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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亲事

这时,张平回来了,他手里端着两盘菜,小臂上还放着两盘菜,袁飞飞从凳子上下来,接过菜盘放到桌子上。

她定睛一看,一下就看见肉丝炒鸡蛋,心里一高兴,嘴角咧到耳根子,偷偷戳了张平一下。

张平懒得看她,转身去拿饭盆。

裴芸还沉浸在“袁飞飞和张平住在一个屋子”的震撼当中,呆愣地站在地上。

袁飞飞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傻了你?”

裴芸回过神,转头看着她。

袁飞飞“哟”了一声,道:“怎么了这是,又要哭了?”

裴芸摇摇头。

没等再多问什么,张平进来了,裴芸只得乖乖坐回凳子上。

张平给三人一一盛好饭,然后也一同坐了下来。

他给裴芸指了指菜,裴芸低声道:“多谢平叔。”

张平轻轻一笑,夹起一块鸡蛋,随手放到袁飞飞的碗里。

裴芸看在眼里,一时愣怔。

张平余光扫见裴芸捧着碗不动,自己放下筷子,在纸上写道:可是不合口味?

裴芸摆手,“不不,不是。”他急忙用筷子扒饭吃。

张平也给他夹了一块鸡蛋,裴芸抬眼,道:“多谢平叔。”

那边袁飞飞已经吃到了忘我的境界,对张平和裴芸都视作无物。

袁飞飞抽不出空说话,裴芸心事重重,张平口不能言,这一顿饭吃得可谓鸦雀无声。

第一道声音来自袁飞飞的饱嗝。

“嗝——”袁飞飞捂住嘴,不让吃到顶的饭菜再冒出来。张平似是习以为常,他伸手顺了顺袁飞飞的后背,袁飞飞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裴芸看着袁飞飞,也差点笑出来,“怎么吃这么多……”

袁飞飞刚要回嘴,又是一个饱嗝,“嗝——”

裴芸这回真的笑了,袁飞飞只能干瞪眼。

张平一脸无奈地放下碗筷,两手一起帮袁飞飞顺气,袁飞飞憋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把嗝压了下去。

她一正常,马上抓起一颗瓜子朝裴芸扔过去。

她动作奇快,裴芸吃过一次亏,这回长了记性,抬手就要挡。

可在他动作之前,另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

裴芸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影来去无踪。再回过神时,张平手里已经握着那颗瓜子,正目光严肃地看着袁飞飞。

袁飞飞缩着脖子,盯着面前碗上的花纹,好像看入神了。

张平一拍桌子,袁飞飞一个激灵坐直。

张平把瓜子放到桌子上,拿起炭块在纸上写道:此子顽劣,还望勿怪。

写完,他示意给裴芸看,又不经意地回头看了袁飞飞一眼。

这一眼下去,袁飞飞缩得几乎没影了,她拉着脸皮看向裴芸,不情不愿道:“我顽劣,还望怪罪。”

张平:“……”

裴芸感觉自己见鬼了,他“啊”了两声,对张平道:“没……没事的。”说罢,他还怕张平不信,又道,“平日里也经常如此,我都习惯了的。”

“……”

张平脊背挺拔,居高临下地看着袁飞飞,神情说不清道不明。

袁飞飞简直想一筷子扎死裴芸。

裴芸也反应过来了,涨红了一张脸,“不是不是,我是说……”

袁飞飞抽着眼角看向他,无声道:别说了行不。

裴芸愧疚地低下头。

张平想了想,在纸上写:倘若其再无礼,可告知于我。

“啊啊……好。”

袁飞飞肠子都悔青了,她怎么就忘了现在是在张平面前呢?平日里欺负裴芸欺负得太过于顺手,现在没招了。

张平又与裴芸聊了一会儿,无非说一说书院中的事情,这次裴芸倒是有条有理地回答,没出什么岔子。

袁飞飞犯了错,乖乖地充当小丫鬟,撤了桌子,又洗了碗。

一套折腾下来,裴芸已经起身告辞,“家中仆从该是来寻了,小侄也该告辞了。”

张平起身相送,裴芸来到门口,外面果然站着一个武人打扮的随从,裴芸朝张平行了一礼,道:“平叔,小侄下次再来拜访。”

张平点头,袁飞飞站在张平身后,透着缝隙皮笑肉不笑地看向裴芸,意思就是:等明日的。

裴芸不敢看她,连忙离开了。

裴芸走后,张平拎着袁飞飞回到屋子里,进行再教育。

张平那些手势和字迹,袁飞飞是左眼睛进右眼睛出,没一会儿工夫便觉得那些字都飞起来了。她困得不行,一头栽进张平的怀里。

张平长叹一声,抱着她回床上休息。

第二天上学堂,袁飞飞给裴芸拉到一个没人的角落,一顿毒打。

“别别……”裴芸不敢大声嚷,怕把别人吸引过来,他试着去握袁飞飞翻飞的手掌,却没成功,“飞飞,别打了,别打我了。”

袁飞飞朝旁边啐了一口,掐着腰道:“你还敢不敢告状了!”

