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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伴

我希望爱我的父母永远陪在我身边,我希望我爱的人可以永远在我的视线里,哪怕她不爱我,我的希望很多,他们每一个都美好绚烂,只是他们很少真的实现。

空寂的长廊,呼吸都带着回声。

柴焰颠了颠手里的手机,侧目看着身旁的男人,“你说?还是我替你说?”

“柴焰,好歹你以前也是安捷的老人,就不能放我一马吗?”

柴焰微微一笑,“当然不能啊,我现在放你一马,你保证不了你下一秒不会将我一军,就算你保证的了,你那个客户未必保证的了。”

“柴焰,你在说什么呢?他客户又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沈平安,别说你忘了你老婆前夫的名字了。”柴焰摆摆手,“算了,你听听这个吧。”

手指在手机屏上轻触了几下,一段略带杂音的录音随即被播放出来:

沈总,你真动手了?你怎么那么不听话,柴焰是善茬吗?

什么?不是你?之前安排的都失败了?不是你就好,不是你就好。那我挂了。已经开庭了,检方建议的罪名是故意杀人,恩,好,有结果我联系你。

柴焰啧啧两下,“梁律师,干了这么多年的律师,你怎么还能把厕所当成安全的地方呢?安捷的同事就没告诉过你,因为你这个毛病,他们连你屁股哪边长了火疖子都知道吗?”

“柴焰,沈平安想对你动手?他想害你?”

“不是想,想是将来时,我这个该是过去时。他找的那些人,吓唬吓唬普通人还凑合,吓唬我?”手机是柴焰临时起意塞到了男厕所的最里间的,她不过想赌一下这个担小的梁律师会不会在知道她“受伤”缺席时吓着了,再立刻去联系他“主子”。

事实说明,狗总改不了吃屎的毛病。柴焰敲开男厕所隔间门时,梁律师已经脸如铂纸。等柴焰取走藏在马桶后盖里的手机,再劝解他不用急着删通话记录,那个她很容易就拿得到时,梁律师只得乖乖跟她回了法庭。

“可是为什么呢?”有人仍然闹不清状况。

柴焰盯着裴新勇那张姣好的脸蛋,伸手狠狠扭了一下。她力气大,扭的裴新勇当场叫了出来:“哎呀你干嘛!”

“让你长记性,优良细胞不要只顾外面,也往里集中集中。我说的这么明白了你还不懂吗?沈平安让你的邻居不要说对你有利的证词,沈平安想方设法不让律师接你的案子,他想你死刑才好,他和你老婆的儿子就能再多分一些财产。”

“沈先生倒没想那么多,他就是想裴先生惨些。”梁律师讷讷地说。

出于前任对后任的妒忌吗?可笑。

柴焰摆摆手,之前她也想过,或许是沈平安杀了死者,为了掩盖证据拿走了监控,Sophie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后来,她发现她错了。沈平安敲开了死者邻居家的门,邻居开门后看到了他匆忙离开的衣角。沈平安应该是看到部分真相的目击者,他看到了什么?时间刚好是裴新勇开门又折返回房的那个时候。沈平安不是真凶,却妨碍了司法公正。

“音频回头我发你邮箱,梁律师如果不认账我教你个办法,去移动公司给他交几千块的话费,顺便再要分月通话记录,梁律师本事再大,估计想劳动移动公司为他篡改也难。懂了吗?”柴焰不耐的揉着额头,“这些能做起诉沈平安变相妨碍司法公正的佐证。当然追不追究是你的事。”

光洁干净的走廊,柴焰离开的背影洒脱自信。

裴新勇一愣,“柴焰,你不管我了?”

