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在暮云朝日思夜盼之中,到来了。
前夜,她被繁缛的程序折腾了一宿,沐浴、梳妆、更衣……
卯时来临之际,她被素玉唤醒,却觉头顶沉得紧。
她睁眼,面前是一面铜镜,镜中映出一美人,盈盈眉眼,温婉带笑。
头顶精致高贵的凤冠,步摇盈盈缀着,不时撞击出清脆的声响。
这……便是她此生最美的时刻。
伊人红妆,凤冠霞帔。
暮府上下百余家丁不曾停歇,纷乱地跑前跑后,打点着诸多事宜。
“娘娘,这是李婆婆,成婚六十年,家和美满,子孙满堂。皇上特意请了她来。”素玉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老婆婆,她身穿红袍,满面喜色。
“见过皇后娘娘。”李婆婆躬身行礼,“今日老婆子会时刻陪同,娘娘无须紧张担忧。”
“有劳李婆婆……”暮云朝颔首,礼数周全。
突然,府外传来一阵喇叭唢呐的声响,伴随着声声爆竹,是迎亲的队伍来了。
“迎亲的队伍来了,奴婢给您披上喜袍。”素玉满面喜色,仿佛今日要成婚的是她。
将月儿的心意穿在身上,红盖头倾覆而下,遮住了她的视线。
暮云朝缓缓勾唇,出声问道,“是南宫未昌来了吗?”
素玉一边替暮云朝打理着衣角,一边轻快地回话,“娘娘,是安沁王与百里公子来了。皇上此刻啊,正在宫门口等着您呢……”
“原来如此!”暮云朝轻轻点头,掩不住的喜意自心底涌出。
随后,她在素玉与李婆婆的搀扶下,行出闺阁。
门前铺着一条红毯,突有桃花飞来,落于红毯之上。
院中装饰得分外喜庆,处处挂着红绫,那是暮府对暮云朝满满的祝福。
只可惜,这些许祝福,盖着喜帕的暮云朝是看不见了。
李婆婆站定在闺阁前,暮云朝也随之停下脚步,等着下一项行程。
“请新娘上轿……”
百里丘的嗓音回荡在耳畔,温润如玉,一如往年。
话音刚落,暮云朝抬脚便要向前行。
“哎,娘娘不可!”李婆婆却一把拽住她,低声道,“老婆子知道娘娘心急,可这礼仪便是如此。需待三回请轿后,新娘方可行出府门,步入轿中。”
心……急?
一股热浪涌上脑海,暮云朝再不敢随意言行。
随着百里丘三回请轿,暮云朝终是得了李婆婆的首肯,向府门外行去。
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身边的素玉突然离开,却有一只大掌向她伸来。
熟悉的桃色现于眼前,暮云朝缓缓伸手,任由百里丘牵着。
她听见周遭一片唏嘘声,却不知究竟生了何事。
“呵……”身旁的百里丘突然笑出声,以仅有二人能听见的音量开口,“一百零八抬大轿,南宫未昌可真是有心了。”
暮云朝闻之,心头一暖,喜滋滋的。
南宫未昌曾与她说过的话语,都在一一兑现。
那一百零八抬奢华大轿,李婆婆与素玉皆坐不得,仅能暮云朝一人步入。
百里丘替她掀开轿帘,低声笑道,“莫要心急,小心些。”
“我可没有心急!”暮云朝愤愤不平地回道,因此未能瞧见脚下之物。
满轿的谷豆,令她险些跌倒。
身形颤了几颤,好在百里丘及时放下轿帘,她的丑态才不至于被外人瞧见。
入得轿中后,暮云朝偷偷摸摸地掀开盖头,放眼望去。
这一眼令她大吃一惊!
这……这真的是轿子?