裴芸整理了一下衣袍,低着头小声道:“我是不小心说错的,不是有意告你的状……”

“谅你也不敢。”

裴芸揉了揉肩膀,低头不语。

袁飞飞怀疑地看着他,“喂,哭包子,你是在笑吧。”

裴芸哪敢说是,闷着头,摇了摇。

“嘁。”袁飞飞不屑地转头,她也不是真的要同裴芸动手,现在这个白馒头越来越不怕她了,也不知是好是坏。“走了。”袁飞飞迈步往回走,“等下屈老头找来了。”

裴芸“嗯”了一声,跟在袁飞飞身后。

今日屈林苑换了套新书让众人读,还特地给袁飞飞备了一份。

袁飞飞看了一眼面前的书简,然后一脸死人相地看着屈林苑,“这是啥?”

“当朝大儒所作,收藏十代名家经典文章百余篇,是所有圣人学子必读书目。”

袁飞飞挖了挖耳朵,“行,留着吧。”

“哦?你可是要读了?”

“再说。”

屈林苑眯起眼睛,摆明了不信她。袁飞飞当然不会读,只不过她更烦屈林苑念叨她,要是他再到张平那里去告状的话,她会吃不消的。

屈林苑拍拍书简,就势弯下腰,在袁飞飞耳边小声道:“昨日芸儿去你家中了?”

袁飞飞扒拉了一下屈林苑落下的头发,“他给你说了?”

“他怎好意思同我说,是我昨晚看到他跟你一起走了。”

“啊,是去了,他去跟老爷道谢的。”

屈林苑意味深长地一笑,“是哦。”

袁飞飞皱眉,“笑什么?”

屈林苑高深莫测地摇摇头,道了句“不可说啊不可说。”就直起身离开了。

袁飞飞趴回桌子上,打了个哈欠。

一边坐着的张玉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去看书。过了一会儿又看了她一眼……

袁飞飞懒洋洋道:“怎么了?”

张玉欲言又止,袁飞飞笑了,“有话就说,憋着作甚?”

张玉皱眉道:“你要同他一起?”

“谁?”

张玉有些急,“你别跟哥哥装傻,你是不是要跟那裴芸一路?”

袁飞飞弯起手臂,支着头,道:“怎么?”

张玉脸色不太好看,道:“我之前同你说的那些,你全听不进去吗?”

袁飞飞嘴角弯着,勾起一个全无所谓的神情,道:“黏人的豆包罢了。”

张玉收敛神色,低声道:“袁飞,哥哥是好心提醒你,金家的嫡少爷就要回来了,他们不会放任这个野种这样嚣张的,不仅是他,还有他娘,统统要被赶出去。”

袁飞飞一愣,挑眉道:“金家到裴芸他娘那一辈,不是单传吗?”

张玉嗤笑一声,道:“一个生不出,还不能换一个生吗?金家老太爷休了原配,六十的年纪续了个十六的,老来得子,宠上了天,那金竹塘五岁的时候就被金老太爷花重金送入京师学府,一路去的还有屈家的两个少爷,今儿是第五年了,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袁飞飞粗略算了算,道:“那他比哭……比裴芸年纪还大一岁?”

张玉冷笑道:“是,裴芸九岁,他那小舅舅十岁,哈。”

“裴芸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只不过那时他年岁太小,现在过了这么久,他娘也有意瞒着,他自然没怎么在意。”

袁飞飞“哦”了一声。

这时,也许是偶有所感,前面的裴芸竟然转过头来。他刚好看见袁飞飞和张玉侃侃而谈,张了张嘴,又作罢。

袁飞飞看过去,裴芸慌忙移开目光。

她努努嘴,心里已经预感到一个画面——在一个阴冷的角落里,一只受惊的兔子被一群豺狼围绕,战战兢兢地发抖。

袁飞飞合计了一下,又对张玉道:“你刚刚说,还有两个屈家的少爷一起进京了?”

张玉点头,“是了,那两位少爷是一对双胞胎,是屈三爷的小儿子。”

“屈家多少人?”

张玉:“当家的是屈三爷,城里的这宅子里,上上下下算上仆从杂役的话,百来人吧。”他看着袁飞飞,又道,“不过,屈家不只在崎水有势力,只不过本部在这里罢了。”

袁飞飞上下打量张玉,道:“城里的事,你倒是了解很多。”

张玉轻笑一声,道:“实不相瞒,哥哥的叔伯是城中的主簿,对城中大户之间的事情,多少有些了解。”说完,他小声对袁飞飞道,“哥哥是跟你投缘,才跟你讲的,你可别乱说出去。”

袁飞飞冲他一笑,拍拍他的肩膀道:“不会的。”她又想了想,道,“张玉,屈家近几年来……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嗯?什么大事?”

袁飞飞舔舔牙,道:“我也是听街坊嚼舌,好似是说屈家几年前有过变故。”

“啊……”张玉恍然大悟,道,“你是指那件事!”

袁飞飞一听张玉知道,心里一乐,面上不动声色道:“是什么事?”

张玉刚要讲,忽然怀疑地看向袁飞飞,道:“你怎么对屈家事情这么好奇?”

袁飞飞道:“先生就是屈家人,我自然会好奇些。”

张玉也不多想,点点头道:“我也是在姨娘们闲聊时听的。屈家上一辈一共三兄弟,老大屈伯山,老二屈伯霞,老三屈伯时。本来这当家的位置是肯定传给老大的,可是就在八年前,屈家老大屈伯山忽然失心疯了。”

“真疯了?”

“是啊,说是中毒了,后来老远请来当朝太医馆的大师傅,总算把命留下了,可人也疯了。”

“之后呢?”