“我干嘛管你?你付我的律师费只是打一场官司的。”没回头,她举起右手扬了扬,觉得小白脸的想法天真又可笑。

楼宇之外,和平广场广阔舒展的摊开在灰白石阶之下,柴焰站在最高的那层石阶上,张开手臂,有乘风的快感。她重新睁开眼,喜悦欣慰的感情溢于言表,她成功了,胜利了,她没被沈晓的算计打倒。

她拿出手机准备给邢菲打个电话,电话却先她一步响了起来。

节奏欢快的铃声里,省体校新更换的座机号码在屏幕上一闪一闪。

柴焰喂了一声,接起电话。

“对,我是想问下迟秋成最近的工作安排……”她微笑专注的倾听着那端的回复,只是,她从没想到,会是个让她心惊的答案。

“你在开玩笑吧,迟秋成他怎么会……死了呢……”

夕阳笼罩的傍山城市,碎金遍地,混迹在晚高峰里的柴焰随着车流走走停停。不是不习惯蕲南这恼人的路况,可她却难得的因此头疼。

脑子里嗡嗡回响的声音像锤子,一下下重重敲击着她的大脑,她趴在方向盘上,沮丧慌张的情绪在心里混杂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这些情绪中,还混着一丝酸酸的暖意。

车流徐徐前行,柴焰踩脚油门,宽体的SUV慢慢跟着前车,柴焰拿出手机,拨通了迟秋成的号码。

嘟……嘟……“喂,柴焰……”

“迟秋成,你在哪儿?”

“训练中心,怎么了?”

柴焰扯扯嘴角,“我想见你,有些话我想问问你,有空吗……陈未南?”

那段沉默了顷刻,随即传来一阵轻笑,“柴焰,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你叫我什么呢?”

“陈……”她想说陈未南你别再装了好不好,话到嘴边未及多说,连串的巨响突如其来的从远方递进传来。等声响真清晰的传递到了近前,SUV前方那辆六座银丰田已经七扭八歪,倒退着逼近了她。

蕲南几年未有的特大型连环车祸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傍晚突如其来的发生了,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在压扁一辆蓝色比亚迪后,又连续冲撞了十几辆车,远远围观的人暮色中看着医疗队把伤员从一辆辆压扁的车里抬出来,原本平静安详的商业街飘满腥腻气味。

陈未南调大车载广播的音量,听着播报员做的同步播报——确认死亡人数5人,重伤17人。

播报员毫无感情的播报好像他的报道和人命无关,而是一起再普通不过的社会新闻,这让陈未南不满的关掉了广播。

他重重地拍着方向盘,自我鼓励道:“柴焰才不会有事呢,她不会是那五分之一,连十七分之一都不是!”

一路的自我催眠后,陈未南站在手术室外。护士说,柴焰就在和他隔了几道门的地方接受抢救,护士说她伤的很重。

怎么会这样呢?陈未南捂住头,蹲在墙边,他想起了几年前,也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那个迟秋成送了命,也是那场意外让他有了另一重身份——柴焰的男朋友“迟秋成”。

回想一下,在陈未南看过的寥寥几本小说里,每每有关悲伤的回忆总始于一段简约干净的环境描写,或凄凉悲切,秋风扫落叶,或婉约温柔,湖光明动。

属于陈未南的这段记忆和那些不同,它发生在蕲南几年未曾有过的炎热盛夏,浓郁茂密的绿和刺耳的欢呼声是那段回忆最初的模样。

世界杯过去月余,渐散的体育热度因为一场校际篮球赛再掀波澜。日光炽热,比赛里的明星人物陈未南独自躺在树影下的茵绿草坪上,嘴里咬着草茎。偷闲的午后,人懒得连喘气都嫌费力。

他阖着眼,感觉有轻轻的呼吸喷在脸上,他睁开眼,栾露露的瓜子脸逆光里又大了不少。

“未南,你怎么跑这来了?”她开口。

陈未南眨眨眼,想起李建对栾露露的评价,心想她声音哪里好听了。他眉头微蹙,“你脖子被人勒了?”

“啊?”

“我说你声音难听。”他一跃而起。站直在草地上的陈未南身材颀长,即使面无表情,脸型依然富有棱角。栾露露不明白,昨晚的陈未南还对她表现的友好绅士,这一秒怎么就刻薄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她尴尬笑着,希望之前的都是错觉。

“我很好。就是想告诉你,我对你没兴趣,离我远点。”陈未南侧头摸了下耳朵,漫不经心的样子,带些痞气。

“那昨晚吃饭,你干嘛坐我旁边?”

“李建他们给我留别的位子了?”

