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往常一般,回到锦绣阁时,月儿正守在院门前不住眺望。
月儿手中提着纸灯笼,目光之中夹杂着一丝不安,她脚步凌乱,正来回走着。
见到这般景象,暮云朝的心猛地一沉。她与月儿相处得久了,但凡月儿一个眼神,她便能轻易猜出她心中所想。
“姐姐!”见到暮云朝与祝阳羽的身影,月儿面上终于有了喜色,可眸中的担忧却半点不减,“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出了何事?”暮云朝张口便问,“可是荣儿出事了?”
月儿抿唇,点头道,“一个时辰前,荣儿被带去了东宫。”
东宫?
暮云朝挑眉,既然是去了南宫未昌那里,月儿为何会担忧?
“南宫未昌不是很喜欢荣儿,既然去了东宫,那应当不会出事啊。”祝阳羽口直心快,道出了心中所想。
暮云朝心下思索片刻,随即问道,“是被谁带去的?”
月儿眉头轻蹙,“是……是公孙小姐。”
“公孙小姐?怎么又是她?”突然,一道低沉又带着阳刚之气的声音响起。
“陆公子?”月儿惊呼出声,她这才注意到陆信的存在,“你怎么入了宫?”
“此事稍后再议,”几人已行至院中,暮云朝转身望向身后的陆信,“陆信,你方才话中何意?”
陆信伸手把弄着下巴,低声道,“这些日子我住在客栈,时时听见有关于公孙小姐的美誉。听闻她近些日子时常广行善事,不单施粥予人,更是开了间免费的药房救助老弱病残,街坊邻里皆对她称赞有加。”
暮云朝听后,轻轻挑起了眉头,转而又问月儿,“公孙素柯将荣儿带走时,可有说些什么?”
月儿无奈摇头,“公孙小姐本人并未前来,只来了两个宫人,他们强行带走了荣儿。我不放心,便尾随宫人一路到了东宫,却被太子一眼发现了踪迹。然而太子什么也没说,只是要我安心。只不过……”
月儿欲言又止,一脸不安地看向暮云朝。
“不过什么?”暮云朝蹙眉,“你大胆说便是。”
月儿咬了咬牙,随后道,“一路上不时有宫人议论,称公孙小姐此番进宫,会直接入住东宫。”
月儿的声音很小,却足以令三人听得清清楚楚。
掩在袖中的双拳不由握紧了几分,暮云朝一派凛然,抬脚便要离开锦绣阁,却被祝阳羽唤住,“暮姐姐,眼下已经很晚了。”
暮云朝自然听得出祝阳羽口中的关怀之意,却不曾止步,只是轻轻挥了挥手,留下这样一句话,“荣儿住惯了锦绣阁,便是他真的想要留在东宫,我也要去看看他是否安好。”
祝阳羽和月儿相视一眼,抬脚便要追着暮云朝而去,却被陆信拦住了去路。
“木头脸,你做什么?”祝阳羽本就红肿的眼眶此刻蓦地又红了几分,她微微仰头看着陆信,面上尽是不悦。
“暮姑娘只是去探望她的弟弟,你们担心什么?”陆信面无表情,冷冽开口。
祝阳羽眉头拧作一团,甚是不满,“木头脸我问你,在你看来那个公孙小姐是怎样的人?”
“广积善德,慈悲心肠。”陆信仍旧面无表情,答得干脆。
祝阳羽听后,怒火霎时涌上心头,她目光一戾,怒道,“可是这个在你心目中万般美好的公孙小姐,她是皇上亲自指婚给南宫未昌的人!”
陆信的面色终于有了波动,他看着祝阳羽,眉目间万般情绪交错,可最终却只是道出一句,“暮姑娘自会处理好一切。”
“木头脸你!”祝阳羽气得直跳脚,奈何陆信半点也不让步,她只得转身坐在门前台阶上,独自生闷气去了。
月儿虽然担忧,却比祝阳羽淡定得多,她在祝阳羽身侧坐下,一句话也没有说。
到得东宫,只见正殿中一派烛火通明,一侧的书房却只亮着一抹幽暗的烛光。
透过窗子,暮云朝隐约看见那抹幽暗的烛光下,一道身影正匐在桌前,执笔写着什么。
这道身影太过熟悉,熟悉到了骨血中。
暮云朝敛了周身气息,缓步走向书房。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书房门时,正殿之中突然传出一声女子的轻语,“荣儿听话,快将这碗莲子羹吃了。”
暮云朝伸出去的手臂蓦地收回,她转身走向正殿,心底染上一层阴霾。
“我不吃!”是南宫未荣愤怒的叫声,“我不喜欢你,你走开!我要姐姐!”
“荣儿乖,”公孙素柯仍是耐着性子,“你将这碗莲子羹吃下,嫂嫂便带你去见姐姐好吗?”