张玉道:“本来屈伯霞对生意场看得便很淡,在出了那事之后他带着妻子和小女儿离开了崎水城,云游四方去了。老三屈伯时就顺理成章地当了家。”

袁飞飞脑子里千回百转,猜测这件事和张平有什么关系。

一旁张玉忽然道:“对了,好像有传闻说,当时屈伯山是因为赏剑中毒的。”

剑?袁飞飞凝眉,道:“什么剑?”

张玉摇摇头,道:“这就是屈家的家事了,外人不得而知。”

袁飞飞“嗯”了一声,兀自思索。

张玉道:“怎么又扯到屈家了,你别总拐哥哥的话。”

袁飞飞没骨头一样坐了回去,也不看张玉。

张玉道:“听哥哥的,离那裴芸远点,别沾了一身子贱劲。”

袁飞飞懒洋洋一笑,道:“知道了。”

张玉还想说什么,奈何袁飞飞已经趴回了桌子上,便转回去接着看书。

袁飞飞枕在屈林苑送来的那份竹简上,昏昏欲睡。

以前趴在桌上的时候有点矮,现在多了这层竹简,高低正好,袁飞飞满意地扭了扭脖子。

她一直在想刚刚张玉说的话。

中毒……赏剑……

她记得,屈林苑好似同她说过,张平的父亲打铁手艺一流,而且尤其擅长制兵器。

她也记得,裴芸跟他说,她娘有一柄剑,残破得不行,找了许多铸剑名家都没有修好,可是张平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就修补好了……

袁飞飞想着想着,有些困了,半睡半醒间,脑子里乱七八糟。所有的想法扭到一起,在她脑海中转啊转啊,最后归为一片虚无。

算了。袁飞飞心想,不管了,跟她又没什么干系……

袁飞飞透过眼帘,看到屋外金灿灿的阳光,恍惚之间,那些阳光好似抻成了一丝一丝,变作漫天金华,铺散开来。

袁飞飞迷迷糊糊,好像听见了撞钟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沉重又深远。

“钟……这有钟吗?”

她胡乱地自语,却被一旁的张玉听见了。

“钟?你想看钟?城外的明迦寺里有。”张玉顿了顿,放下书简,思忖片刻,又道,“不过,寒山老钟应该更有名些。它年代很久远,我爷爷说他小的时候那口钟就已经在了。不过寒山寺建寺位置太过于陡峭,都没什么香火,大家要拜佛都是拜明迦寺的……”

张玉讲着讲着,转头看见袁飞飞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躺在桌子上,身子缓缓地一起一伏,他轻叹一声,转回去接着读书。

周围的一切都慢慢变缓,袁飞飞闭上眼睛。四射的金色光芒,悄悄破土的稚嫩枝丫……书院琅琅的念读,屈林苑桌子上淡淡飘起的茶烟……

袁飞飞在无数物象里,渐渐入眠。

只有寒山寺庙里,那古老的钟声,穿透一切,进入袁飞飞的梦中。

述说着人间平淡,世事无常。

敲一声,盼一年如意。

再敲一声,盼一世安然。

时光荏苒,转眼,五载已过。

六月的正午,烈日炎炎,在崎水城南边一个说偏不偏说正不正的巷子里,一个少年坐在小扎凳上,背靠着门框,笔直的双腿叠在面前的四方宽桌上,桌子上摆着一把锄头。少年抱着手臂,眼睛因为光线的照射,半睁不睁,瞧着有些慵懒。

“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呢?”他对着桌子对面站着的人道。

那人个头不高,有些敦实,从模样看差不多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副酒楼店小二的打扮。他手里握着一把长锅铲,正面有难色地看着少年。

“可……可是……”也许是因为太热,小伙子脸上红红的,他偷偷看了少年一眼,又把目光缩回去了,“可是,我们店里不缺锄头啊,老的那把还……”

他话说一半,少年一动,他抬头看见少年细尖的眼角,不知怎么,汗唰唰地往下流,话也说不出口了。

少年也没做什么,只是把搭在一起的脚上下换了个位置,“就你们店那把破锄头,我说句不好听的,刨个地瓜都掉齿,你怎么用?”

这小伙子是街头上“王家酒铺”的伙计王二,他听了少年的话,愣头愣脑地道:“没掉过齿啊。”

少年一脸淡定,道:“那是因为还没刨地瓜。”

王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少年又动了动,放下双腿,起了身,手掌支在桌子上,身子微微向前探。

王二忽然感觉到面前一暗,转神的时候就看见一双细长眼眸正淡然地看着自己,他心里一抖,那感觉就像是在烈阳高照的天气里,忽地叫人泼了一身冰水一样,虽然起初有些瘆人,可还是觉得很爽快,“你……”

少年嘴角一勾,用轻细的声音慢慢道:“其实,上次去你店里打酒的时候,我就瞧过那把锄头了。就是因为看见了,所以我回来后,才特地准备了一把新的给你。你那把真的用不了了。”他说着,将桌上那把新锄头递给王二,道,“我家的铁器活全城都有名,你拿回去用个几年都不成问题。”

少年把锄头放到王二手里,后者战战兢兢地接过,少年又道:“掂掂分量。”

王二把锄头拿在手里掂了掂,少年站起身,道:“怎么样?”