“那你……”栾露露想说,那你还让我给你夹菜,哦,是李建说他夹不到,她主动夹的。,她咬着唇,拼命回忆着和他在一起的情形,她想找出几件事情可以证明她没有自作多情,很可惜,煽风点火的是李建,半推半就的是她,陈未南主动的一件也没有。

沮丧之后,她觉得她被耍了。“你对我没意思。你喜欢那个柴焰吗?”她想起饭桌上见到的那个女生。

陈未南没说话。

“你真喜欢她?”栾露露觉得可笑,“她哪里好?哪里比我好?”

“切。”嘲弄声从陈未南嘴角发出,他转身,身上的白衬衫被风鼓起,他的背影更宽了。他反问:“我更不是好东西,你干嘛看上我?”

虫鸣鸟叫的石子小径上,陈未南踩着鸦青色的树影,渐渐走远。他解释不清最近和柴焰间僵持的状况是怎么产生的,柴焰和迟秋成走的近,他心里别扭,就越纵然自己和其他女生暧昧不清,柴焰就和他更远了。

这是场可怕的恶性循环。

他站在奇形的青灰色假山旁,抿嘴沉默了片刻,竟懊恼地揉起头发。他自嘲地说:“陈未南,你在别扭什么?说句你喜欢她会死吗?不会吧。”

纠结了这么久的难题其实真就那么简单。

“最多就是被她揍一顿嘛……”他兴奋地蹦着高。动作太大,头撞上了粗柳条,他顺手抓住,绿叶飘飞的场景美得如同心情,陈未南的心情,他对面女生的心情,都是。

“陈未南,你好。“女生腼腆的和他打招呼,“我看过你打篮球赛……”

她手里抓着封信,用力太大,指甲成了青白色。她头低着,很小声的说:“他们说你还没有女朋友,所以,我想……”

“你想做我女朋友?”陈未南凑近女生,盯着她有些厚的镜片瞧了一会儿。就在他以为女生会因为屏息而窒息时,他听到一句“嗯”,很小一声。

他做了个头疼的动作。

“同学,可能最近关于我的传言多了点,花心,和各种漂亮女生关系密切,嗯,我的确是很随便的人,不过我也有几个原则,爱学习的,家穷的不招惹,你爸你妈辛辛苦苦把你送来上大学可不是让你来喜欢我这种人的。况且……”陈未南微微一笑,“我也要从良了。”

我有喜欢的女生,她的名字叫柴焰。

谁没有一个满身骄傲、不肯低头的年纪,那刻,陈未南以为他醒悟的早,却没想到还是晚了。

才听说柴焰出事,正是华灯初上时分,陈未南转个身,避开白炽灯最刺眼的角度,他在排队等着买汤。队伍缓慢前行,他却心情不错的低头确认了下身上的行头,衬衫是熨过的,利落的扎在米色休闲裤里,鞋子才擦过,露着干净的袜边。

他吹声口哨,自我感叹着真是帅小伙一枚。可是,他皱着眉,如果不是舍友手贱,给他喷了这个香水,那就更好了。

这香型,让他想起那个叫迟秋成的人。室友却说,这是限量的高级货。

迟秋成=高级?别扯了。

思绪纷扰,如同混杂了各种地方腔调的学校食堂。大学里,不甘寂寞的人们总抓紧一切时间空隙谈情说爱,或是聊新闻八卦。

有人扯扯陈未南,“未南,出事那人你是不是认识?”

“什么事啊?”他下午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刚刚吧,蕲南大学附近发生抢劫案,听说歹徒驾车逃走时撞伤了几个人,听说还绑架了人质……我听他们说了柴焰这个名字,就是不知道是被撞了还是被绑了。”

“奶奶的,不早说!”饭盒随手扔了,陈未南早跑没了影。

仲夏夜,没有凉风,空气有着让人焦躁不安的热度,三两穿着短衣裤的人闲步在医院外的马路。陈未南闪过一辆开的飞快的六座越野,站在大门前,手撑着膝盖,人脱力地喘气。

他不知道柴焰人在哪儿,只能把学校附近的医院挨个找一遍,这是陈未南跑到的第二家。

几辆车停在急救中心门口,无声的红蓝警灯在车顶打转。陈未南呼吸一滞,拔腿朝那个方向跑去。

急诊大厅,灯火明亮,日光灯干净苍白,照着人脸,四处弥散着血和消毒水的味道。陈未南跑进去,看到里面的警察,他们有人神情凝重,有人则专注的打着电话。他靠近正打电话的那个,心惊肉跳的听他说着如下内容:

“歹徒共四人,我们逮捕两人,其余两人负隅顽抗,逃跑途中车辆漏油发生爆炸,连带车上的人质,都死了。是……哎,你谁啊?”

