋的手,反而拉着泽勋慢慢走下泳池,露出甜美的笑容鼓励道,“尝试克服对水接触的恐惧,一步步来,就能改变被扭曲的命运。”
话音刚落,连非雪自己也不禁吃惊,因为双手紧紧牵系在一起了。所以刚才的话,真的是鼓着勇气坚定地说出来的。也许,自己已经变得足够勇敢,足够勇敢站在泽勋身旁,足够勇敢和他并肩前进。
非雪希望,至少在泽勋的梦想实现前陪伴着他。以良已经很优秀,很幸福,拥有了一切,如果他能够继续守护等待自己,也许,会在终点站重逢。
“命运一开始就注定了吧?在我的翅膀被夺走的瞬间,就再也飞不起来了。”泽勋慢慢擦拭身上的水珠,只要非雪拉着自己的手,即使在水中站立着,被最可怕的水包围着,也不会害怕得颤抖了。只是,想跟非雪考上一样的体育学院,完全没有运动细胞的自己,绝对做不到吧。
非雪突然翻找着书包,掏出一支黑色笔急速在泽勋还没套上短袖校服的肩膀上涂画着。一双歪歪斜斜的翅膀,微微张开着,落在泽勋肩膀上,泽勋微微皱着眉头,低声嘟哝着:“这是油性笔吧,很难洗掉耶。”
“从这里,会伸展出白色巨大的翅膀,只要泽勋你相信。”命运不是被谁注定的,而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非雪微凉的手指轻轻落在泽勋肩膀上,那一刻,连泽勋自己也坚信,即使继续以“南泽勋”之名,即使继续背负“犯人的儿子”的名字,也能拥有美好的未来,也能实现梦想。
父亲在来信里,一遍遍解释着他挪用亏空公款的原因,是为了挽救母亲的生命。泽勋嘴角泛开冷冷的笑,就算父亲解释一万遍,法律也不会同情他。连神也不曾怜悯他。爷爷说可怜的母亲在父亲被抓的第二天就去世了。悲愤地睁大眼睛,孤寂地躺在冰冷白色的病床上。
唯一陪伴着母亲的,只有刚满一岁的泽勋。母亲为自己取了个好名字,可惜父亲却让这个名字背负了消抹不去的罪和伤害。
月光照落在桌面上的镜子,反射耀眼的白光,泽勋看着自己肩膀上的翅膀,将那封已经烘干的信件重新装进书包里。
从没有人告诉自己,应该怎样去实现梦想。爷爷只会说“离开吧逃出这里吧”,父亲只会说“对不起抱歉”。如果没有遇见非雪,自己的梦想也许已经被水吞噬,不止无法飞翔,还将沉到最底。
只是,也没有人告诉过泽勋,原来梦想是那么脆弱的东西,轻易就被打碎。如果没有重新获得勇敢和希望,如果不曾对即将到来的白天带着美好憧憬,不要奢望用这对虚假的翅膀去飞翔,就不会因为重新跌入地狱而感到痛苦了吧。
“泽勋啊,老师让你担任科代表,就是为了让你在同学们心中树立起好的形象,让你能够融入群体。”老师失望的表情和语调都告诉泽勋,她不相信自己没有偷那张“放在作业本里的购物卡”。
告发泽勋的人,是篮球队的成员,也是方以良最好的搭档。不过是一张据说价值一百元的商场购物卡,却因为夹在由泽勋担任科代表收取作业的物理作业本里,并且在抵达物理老师办公桌前就“不见了”而引起全校的骚动。
“果然是贪污犯的儿子。”连高一新入学的陌生学弟学妹们也愤愤不平,替那个失去一张百元购物卡的可怜男生谴责“贪污犯的儿子”。
“我是想给他个机会得到大家的信任,结果……”连物理老师也显得那么无辜。泽勋却说不出半句话来,无论自己说什么都不会得到大家的信任,因为自己已经背负着“南泽勋”这个名字,当了十六年“犯人的儿子”。
再也回不去了,从小湖里被救起开始,自己就回不到那个安静得连蝉鸣都听不见的水世界,就再也洗不去身上的伤。
篮球队的成员一口咬定是泽勋在收取了作业本,送往物理老师办公室的途中发现了购物卡,起了贪念偷偷藏起来的。他们叫喊着要搜身要搜书包,泽勋望着渐渐走向自己书包的男生们,方以良作为篮球队队长也来为他的队员讨回公道,一把抓住泽勋的书包准备搜索赃物。
刚从游泳池晨练回到教学楼的非雪,只听到一片骚动和尖叫声从泽勋的班级里传出,随后围聚在教室内外的人群都慌忙散开。泽勋怀里紧紧保护着他的书包,纯白的衬衫上鲜红的血液还在蔓延着。