王二点点头,“是好锄头。”

少年道:“你常来我这里买东西,我不会骗你的。”

王二还是有些犹豫。

少年看着他道:“你怕钱不够也不打紧,算我送你好了,拿回去吧。”

王二诧异地抬起头,“送……送我?”

少年轻轻一笑,道:“本也是给你们店里打的。”

王二看着少年,觉得有些恍惚。面前的人站在金色的暖光和无限的蝉鸣声中,笑容很淡很淡,淡得好像是自己的幻觉一样。

少年年纪不大,看着比自己小了不少,他面色不算白皙,可是极为干净,一双眼睛淡薄尖锐。他的嘴角好似永远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那笑容看起来跟别人的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王二也说不清楚,只是他每次看到这种笑容的时候,脑袋里就像刮了大风一样,呼呼地乱作一团。

此时也一样。

王二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摸出银钱,数了些,递给少年,“不……不能白拿你的东西,我们掌柜的会骂人的。”

少年接过,圆圆的钱币在他手里打了个圈,他对王二道:“下次再有什么活,记得来找我。”

王二头如捣蒜,“好。”

王二抱着东西离开,少年打了个哈欠,抬头瞧瞧天气。

太阳高高在上,晃得少年眯起眼睛。

他被晒得颇为舒服,打了个哈欠,道:“收摊收摊,回去睡了。”说着,他伸了个懒腰,可胳膊刚伸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下来。仿佛是有所感觉一样,他头一扭,看到路口站着一个人。

那男人穿了件薄薄的青色短打衣衫,胸口微敞,窄腰长腿,一副铁打的身材。

袁飞飞咧嘴一笑,慢悠悠喊了声:“老爷——”

岁月如梭,五载过去,张平已近而立,他的发丝随意束在脑后,下颌坚硬,脖筋结实,面容也如千锤百炼的铁器一般,越发深邃沉静。

袁飞飞凑过去,讨好一乐,“老爷,刚好卖光,走走,回家。”

张平看了看她身后,空荡荡的桌子,抬手比画道:多做的那把锄头为何不在?

“卖了啊。”

张平微微皱眉。

卖给谁了?

袁飞飞:“王家酒铺。”说完,她又补充道,“他们的锄头破得不能使了,我帮他们换一把。”

张平点点头,转身,袁飞飞跟在他后面,两人一起往家走。

路上,张平又冲袁飞飞比画了一句:莫要强迫于人。

袁飞飞摊手,“我本是要白送的,结果他说怕被掌柜的骂,非要给钱。”

张平侧目看了她一眼,袁飞飞一脸坦然。张平轻轻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些说不明的意味,或许是笑,抑或是无奈。

袁飞飞同张平回了家,两人一起闲了下来。

本来张平打好了几样东西,袁飞飞拿去卖,中午吃完饭袁飞飞就出去了,结果没过一个时辰呢,就卖完收工了。

袁飞飞在院子里,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把头上的方巾解下。

“哎哟可热死了。”袁飞飞跑到水缸边,舀了水,给自己洗了洗脸,然后到树荫底下纳凉。

院子那棵袁飞飞叫不出名字的老树,每到一年春日的时候,便会开始抽新枝,到了夏天,树叶茂盛,坐在下面十分凉快。

袁飞飞到这里的第一个夏天,就拉着张平在树下面磨了两个石垫子,为了将石头抛平,张平花费了不少时间。不过现在躺在上面,也是舒服得很。

张平去泡了壶茶,拿到树下,坐到袁飞飞身旁。

袁飞飞躺着,张平坐着,她看不到张平的表情,只能看见张平宽阔的后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张平的脊背上,一点一点的,袁飞飞看得有些愣怔。

张平转过头,刚好与袁飞飞四目相对,张平抿抿嘴,将茶壶放到一边,把袁飞飞拉起来坐着。

袁飞飞看一眼张平的表情就知道,又来了。

还没等张平抬手,袁飞飞就先一步把他的手掌按下去,“老爷,又要搬出去住?”

张平面容沉稳,点点头。

袁飞飞面无表情,道:“老爷,你是不是觉得把我养胖了?”

张平一愣,上下看了看袁飞飞,摇摇头。

袁飞飞是远远称不上胖的,这几年来,她长高了不少,如今站在张平身边,也快到他胸口的位置了,可不管张平怎么喂她,她就是长不胖。夏天里光着脚丫子满地跑的时候,她小脚一跷,上面的筋脉看得一清二楚。

袁飞飞一副“就是如此”的表情,又一本正经道:“老爷,你也没胖。”

“……”

袁飞飞往后一坐,道:“对吧,没必要。”她说完就往后一躺,闭眼睛装死。

这不是张平第一次同袁飞飞说起这件事,所以袁飞飞早就应对自如了。

其实,一直以来,她同张平一起住,完全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不管是她,还是张平,都视作平常,直到不久前,马婆子来到家中。

这个马婆子是崎水城南街上,最有名的媒婆,说过的亲数不胜数,那日她找上门的时候,还是一大清早。

袁飞飞睡得热火朝天,张平为马婆子开了门。

马婆子一见张平就喜笑颜开。

张平也认得她,把她请进屋里,那时袁飞飞还在被子里蒙头大睡,马婆子并没有注意到。她一心同张平套亲近。

马婆子是来给张平牵线的。

“张铁匠,你可是了不得哟。”马婆子一脸笑意,自上往下将张平看了遍,“那日你在街上一过,刘家的寡妇眼睛都直了。”马婆子在媒妁行当里浸染多年,年纪虽然大了,可眼睛里总是透着一股淫光。张平口不能言,捡起一旁的纸,要在上面写什么。

马婆子拦住他,道:“张铁匠,咱婆子不识字,你也不用麻烦了,过几天婆子挑个日子,让你们两个见上一见,可好?”