警察孔武有力的手条件反射地按在枪套上,戒备地打量着陈未南。

陈未南张张嘴,不知是因为累还是怕,说话很是中气不足:“死的那人……男的女的……叫什么?能告诉我吗?可能……是我朋友……”

“哦。”警员放下戒备,“朋友啊,你朋友男的女的?”

“女的。”

警员又哦了一声,“放心吧,死的是个男的,不是你朋友。”

陈未南揉揉耳朵,听清了,气力也在那刻跑个精光,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嘿嘿傻笑,“我就知道她命大。”

“伤员里就一个女的,应该是你朋友,里面治疗呢,进去找吧。”见惯了这种大喜过望而后失态的人,警员没嘲笑陈未南,摆摆手,他指着走廊,“你朋友命大,歹徒本来想抓她,人都被带上车了,硬是被另一个人拽下来了。”

“那人呢?”陈未南仰起头,仰视着警察。

“逃跑的汽车漏油,炸死了。”

“他叫什么?”

“姓迟。”

册装纸张清脆的翻阅声停下来,陈未南闭起眼,听着警员说出那三个他最不想听见的字:迟秋成。

双开自动门无声打开,鱼贯而出的人踏着出沉重的脚步,惊醒了陈未南。他猛地站起来,盯着医生,希望是个好消息。可对方却缓缓地摇头,“我们已经尽力了”。

尽力个屁啊!不过是场车祸,柴焰才不会死呢!他眼眶发红,她怎么能死呢?她不会死啊。我还有话没和她说呢……

他垂着头,用尽所有力气的说:“我想见她。”

“可以。”

有人从队伍里出来,为陈未南带路。陈未南跟在后面,脚像坠了两个千斤坠。

“她没受罪吧?”他怕她受罪。

“没有。脑死亡,老人家那么大年纪了,家属节哀吧。”

陈未南停住脚,他嘴唇抽筋般发颤,“死的那人叫什么?”

“陈燕啊。”

“靠!”

洪亮的骂声震得天花板发颤,不远处,背光的角落地方,一个手腕包着纱布的女人侧头问柴焰:“他为你哭了。”

“你很烦,栾露露。”柴焰说。

她看着远处的陈未南,轻声说了两个字:出息。

在柴焰眼中,陈未南是个活得没担当、作风散漫、坏毛病一身的男人,夜深人静时,她会问自己,究竟是他身上的什么优点吸引了自己,让她念念不放的走过了最该绚烂美好的少女时期。

日光消弭的夜晚,窗外的城市被各色人造霓虹装点的璀璨光华,走廊里,柴焰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陈未南。他站在她咫尺外的地方,就在刚刚,他扇了她一巴掌。

栾露露站在一旁,吹着口哨,心情好极。

柴焰错愕的张着嘴,又闭上,她嘴唇抿紧,感觉身体的血液正一齐冲向她的大脑,她瞪着眼睛,生气的喊他的名字:“陈未南!”

“柴焰!”陈未南也红了眼,他再次举起手,逼近了柴焰,终于把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成零时,他紧紧抱着她,狠狠地道:“你敢再出次意外看看!”

“陈未南……”怒气烟消云散,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的柴焰脸微微发烫,她闻着陈未南身上若有似无、残留着的淡淡男香,人突然就沉闷了。

“迟秋成死了,是吗?”

“……嗯。”陈未南轻轻点头。

“所以其实我的男朋友一直不是迟秋成,是你,对吗?”