金碧辉煌,随处可见夜明珠,极尽奢华。
虽不及宫殿大小,却比寻常轿子大了十倍不止。
暮云朝咽了咽口水,缓步向前走去。
南宫未昌素来节俭,此番为了她如此铺张,实在令人唏嘘。
“起轿……”
这一声,是卞夷的呼喊。
敲锣打鼓,喇叭唢呐,声声震天,不绝于耳。
轿夫抬起喜轿,向城中行去。
暮嫣然站立在府门前,望着那逐渐远去的人群,失落地返回府中。
已有多久,暮府未曾这般热闹过了……
如今,她心中无怨无恨,若能安稳度过余生,便是再好不过。
谁也不曾注意到,在那屋顶之上,一抹淡紫色的身影一晃而过。
暮云朝坐在轿中,晃悠了不知多久。
喜轿似是在永安城中环绕了一周,经过大街小巷,百姓们纷纷涌至街头观望,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就在暮云朝昏昏欲睡之际,轿子终是停了。
宫门前,铺着偌大一张红毯,南宫未昌着一袭火红色喜袍,站立在宫门之内,望眼欲穿。
他拱手,对着轿门作揖行礼,共行三次。
随后,暮云朝便被请出了喜轿,由李婆婆搀扶着,向宫门内行去。
跨马鞍,走火盆,繁冗枯燥,却是距离南宫未昌愈发地进了。
一颗心猛然起伏跌宕,暮云朝竟在这时有些紧张。
掩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她的脸色涨得通红,终于有了新娘的自知意识。
这段路程,本该由百里丘或是卞夷相陪,而南宫未昌本应站在昌宁宫大殿前,却破了礼数站在此处。
“皇上。”李婆婆向南宫未昌行了一礼,便将暮云朝交给了他。
南宫未昌的大掌伸来,是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触感。
暮云朝的心跳愈发剧烈了,手心有汗水浸出。
“呵……”南宫未昌的笑声自耳畔响起,但听他柔声道,“有我在,勿忧勿怕,更无须紧张。”
随着微风起,清淡的梅香扑入鼻中,暮云朝的一颗心缓缓平静。
虽不知此刻周遭是何情境,然只要在他的身边,一切便好。
行至殿前,二人在百官万民的见证下,行叩拜大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拜余生请指教。
礼成。
泪水浸湿了眼眶,暮云朝却是满心欢喜。
这一世,能寻得此般良人,实乃三生有幸。
她终于,成了他的妻。
“永盛国国主特此前来,恭贺大昌帝后大婚!”
突然,一道清冽的男音自天际响起,回荡在所有人耳畔,令人心惊。
一主一仆二人自宫门行来,淡紫色的衣衫在阳光的照耀下略显神秘,东方无心昂首挺胸,傲慢得不可一世。
百里丘见状,眉眼一沉,正欲动身拦截,却听南宫未昌开了口,“今日朕与皇后大婚,能迎来永盛皇这等贵客,实乃大昌之幸!来人,快请永盛皇上座!”
这东方无心来得突然,暮云朝在心下思索良久,想要掀开盖头,却又怕坏了礼数。
好在东方无心并无其他异样举措,倒真像是前来贺喜。
可所有人心中都清楚得很,所谓不速之客,不请自来,定是别有用心!
不得不说,这皇家礼仪还真是繁琐。
成个婚,竟用了足足一整日。
酉时过后,天色渐渐暗下。
暮云朝在李婆婆与素玉的陪同下,入得凤蘭阁。
顶了一整日的凤冠,暮云朝脖子酸疼,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却又无可奈何。
“娘娘,皇上正在宴请宾客,约莫两个时辰后便会来此。”素玉掺杂着小欣喜的声音传进暮云朝耳中,却令她不由黑了脸。
宴请宾客?
为何她不得出席?
被折腾了一整日,却连个馒头都没有,真是气死她了!
“娘娘,您便在新房中等候,坐在床榻边,不得擅自揭开喜帕,否则大不吉利!”素玉搀着暮云朝到得床边,又道,“奴婢与李婆婆便在殿外等候,若是皇上来了,奴婢会出声通报。”
暮云朝闻言,连连点头。
此时此刻,她巴不得素玉和李婆婆赶紧离开。
“想不到今日的婚事,竟会如此盛大,我还真是错怪了皇上……”
素玉的窃窃低语渐渐远去,待二人离开后,暮云朝一把扯下喜帕,身子向后倒去,躺在那绵软的玉床上。
“嘶……”
却突然,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双眸大张,不住地扯着嘴角。
身下……是什么东西!
她立即起身,将棉被掀开,却见床上撒满了谷豆,更有花生、红枣之类的寓意吉祥、早生贵子之物……
没有半刻犹豫,暮云朝将满床的谷豆扔了出去,撒落在白玉石地面上,落了满地。
至于那些花生与红枣,自然进了她的腹中。
靠坐在床边,暮云朝一手抓着红枣,一手剥着花生,满面阴郁地吃了起来。
凭甚南宫未昌便能吃肉喝酒,而她却只能吃这些五谷杂粮?
她不满啊!不满!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悉碎声响,似有人来了。
暮云朝一把抓过喜帕盖在头上,正襟危坐。
竟是个翻窗的小人,会是谁?
来人脚步沉稳,身具较强的内力,更带着几分熟悉感。
似是被满地的谷豆所惊,来人张口便道,“皇后果真是不同寻常,竟连这吉物都给扔了!”
“东方无心?”听出来人的声音,暮云朝挑眉,增强了戒备。
“皇后不必紧张,朕贸然前来,不过是有事相求。”东方无心始终站在五步之外,暮云朝察觉不到半点不善。
“哦?却不知永盛皇,有何请求?”暮云朝冷笑,“本宫的夫君此刻正在宴请宾客,皇上何不去寻求他的帮助?”
“此事非同小可,事关永盛国兴亡,朕断然不会拿家国命运玩笑,还望皇后听之,信之!”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