张平笔直地坐着,说不出,也写不了,最后只得起身。马婆子一脸疑惑间,他到床上,把被子拉开点,露出袁飞飞的小脸。

袁飞飞觉得脸上一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老爷?”

这床上突然爬起来个活人,马婆子吓得差点没坐地上去。而后她定睛一瞧,眼神里便透出几丝奇怪的神色来。

张平冲半睡半醒的袁飞飞比画了几个手势,袁飞飞歪过头,看到马婆子,迷糊道:“他说多谢。”

马婆子又笑了,道:“那张铁匠,咱们可这么说定了。”

张平连忙拉住袁飞飞胳膊,袁飞飞还处于混沌状态,被张平一抓可算清醒了点,把下半句补全了,“但是不必了。”

马婆一张脸也不见僵,依旧笑得开怀,她看着张平,语气轻飘道:“别看刘氏是个寡妇,那模样可是一等一的好,而且家里还有些产业,定不会辱没了你。”

张平还想“说”些什么,可袁飞飞脖子一软,又睡了过去,张平不想再把她弄醒,只得作罢。

马婆子告辞,张平将之送至门口。

临别之际,马婆子有意无意道:“张铁匠,那房里的小姑娘,年岁瞧着也不小了吧……”

张平一顿,看着马婆子。

马婆子摸了摸头上的插花,随口道:“这个年纪,也该注意一下了,婆子我倒是无所谓,可若要这左邻右舍的知道了,难免会有嚼舌根子的。”

马婆子斜眼看了张平一眼,又道:“那刘寡妇虽然死了相公,可人到底是个本分人家,人家托婆子来寻你,也是颇有诚意的。要我婆子说呀,张铁匠把自个儿铺子打理得不错,但说到底……”

马婆子说一半,留一半,只有眼神若有若无地瞄在张平紧闭的嘴唇上,最后轻飘飘地叹了一口气,“婆子改日再登门。”说罢,便离开了。

张平沉默地站在门口,看着门外通往大街的青石路,面色铁青。

半晌,屋里传来袁飞飞起床的声音,张平回神进屋,那破旧的门框上,已经握出了深深的掌痕。

那天,袁飞飞很快发现张平有些不对劲。

因为袁飞飞犯懒,每次起床的时候都磨磨蹭蹭,之前张平遇到这样的情况,会直接伸手帮她把衣裳披好,可那天袁飞飞闭着眼睛坐在床上等了半天,也不见张平有动静。

“唔?”袁飞飞被一阵风给吹醒了,睁开眼睛,看见张平站在她面前,眉头轻蹙地看着她。

“老爷?”

张平好似猛地回过神一般,左右看了看。

袁飞飞打了个哈欠,道:“老爷,大清早的喝醉了?”

张平摇头。

袁飞飞赖声赖气道:“衣裳——”

张平把搭在凳子上的衣裳拾起,来到床边。

袁飞飞自然而然地张开手臂,张平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帮她穿好,而是把衣裳放到她面前,自己又退了回去。

袁飞飞对着面前的衣裳眨眨眼,抬头道:“老爷提个醒。”

张平微微诧异。

袁飞飞又道:“提个醒我哪里又惹到你了,我是真的不记得了。”

张平深吸一口气,摇头。

袁飞飞也不多话,自己把衣裳穿好,又把被子叠了,然后跳下床。张平坐在桌边,门没有关,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外面的院子,好似在思索什么。

袁飞飞走到他身边,轻声叫他,“老爷?”

张平看向她,袁飞飞总觉得,今日那双平淡无奇的眼睛,好似同往常有些不同。

袁飞飞脑中转得飞快。做错事了?哪儿做错了?袁飞飞把近几天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老爷,你是不是怪我把锄头强卖出去了?”

张平没有说话。

袁飞飞皱眉,道:“要不就是前天我又趁你不在偷偷跑出去找狗八了?”

张平眯起眼睛,袁飞飞心道一句不好,露馅了。

她刚想弥补一下,谁知张平已经转过头去,她看出张平有些心不在焉。

袁飞飞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忽然看见桌子上放着的两杯茶水。茶没有喝完,几片叶子漂在杯子里,随风轻轻打转。

袁飞飞脑中灵光一闪,回忆起早些时候的事情,“老爷,今早家里是不是来人了?”

张平斜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袁飞飞又道:“好像是个老女人。”

张平:“……”

袁飞飞道:“是在做什么?”

张平没说话,袁飞飞细细回想一番,勉强拼凑个大概,那个时候她半睡半醒,浑浑噩噩,根本没意识。

“老爷……”袁飞飞凑到张平脸边,瞪大眼睛道:“那老女人该不是……”

张平神色凝重地看着她,袁飞飞一脸惊悚,大叫道:“她该不是看上你了吧!”

“……”

袁飞飞哆哆嗦嗦道:“老……老爷,她对你来说,年纪是不是大了点……”

张平没法再沉默了,捡起桌上的纸。

并非那样,你莫要胡猜。

袁飞飞“噢”了一声,道:“她是谁?”