他继续点头。

“多久了?”问完,她轻轻叹着气,“有五年了吧……我病了这么久,我自己都不知道。”

柴焰在感叹着她畸形度过的五年光阴,陈未南却在意她那句“病”。

“你没病。”他手紧手臂,还清楚记得五年前,他走近病房看见柴焰时,心里形容不出的那种疼。他觉得他该死,不是他犯浑,就不会和柴焰闹的那么僵,柴焰也就不会认识迟秋成,后面的事更不会发生了。

或许是真的觉得是他的错,所以当柴焰第一次把他错认成迟秋成时,除了小小的惊慌,他竟然悄悄松了口气。

有多少人在遭受刺激后会抑郁甚至自残的?柴焰不会的。

医生说,柴焰是刺激后产生了记忆断裂,因为同样的香水味,陈未南就作为“未死”的迟秋成,被填补进了柴焰的记忆里。

也很奇怪,柴焰从没认错其他人,哪怕他们也喷了同一款香水。只有陈未南。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

他拒绝了医生让柴焰接受系统治疗的建议,决定陪着她一起走出伤痛,谁也没想到,这一走,就是五年光景。

“装的累吗?”她问。

还好。无非是要有两部手机,分清哪一部是迟秋成,哪一部是他的,“迟秋成”出现在柴焰面前时,陈未南的手机要关机或放在其他地方,反之一样;节假日,陈未南要早一步回家,因为“迟秋成”要留在蕲南陪柴焰;“迟秋成”说话温柔和煦,不能用陈未南的大嗓门;“迟秋成”厨艺精湛,陈未南为此特意报名了厨师班;“迟秋成”是爱护柴焰的体贴男友,陈未南是专会惹柴焰嫌弃的厌人精。

“我是男人,做这些不累。”陈未南答。

“是男人还打女人?”

几乎是措不及防的,陈未南腰上的肉被人扭了一下。“哎呦我的妈……”他脸部扭曲,疼地牙痒痒。

挣开他怀抱的柴焰快步走开了,栾露露站在一旁,弯腰看着陈未南,她眼眸乌黑明亮,破皮的嘴唇没妨碍她啧啧地响亮,“陈未南,都这么多年了,人你还没追上啊……”

关你什么事?疼劲没过,陈未南瞪了栾露露一眼,还没想好用什么措辞对待她合适,人已经被大力的扯向了远离栾露露的方向。

柴焰挽着陈未南的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栾露露:“追上了。”

夜风清凉,黑色天幕上寂寥地点着三两星光,地上的世界却正喧嚣,从有着热闹人潮的夜市街直穿过去,柴焰和陈未南并肩信步走在砌着方砖的人行道上。

明黄的路灯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忽短忽长,陈未南深深地吸口气,“柴焰,你这算是……”他看着仍挂在臂弯上的纤细白手。

“陈未南,明天带我去个地方。”柴焰说。

春分过后的第五天,气温转暖,飘着细雨的天气,陈未南穿着衬衫并不觉得冷。他撑着一把两人用的黑色大伞站在青石板上,目光专注的凝望着远处的人。

柴焰没撑伞,站在雨中,她姿态孤独却不狼狈,正低头和面前的墓碑说着话。

“迟秋成,过了这么久我才来看你,你是不是怪我了?我也怪我自己,如果当初我再明确点拒绝你,或者做些让你讨厌我的事,你对我死了心,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你现在会好好活着,做一名正式的运动员,不再是陪练,说不定还会得奖牌呢……”这些画面,柴焰似乎在脑海深处想过不止一遍,只是她不肯让自己知道,她真在想,就好像她不止一次觉得那个“迟秋成”不对劲,却不肯花心思深究一样。

他们说她病了,她知道,这病与其说是惊吓刺激的后遗症,不如说是人骨子里的懦弱作祟,逃避而已。

她以前总评判某某案子里的当事人自私自利,她自己何尝不是呢。

“迟秋成,生活很狗血是不是?咱们这种情形我以为只有电视剧里有,没想到真的会发生。剧里的女主角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说?——‘我会替你好好活着的。’很扯是不是?我觉得很扯,我对你愧疚,却不会陪你去死。我会好好活着,不是为了你,是为我自己。我是个糟糕透顶的女人,我只想自己过的舒服,所以,如果你听到我说话,就快把我这个坏透了的女人忘了吧……”

雨势渐大,大颗雨滴砸着陵园里的松柏,树枝摇晃。陈未南不打算再让柴焰继续这样淋雨了,他迈步才准备去找她,柴焰自己倒先一步朝他走来。

“我们走吧。”

“聊好了?”