嫂嫂?
此刻暮云朝已经行至正殿门前,听见这样一个称呼心中直觉好笑。她没有立刻推门而入,而是守在门前,竖起耳朵听着屋内的对话。
“你胡说!”南宫未荣稚嫩的嗓音中夹杂着一丝愤怒,“三哥的心中只有姐姐,他不可能娶别人!”
暮云朝不由咧嘴笑了,她的弟弟可真给她长脸。
“你吃不吃?”公孙素柯许是怒了,语音沉了几分。
“我不吃!就不吃!”
“哼!”只听公孙素柯一声冷哼,“吃不吃,可由不得你!”
暮云朝脸色一沉,立时推开殿门。
正殿中央,入眼便是一脸不愿的南宫未荣,以及正打算强迫南宫未荣吃下莲子羹的公孙素柯。
听见门声响起,公孙素柯下意识回眸,当看见来人是暮云朝时,她连忙换了一副喜色,“原来是暮姑娘来了,为何不见下人通报?”
“姐姐!”南宫未荣一把推开公孙素柯,猛地扎进暮云朝怀中,许是觉得委屈,他竟带着哭腔。
暮云朝的脸色又沉了一分,她看着公孙素柯,冷声问道,“不知公孙小姐为何要将荣儿带来东宫?”
公孙素柯将莲子羹交予婢女,随即上前两步走至暮云朝身前,脸上挂着张扬的笑意,“暮姑娘有所不知,我此番入住东宫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他老人家要我好生照顾太子殿下。”
暮云朝面上闪过一丝不耐,“我只问你,为何要将荣儿带来东宫?”
公孙素柯掩面轻笑,“荣儿与太子殿下手足情深,若是将他带来东宫抚养,岂不是一桩美事?何况你与荣儿非亲非故,纵然当真是姐弟,又如何堵得住宫中人的悠悠之口?”
“姐姐,”南宫未荣哽咽开口,“我想回去,不想在这里,我不要别人照顾,我只要姐姐!”
暮云朝心底一软,随即将南宫未荣抱在怀中,柔声道,“好荣儿,咱们这就回去。”
暮云朝转身就走,行至门前时她突然冷冽开口,“我与荣儿究竟是不是姐弟,无须公孙小姐费心。奉劝你一句,若心有不快请朝着我来,可你若胆敢伤害我身边的人,我一定要你好看!奥对了,东宫之中人人皆知,若是暮云朝前来,便不必通报。”
暮云朝离开后,公孙素柯的脸色随即变得冷冽,眸底有万千利刃飞射而出。
抱着南宫未荣穿行在重重宫殿之中,暮云朝心下思绪万千。
周遭一片寂静,宫人们也守在各家院中,不再东奔西走。
南宫未荣在她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然睡去。
此刻陪伴暮云朝的,唯有天边的一轮孤月。
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童,他眼角的泪水还未风干,脸上却挂着满足的笑意。
走上西宫小径,暮云朝抬眼望着明月,心中五味陈杂。
她如何也想不到,会在那般的情形下与长孙高达相认,她甚至连一丁点的准备都未做好。
当自己的生身父亲站在眼前时,她心中虽激动万分,却无半点喜悦之意。即便是长孙高达一再挽留,她仍旧选择了离开,离开那片梅林,带着祝阳羽和陆信回到这时时刻刻充满阴谋的皇宫之中。
“哎呦……”
猝不及防地,暮云朝撞上了一堵肉墙。
她腾不出手揉脸,便再次撞上那堵肉墙。
熟悉的梅花香气扑鼻而入,脚下蓦地一空,暮云朝只觉自己飞了起来,被人带着飞了起来。
万千思绪皆留在了西宫小径,暮云朝心头刹那间一片清明,她任由那人带着,飞向了西宫花园。
怀中的南宫未荣没有被惊醒,他犹自熟睡着。
站定在地,暮云朝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初次与荣儿相见,便是在这片花园中。”
南宫未昌的眸子中有点点星光,他注视着暮云朝,轻声道,“公孙老将军私下觐见了父皇。”
暮云朝轻轻一笑,没有去看南宫未昌的目光,兀自说着,“那时的荣儿还未恢复神智,明明是冬日,却要抓蝴蝶。”
“云朝,”南宫未昌唤出声,嗓音中掺杂着一丝苦涩,“我别无选择,若不将公孙素柯接来东宫,父皇明日早朝时便会封她为太子妃,并宣布婚期。”
心头一滞,暮云朝终于直视南宫未昌的目光,只见他万般璀璨的双眸中,清楚地映着她的容颜。
鼻头蓦地一酸,已记不起究竟是何时倾心于他?
是边关初遇时的震慑?还是夜宴上的心意相通?
细细回想,无论何时,这个人总是对她不做怀疑。
“无须解释,我都明白。”
暮云朝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