张平拿炭的手顿了顿,写道:马婆……

他没有写完,可袁飞飞已经知道了。

“她就是马婆子?”袁飞飞挠挠下巴,道,“南街上有名的媒婆,她来找你做啥?”她看着张平,嘿嘿一笑,“是来给你说亲的?”

张平不知回想起什么,暗自咬牙,没有抬头。

袁飞飞又道:“难不成是给我说亲的?”她嘻嘻哈哈,道,“不过我一直女扮男装,她给我说的是女娃还是男娃?哈哈。”

张平忽然起身,袁飞飞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张平面色不太好看,他垂眸看着袁飞飞,神色不明。

袁飞飞马上道:“我开个玩笑而已……”

张平胸口起伏不定。袁飞飞站在一片逆光之中,轮廓朦朦胧胧,张平看着她,慢慢地,好似脱了力一样,坐回凳子上。

袁飞飞小心地走过去,拉住张平的手。她感到张平微微动了一下,可是并没有将手抽出。“老爷,到底怎么了。”

张平垂着头,看着地面。

袁飞飞晃了晃他的手,道:“是不是饿了?”

张平:“……”

“哈。”袁飞飞本想逗张平结果自己先笑了。

张平抬眼,看见她的笑,神色也松了些。

袁飞飞道:“说给我听听。”

张平终于重新拿起炭块,在纸上将整个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唷,就知道是给你说亲的。”袁飞飞坐到一边,道,“刘寡妇……”她细细想了想,“我好似记得,是街口卖油的吧?”

张平点点头。

袁飞飞道:“你怎么同马婆子说的?”

张平想起先前的无奈,胡乱一摇头。

“你没同意?”

张平点点头。

“你见过刘寡妇吗?”

张平摆手。

“长得不赖。”

张平抬眼看她。

袁飞飞笑得一脸猥琐,道:“真的哟,你不去看看?”

张平抬手比画了一下。别胡闹。

“你见都没见过,怎么就不答应?”

张平静了一会儿,比画道:我身有残疾,不想拖累他人。

袁飞飞怔住。

张平比画了这句,便看向一旁青黑的地面,安静地不再有所表示。袁飞飞站在他面前,张平沉默的脸孔就隐在她的影子里。

袁飞飞看着这样的张平,心里忽然产生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她觉得张平好像一块铁,在无数次锤炼中,渐渐成形,也渐渐冷却。不论是明媚焕新的春夏,还是寒冷入骨的秋冬,他都是一副模样。

以前有一次,她在外面同狗八、裴芸玩乐,回来有些晚了,走到巷子口的时候,看见张平背靠门板坐在石阶上,手边放着一个茶壶,好似在发呆。

那次她鬼使神差地没有走过去,也没有出声,就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看着他。

张平足足在那里坐了一个时辰,偶尔小饮一口,好似在看着对面的墙根,也好似在看墙缝里的野草。他的表情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直到袁飞飞站得累了,才出去叫他。那时袁飞飞就有了奇怪的感觉,只是那时她不甚在意,也就没有细究。

如今这份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她终于明白了。

红尘几许,张平已不在意是苦涩还是沉重,当其他人在尘世的道路中沉沦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终途。

面对世事,他低敛、沉默,连叹息都吝于给出。

认命。

他已经认命了。

袁飞飞跨坐在凳子上,手托着下巴看着张平,好一会儿,她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我饿了。”

张平抬头,袁飞飞打了个哈欠,道:“肉丝鸡蛋哟!”

张平看着袁飞飞,半晌出屋。

袁飞飞趴在桌子上,心想他也不是永远不叹气的。

没一会儿,张平做好了饭端进来。

袁飞飞一筷子夹了一大块鸡蛋,放在嘴里,张平又给她碗里补了一块。

袁飞飞抱着碗埋头大吃,一旁的张平没怎么动,只是偶尔给她添些菜。

袁飞飞吃了一会儿,动作渐渐慢了下来,她看了张平一眼,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张平没动作。

袁飞飞又道:“老爷哟,你憋着不难受吗?”

张平:“……”

袁飞飞笑了一声,道:“随你好了。”

她不再逼问张平,一脸轻松地吃饭。就在她要吃完的时候,张平忽然拉住她的手腕。

袁飞飞抬头,“嗯?”

张平好似有些拘谨,袁飞飞眉峰一挑。张平犹豫片刻,终于比画了一句话:要不要,再盖间房子?

袁飞飞以为自己看错了。

“什么?”

再盖间房子。

袁飞飞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圈,道:“怎么,这个要塌了?”

张平摇摇头。

“那盖什么新房子?”

张平目光有些游离,修长有力的手指来回松紧了几番,又比画起来:你……你长大了。

袁飞飞点头,“啊。”她一伸腿,道,“给我新衣裳?”