“嗯。”她站在伞下,默许着陈未南拨弄她的头发,头发早湿了。默了一会儿,她说:“以后我孩子的名字要叫成秋,陈成秋。”

“成秋?”陈未南皱着眉,心里堵堵的,这名字不就是秋成倒过来吗?等等!他猛地停住动作。

陈成秋……陈哎!

他嘿嘿傻笑了一路。

陈未南开车,坐在副驾驶上的柴焰余光看见他傻笑的样子,明白他在笑什么。可是他怎么这么笨?姓陈就一定是他的孩子了?好笑。

默默的叹口气,她觉得陈未南笑得很有资本。

人生新一天从春分后的第五天开启,在这天,柴焰在她面积不大的律所里接待了她的第二位客户。人进门时,她在吃药。日光微暖,照在白色药瓶上,一种营养神经的特效药,缓解她连日的失眠症。

“病啦?”栾露露讶异地说。

“你怎么来了?”

“找你帮我打官司的,我要离婚。”

柴焰蹙着眉,没记错,栾露露嫁的很好,男方有钱,长得帅气英俊,对栾露露也好,而且,他们还有个儿子。

“这就算好吗?有时候我都分不清他是在对我好还是在对另一个人好。”

“你发现他出轨了?”

“那倒不是。”栾露露沉吟片刻,“我的生日是十二月月一日,结婚这几年,他年年给我过生日,可你知道他在哪天给我过吗?一月一日。年年如此。我受够了,提出离婚,可他不同意。”

这真是个奇怪的案子,柴焰正想着可能促使发生这种情况的清楚原由,栾露露却意外的说了第二件事,“官司是个普通的离婚官司,我开始也没想过要找你,只是有人向我极力推荐你。”

“谁?”

“沈晓,就你那个好朋友。不过我听说,你们最近掰了?”栾露露满意的看到她想看到的表情出现在柴焰脸上。“还有,他们律所的律师在给我老公做代理律师。”

“我这个官司你接吗?”

“快饿死的狐狸有权利对送到面前的鸡挑肥拣瘦吗?”柴焰拂了下耳际碎发,说出的话让房间里第三个人噗嗤一声笑了。柴焰闻言,倒没有看自己这个新来的小助理一眼,她只是在心里默默提醒下自己,等这个案子结束,她要把这人辞了,漂亮顺眼先不谈,至少专业点。牙医出身的法务助理,不靠谱。

栾露露意外于柴焰的回答,她轻轻笑着,“还以为你接我的案子是为了和沈晓较劲报仇呢。”

“不是。”柴焰摇摇头,“我是个俗人,要活着,需要钱,至于沈晓,她该算是垃圾,和我这个俗人不是同一种群。”

签署好委托文件,送走栾露露,柴焰走到门外,安静闲适的午后,她站在草坪上,冥想着上诉前的和解工作该从哪入手好。

空气干净爽朗,马路中央才建了一个三角形的安全港,涂着红黄色的障碍栏油漆未干,味道是刺鼻的新鲜。陈未南站在一旁,身影被来往车流遮挡住,时隐时现。

他冲柴焰使劲招着手,额头上的汗隐约可见。

柴焰侧头问门里的助理:“陈未南在你们面前也表现的这么二吗?”

“老板好高冷的,哪里二?”

“哦……”柴焰轻轻点头,看着陈未南朝她跑来。

“柴焰,有个聚会,你陪我一起去啊?”他眯眼,在柴焰可能拒绝他前微微笑着说:“听说楚爵也会去哦……”

楚爵是栾露露的老公,柴焰正准备着手研究的对象。

风徐徐,吹干陈未南脸上的汗,柴焰眯着眼,认真打量起陈未南,心里默默骂了句:小样。

一天后。

晨露微浓,薄雾未散的周四清早,柴焰站在灯光明亮的机场大厅,目光穿过不息的人潮,找寻着陈未南的身影。

没一会儿,端着两杯热咖啡的陈未南绕过一辆行李车,身姿挺阔的走到柴焰身边,“喏,喝杯暖暖。”