满地的窗玻璃碎片上,还零星沾染着泽勋的血液,非雪惊恐的目光,慢慢从被老师们搀扶着离开的泽勋身上转移到惊慌失措地愣在窗边的以良身上。
“是他发疯似的向我扑过来,我只是想帮队员讨回公道,只想检查下他的书包而已。”以良焦急地解释着,边使劲摇头边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是这双手,在嫉妒和倔强中,将已经夺回书包的泽勋推向窗户,撞上玻璃。
医生说割伤了手臂上部分组织,短时间内不能乱动,非雪望着泽勋被白纱布包扎着的右手。普通班级的第一次高三全市排名考试就要到来,偏偏在这个时候,但是,如果泽勋追究以良的责任,让体育学院知道以良在学校有伤人记录,以良的前途就会断送。
“我不会追究以良推我撞上玻璃窗的事情,因为如果那么做,就仿佛在毁掉‘我’的人生。对吧?”泽勋惨白的脸上勉强地挤出笑容安慰满脸为难担忧的非雪。只要非雪眼里的担忧有百分之一是为自己受伤的手,就足够了。
非雪使劲点点头,代替泽勋紧紧抱着那个他拼命守护着秘密的书包。只是,为什么那时候没能发现呢,碎落满地的,不止是窗玻璃,更是泽勋的梦。为了守护那个秘密,泽勋甚至不惜打破他自己的梦想。
泽勋赤着脚感受着游泳池地板特有的清爽气息,望着已经碰触彼岸水池墙壁的非雪,挥着左手上的计时器兴奋地喊道:“成绩很好啊!非雪,明天的考核绝对能通过!”
非雪使劲点点头,又向泽勋的方向游去,外面的篮球场传来女生们夸张的呼喊打气声。以良似乎状态不错,实在太好了。那件事情,因为泽勋的受伤,似乎被淡化了,老师们也不允许再传播议论。那张遗失的百元购物卡,当然也不会再有人污蔑追究泽勋的责任。
非雪边擦拭着身上的水滴边来到泽勋身边,盯着泽勋还没完全拆去白色纱布的右手,笑容消失,又愁眉苦脸地嘟哝:“市区排名考试也没参加,实在可惜了。不过,幸好不是高考,对吧?”
但是,泽勋的梦想并没有被打碎,非雪庆幸地想着。后来,非雪才发现当时说着这样的话的自己多么天真无知,没能察觉泽勋心底的痛苦。若能够察觉,当时在自己身边为自己加油打气的泽勋心里的梦早已是碎片。他是强忍着被碎片一次次刺伤的疼痛,陪伴着自己,一直到最后。
如果知道,那是泽勋对自己最后施舍的笑容,非雪绝对不会移开目光的。
虽然有泽勋的陪练,但以往都是擅长体育的以良陪着自己做最后的特训,非雪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趁着晚上游泳池刚刚换完新水,非雪又独自来到游泳池练习。
水花的声音,水波动着的声音,泽勋倚靠在游泳池外走道,轻闭眼睛倾听着游泳池内水的声音,也是非雪的声音。
有一些记忆和秘密,是不可开启的潘多拉。泽勋多么希望,自己不曾遇见小学时代的班主任,不曾从班主任那里得知“幸好顾非雪,也就是你小学一年级时同桌了个把月时间的女孩。她扔了小纸条到我办公室里,虽然那孩子慌张地跑了,但我认得她那天穿的粉红衣服”。
在被推落湖里之前,泽勋记得,自己曾经喊了一声“救命”。但是躲藏在草丛后面的穿粉红色衣服的人逃跑了。那个逃跑的人是谁?那个不愿意向无助的自己伸出援手的人是谁?只因为自己是犯人的儿子吧,所以她逃跑了。
第一次在游泳池相遇的时候,顾非雪喊出了自己的全名,那时还惊讶这个女孩竟然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原来,是因为她不曾忘记那个向她求助却没有得到回应的“犯人的儿子”的名字。
“非雪,我会陪着你的,一直到你的梦想再次实现。但是,我必须先破坏你已经拥有的梦想。”泽勋慢慢走进夜色中,将手里的次氯酸钠空瓶子扔进垃圾桶里(游泳池投放的消毒剂主要成分为次氯酸钠,过量就会让游泳者全身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