张平脸色严肃地看着袁飞飞。我在同你说正事。

袁飞飞收回腿,坐回原位,道:“行,那你接着说。”

袁飞飞一正经起来,反倒是张平有些拘束了:既然你长大了,那……我便再盖一间房子吧。

袁飞飞回头往院子里看了一眼,道:“你要盖在哪儿,没地方了。”

因为想法也是刚刚冒出来的,张平也没有具体的计划,便比画道:这稍后再想,我先问问你是否愿意。

袁飞飞笑道:“你先说为什么我长大了就要再盖一间房。”

张平:“……”

“说啊。”

你虽一直女扮男装,但终究是个姑娘,若……张平比画了一半,手指停在半空。他看着面前一脸笑意的小丫头,莫名地有些尴尬。张平心里苦笑,他养这小丫头已经五年有余了,五年间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碰见过,倒没一次有过这般尴尬的感觉。

他吸了一口气,比画道:你是姑娘家,从前小也就罢了,现在长大了,若还同我在一间屋子里,邻里知道了,我怕会坏你名节。

“哈哈哈哈!”张平比画完,就见袁飞飞抱着肚子爆笑起来,“坏我名节,哈哈哈哈!”她乐得险些岔了气。

张平看着她,手脚僵硬,难得地脸红起来。你莫要再笑了。

“哈哈哈哈!”

张平抬手,想按住袁飞飞的肩膀,谁知袁飞飞先了一步,紧紧握住张平的手腕。

她忽然不笑了,“张平,你想闹什么幺蛾子,自是随你,不过……”她往前凑了凑,张平退了半寸。

袁飞飞声音轻飘,道:“不过,你别把我扯进来。”说完,她松开张平的手,起身离开。

“树下好乘凉啊……”

袁飞飞躺在树荫下,跷着腿休息。一旁坐着的张平手抓茶盏,头微微垂着。

袁飞飞有意无意地看他一眼,道:“老爷,前几天马婆子又来找你了吧。”

张平放下茶盏,点点头。

“你去瞧瞧没?那个刘寡妇。”

张平摆手,好似不愿再多谈。

这个刘寡妇之于张平,就像是盖屋子之于袁飞飞一样,每次提及,都说不下去。袁飞飞也不追问,她一个打挺,从石垫子上坐起来,重新扎了下头发,把方巾戴好,然后站起身。

“我出去了。”

张平抬眼,袁飞飞会意道:“晚上回来。”

张平抬手,比画了两下:去哪儿?

袁飞飞在院子里踢了踢腿,头也不回道:“我去看看裴包子被他小舅欺负得还有气没。”

“啪!”

张平在袁飞飞身后拍了一下手,袁飞飞回头,张平做了个扒饭的手势。

袁飞飞道:“知道了,回来吃。”

袁飞飞离开家,转了个弯朝金楼走去。

从袁飞飞卖身时起,一晃已经五年过去了,对于袁飞飞来说,除了家门口米店的老头病死了以外,崎水城没有任何变化。

袁飞飞走了许久,来到金楼门口。

因为天还没暗,金楼这做夜里生意的地界显得有些冷清。

袁飞飞绕到后门。

抬起头,五年前,挂在门上写着“裴府”二字的匾额已经摘下了,现在上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挂。

袁飞飞淡淡看了一眼,朝府里走去。

府中大门敞开,刚进去的时候门口有个扫地的小厮,他认得袁飞飞,行了个礼就接着扫地了。

袁飞飞路过他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转头问道:“裴芸这几天做什么呢?”

那小厮没想到袁飞飞会同他说话,左右看了看,然后凑过来对袁飞飞小声道:“小少爷这几天一直在屋里看书。”

袁飞飞“哈”了一声,道:“这时候了还在看书?”

小厮也是愁眉苦脸,道:“大伙也不知道小少爷是怎么想的,夫人前几天还被传回金府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袁飞飞拍拍小厮的肩膀,道:“有啥点心没?”

小厮看见袁飞飞那个熟悉的眼神,马上点头,“有有,马上端上去。”

袁飞飞目送小厮离开,转身上了二楼。

五年里,裴府的格局并没有什么改变。不过听打杂的丫鬟们说,本来三年前,金夫人是打算将裴府扩建一番的,可是碰到了些麻烦事,也就作罢了。

袁飞飞来到二楼,楼阁里依旧摆放着一盆一盆的盆栽,如今正值夏日,盆栽繁茂无比,枝杈扭转,看起来十分优雅。

袁飞飞来到最里面的屋子,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她刚一进门,就看见了裴芸。

如今裴芸已经一十有五,小时候稚嫩的脸蛋已经逐渐成熟。袁飞飞还记得,大概是从他十岁的那年起,裴芸整个人就像被人拉着两头狠狠地拽着一样,把原本微圆的身子拉得又瘦又高。唯一不变的是他白皙的脸孔,裴芸的脸轮廓并不硬朗,反而有些男生女相的意味。袁飞飞觉得同他一起走在外面,别人是绝对不会怀疑自己女扮男装的。

袁飞飞进屋的时候,裴芸正端坐在桌边,手里捧着一本书,读得入神。袁飞飞没有叫他,自己把门关好,抱着手臂靠在墙边看着。

裴芸的屋子里有不少稀奇的好玩意,比如他手边放着的七彩琉璃香座,便是从胡商手里高价买来的,平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只要在当中点上香,琉璃座上就会有各色彩光流窜。

袁飞飞看了一会儿,一直到外面有人敲门,小厮端着一盘糕点进来。袁飞飞接过,回身的时候裴芸正对着她笑。

“你来了。”

袁飞飞关好门,一手捻起一块点心,放到嘴里,“唔。”她坐到裴芸对面,道,“看什么呢?”

裴芸把手里的书拿起来一些,给袁飞飞看。

袁飞飞眯起眼睛,“又是什么东西?”