“不是参加楚爵的聚会吗?”柴焰恨恨的瞪着陈未南,心想这家伙又要耍什么花样。

“我说过楚爵的聚会在蕲南吗?”陈未南扬着眉毛,一脸我可什么也没说过的模样。

柴焰:……

飞机一起一降,眨眼间停稳在空旷地只剩灰色的停机坪上,初春的云都刮着沙尘,空气呛人,天地混沌成一色,柴焰才下飞机,陈未南就从一旁递来了他的太阳镜。

“戴上。”他说。

柴焰一向不是个活得精巧细致的女人,她微一怔,迟疑着没接,“你呢?”

“我眼睛小,不怕。”刻意证明似的,陈未南眨了眨眼睛,硬是把眼镜架上了柴焰的鼻梁。

柴焰觉得好笑,心里却觉得温暖。

“陈未南,谢谢。”

“和我还这么客气?钢牙焰?”

“……”柴焰瞪着陈未南,嗔责这本来美好的气氛顷刻被他弄得荡然无存。但不得不说,和陈未南在一起的日子,柴焰觉得轻松。

他们带的东西不多,下了渡车直接顺着人流出站。

出站大厅。

远处还是那道泛着蓝光的玻璃自动门,柴焰记得最近一次站在这里,玻璃门外是满满的夜色,她和沈晓还是好朋友,陈未南手撑着障碍栏,藏青色的排扣大衣让他显得既帅气又颀长,她对他是一脸厌弃。

如今,柴焰看着离得老远就激动朝他们摆手的小奇迹,她突然发现,时间会让一些人和事变得糟糕,但仍会保留下最美好的那部分。

“二哥二哥你真棒!”他们还没走近,小奇迹已经高兴的欢呼着:“二哥终于把柴焰姐姐拿下了!”

柴焰侧目,眯眼看着身边的陈未南:“聚会确定是在云都?”

“是啊……差不多……蛮顺路的……”陈未南说话声渐小,最后嘿嘿笑着,“先回家一趟,再去那边也不迟啊。”

“奇迹,帮我拿着包。”柴焰把不算沉的包交给小奇迹,再挽起陈未南的胳膊,对陈未南的大哥说:“我们去下洗手间。”

“好。”陈冀南点点头,答。

机场的玻璃棚顶,光线从六菱形的蜂窝槽里均匀的照亮大厅,小奇迹搂着大哥的脖子,扭着身子:“大哥,柴焰姐又要揍二哥了!”

“是吧。”陈冀南掖了掖小奇迹的衣角,“他们回来你轻点笑你二哥。”

“好!”小奇迹答得痛快,可这依旧没妨碍回去的路上,她指着陈未南的眼睛咯咯笑着说:“二哥是国宝熊猫!”

“说好不打脸的吗?”陈未南捂着脸,低声抗议。

“嗯。”柴焰淡漠地看着窗外,遍是灰色的风景竟也富有吸引力,她说:“以前我和你没关系,毁你的容耽误你找对象,现在不同。”

这是就算他老了丑了也不会嫌弃的意思吗?陈未南笑地贼兮兮,也忘记了脸疼。

陈未南先送柴焰回家,柴妈听他说了两人的事,冲柴焰挤挤眼睛,又扭腰撞了柴焰一下:“装!就装!还说不是未南,还说和别的男的求婚了,就你这个性,除了未南还有哪个男的受得了你?”

“要啰嗦你和他啰嗦去,我累了,回房了。”柴焰摆摆手,把烂摊子丢给陈未南,她不是真累,而是妈妈的话让她想起迟秋成了。

关上房门,门外的声音顿时小了些,她把自己丢在床上,睁眼看了一会儿浅色的天花板,又翻身下了床。

她包里有栾露露交给她有关楚爵的资料,她拿出来打算再看一下。

资料是才打印不久的,纸张翻阅次数多,边角地方翘着,油墨香却残留着淡淡的味道,这是柴焰不知第几次读这份资料,她记忆力好,闭上眼可以背出上面的内容:

楚爵,1977年生人,25岁继承家族生意,现任冯疆传媒集团董事长,性格沉稳,无不良嗜好,无绯闻,30岁时同当事人栾露露结婚,育有一子……

柴焰思考着这样一个可以说无明显缺点,也想要维系婚姻的男人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做出那一系列冷暴力的行为,他把栾露露当成了另一个人的替身?那他就不喜欢栾露露。可他为什么不同意离婚呢?