裴芸将书放下,刚要开口解释,袁飞飞抬手,“别说。”

裴芸轻轻一笑,端起手边的琉璃香座,来回摩挲。

袁飞飞看着那小小的炉子,道:“这么个小东西,要花多少银子?”

裴芸轻声道:“一千五百两。”

袁飞飞哼笑一声,冷笑道:“你现在都快被人拆吃入腹了,还有闲钱买这些?”

“嗯嗯。”裴芸笑看着袁飞飞,“总不能苦了自己。”

袁飞飞白他一眼,又捡起一块点心放到嘴里,“你点的是什么?味道有些重。”

裴芸垂眉,看着手中的香炉,低声道:“是一种叫‘断梅’的香,属冷香的一种,是用一种特殊的梅树花朵制作的。”

袁飞飞对这些不甚在意,道:“你现在怎么总喜欢闻这些,久了不会呛着?”

裴芸低声道:“不会。”

袁飞飞吃够了,把点心盘放到一边,道:“听说你娘被人叫走了?”

裴芸“嗯”了一声。

袁飞飞看他一眼,道:“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急?”

裴芸淡淡道:“我急与不急都一样,金府不会让我进门的。”

“哈,讨人嫌咯。”

裴芸笑了,“是啊。”

袁飞飞站起来,到窗边把窗户推开,往外看。

身后,裴芸看着她的背影,静静道:“飞飞,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来这间屋子的时候。”

袁飞飞也没回头,对着外面打了个哈欠,道:“记得啊。”

裴芸淡笑道:“那时,你还要站在凳子上,才能看到窗外。”

袁飞飞转过头,眯着眼睛看裴芸,坏笑道:“小爷现在长高了,如何?”

裴芸白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香炉,道:“我可是比你高的。”

袁飞飞拉下脸。

裴芸站起身,来到袁飞飞身边。裴芸同从前一样,依旧喜欢穿白衣,不过现在他看着一点都不像包子了……

“再过五天,小舅要接手裴府了。”

袁飞飞哈哈大笑,“小舅?亏你叫得出口。”

裴芸也乐了,不过他笑得比袁飞飞斯文多了,“辈分不能忘。”

袁飞飞捡起一根窗子缝里的杂草,道:“你小舅子来了,你去哪儿?”

裴芸纠正道:“是小舅,不是小舅子。”

袁飞飞不耐烦道:“差不多。”

裴芸无奈一笑,道:“他倒是没说还让不让我住在这里。”

“唷,要被赶出去了?”她转过身,上下打量了裴芸一遍,伸手钩起裴芸雪白的衣边,乐道,“白花花的公子哥,没钱了过得下去吗?”

裴芸不躲不拦,垂眉看着袁飞飞,淡笑道:“过不下去怎么办?”

“嗯?”

裴芸向前半步,把袁飞飞圈在一个小小的范围内,“飞飞,我若是真过不下去了,也去求平叔收留如何?”

袁飞飞挑眉。

“当初平叔买你还花了二两银子,小生一文钱都不要,没准还能自备些家底带过去。”

静了一会儿,袁飞飞点点头,满不在意道:“行啊,拿钱来,收留你。”

裴芸道:“你愿意留我?”

“你要问老爷的意思。”

裴芸看着袁飞飞,他的眼睛比起儿时,显得更为温润,可这份温润又同从前不一样。

半晌,裴芸后退两步,转身回到桌旁,伸手端起香炉,轻轻地抚摸。

“你娘是被叫去吃宴了吧?”

裴芸低声道:“你如何得知?”

“你二舅舅的满月酒。”

裴芸轻笑一声,神色不明,“又是那个乞丐告诉你的?”

袁飞飞抬脚踹了裴芸一下。

裴芸改口道:“哦,好似叫狗八。”

袁飞飞来到裴芸边上,一脸猥琐道:“不过说真的,那金家老爷子还真是生龙活虎、宝刀不老啊,六十多岁了还这么……”

“飞飞……”裴芸面色僵硬地看着袁飞飞,后者总算是把话头打住了。

裴芸低头静了一会儿,而后声音微微泛冷,“你莫要再同楼里那些人来往了。”

“哪些人?”

裴芸轻笑道:“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怎么,金楼花娘名满天下。”她说着说着,把头仰起来一些,特地露出自己男装的腰带和发巾,道,“袁公子慕名拜访,你作为东家,该欢迎才对。”

裴芸哼笑一声,调侃道:“你来了又不给钱,欢迎你做什么?”

袁飞飞捡起一块点心就要往裴芸身上扔,裴芸知道躲也躲不开,干脆站在原地笑着等,袁飞飞胳膊举了半天,最后又放下了。

“怎么,扔吧,别朝脸扔就好。”

“没意思。”她放下点心,拍拍手,道,“我走了。”

裴芸抬眼,道:“你才来了这么一会儿。”

“我就来看看你还有气没。”她一边说一边往屋外走。

裴芸无奈一笑,道:“你倒是一直没变。”

袁飞飞懒得回话,推开门。

裴芸在她身后低声道:“飞飞,我也是如此。”

袁飞飞停住脚,转头,“你说什么?”

外面已是傍晚,裴芸的身影隐在红色的晚霞中,朦胧不清。

“嘁。”袁飞飞白了一眼,转身离开。

袁飞飞走后,裴芸独自拾起桌上的琉璃座,微微垂首,深嗅冷香。

琉璃座身映照了窗外的霞光,缓缓流转,红得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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