房间安静,窗外沙尘渐散,阳光照进窗,柴焰坐在阳光里,揉着又开始微微发疼的太阳穴,想起该吃药了。她回头,侧耳听着门外,确定陈未南真的走了,这才拿出药瓶。

她正拧着药瓶,房门却无声息的开了。

柴妈本来是板着脸进来的,可当她看清柴焰手里的药瓶时,生气的表情顿时消失,她几步走到近前,“你病了?吃的什么药?不会是避孕药吧!你和陈未南那个了?”

“妈,你说什么呢?”没想过老妈思想会这样开放,柴焰脸腾地红了,她想藏起药瓶,却迟了一步。

柴妈握着药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减缓神经性失眠?柴焰,好好的你怎么失眠了?有心事?什么事?和我说说?”

“妈……”

禁不住柴妈犹如国民党拷问共产党的强烈攻势,柴焰最终还是妥协了,她说了自己和迟秋成的事,说了家人不知情的那场病,说了在她病好后新添的失眠症。

雾霾在傍晚时分彻底散去,日光从窗外照进来,房间安静的可怕。柴妈眨眨眼,并没唉声叹气,她回过头,对门外的人喊了声:“未南小子,你都听到了吧?”

“阿姨,我会对柴焰好的。”

“怎么个好法?”

“回去我就给柴焰找医生,治失眠!”

噗!柴焰笑出了声,她突然觉得陈未南怎么那么傻。

她送他下楼。暮色将人影拉得很长,他们肩并肩,很快便从这栋楼走到了陈未南家楼下。

“上去吧。”柴焰说。

“柴焰。”

“干嘛?”

“我送你回去。”

五分钟以后。

“陈未南,我们已经在两栋楼间走了十一个来回了,就算是遛狗狗也累了吧。”柴焰疲惫地说,不理解陈未南为什么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我不累啊。”陈未南吐着舌头扮狗,“我很早之前就想像现在这样送你回家了,可你从来不肯和我一起走。哎,我可真可怜!”

所以,可怜的你是要把从小的份都补回来吗……

“再走一圈吧。”柴焰妥协。

“好。”

结果,又是一圈两圈三圈……

“骗子。”次日,坐上车的柴焰揉着小腿抱怨。

陈未南哼着歌,心情不错,“你这腿部肌肉,欠炼!”

“你不欠?”柴焰举起拳头,却被陈未南一把握着,随即轻轻贴去了他脸上。

“我啊,欠揍!”他狗腿地蹭着柴焰的手,“揍……”

越野车沿着瘦削的山脊公路笔直行进了一个小时,转而拐进了树影憧憧的盘山道。日落时分,树枝密布的山林,风呜咽鬼祟,树影顺着车头方向拉得很长,等车终于开到目的地,天已经彻底黑了。陈未南抬眼看看车前的古堡式建筑,啧啧一声:“真舍得花钱。”

“怎么会不舍得?”柴焰迈下车,站在直通穹顶的大门前,心里也默默暗叹着:败家!

从正门进去,直穿一道回廊,在经过一间画满赤裸人性壁画的陈列室,远远便听得到喧闹人声和偶尔响起的清脆碰杯声。柴焰坐在一个近门的地方,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的看着人来人往。

那些人,她认识其中的大半,有些是之前的客户,有些是有过交情的朋友,换做以往,即便柴焰不主动,他们也会来和她打招呼了,可现在……

呵……墙倒众人推,人走茶便凉。

这样想着,她挺了挺腰杆,不让自己看上去那么寥落凄凉。

陈未南去拿酒,怎么还没回来?她托腮想。

就在这时,一个人悄悄站在了她身后。

“柴焰,看样子,栾露露的官司你接了啊?真巧,我是楚总的代表律师。”

柴焰回头,心想沈晓这人真是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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