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此时,屋外传来两道脚步声,正是闻风赶来的唐修瑾与赵阚。
见到赵阚现身,南宫未昌竟有些呆怔。
“皇上!”赵阚单膝跪地,眉宇间含着几分激动与喜悦,“暮姑娘还活着,她被人所救,如今正在城外疗养。”
“当真?”心底的阴霾在听见此番言语时猛然散去,南宫未昌大喜,连忙追问,“救她之人是谁?”
“是望瑛阁阁主,长孙高达。”赵阚随之起身,言语之中是掩不住的喜色,“寅时,长孙高达前往客栈,声称已将暮姑娘救下,欲带走百里丘。末将便随其一同出了城,已确保暮姑娘还活着!”
“长孙阁主是暮姑娘的生身父亲,定然不会害她的!”柒小八面露喜色,望着南宫未昌的眼眸之中同样生出了几抹光彩,“皇上,您可安心了!”
慌乱了整整六日的心,终于在听闻暮云朝的消息后,切切实实地安定了。
南宫未昌勾唇,眉眼之间的极尽温柔,皆因那被他狠心打下悬崖的女子。
一见帝王笑,三员大将也齐齐松了口气。
这些时日,非但南宫未昌寝食难安,就连他们也同样提心吊胆,生怕暮云朝会发生任何意外。
倘若……倘若暮云朝当真丢了性命,毫不怀疑,这个他们衷心侍奉的帝王,必然会癫疯痴狂,甚至会……随她一同去了……
转而,赵阚想起了进宫时的所闻,眉头一拧,沉声问道,“皇上,公孙小姐吞金自杀,可需末将着力安排,将一切消息封锁?”
“不必了。”南宫未昌轻轻摇头,压下了心底诸多情绪,“这世上,本就无不透风的墙。朕会提书一封,到时并着公孙素柯的尸首,派人送回永安城。”
想到永安城,想到公孙则,赵阚总会不自主地慌乱,惶惶不安。
“皇上,若公孙大将军因此生恨,趁机夺了您的皇位,可该如何?”赵阚说话,向来直白。
南宫未昌并未回话,他挺身直立,缓缓出了屋。
红日初升,天边光彩熠熠,五光十色的斑斓,是谁做的一场美梦。
二月初八,天气逐渐回温,却仍旧处处透着严寒。
行走于满地积雪之上,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声响,南宫未昌勾起唇,怅然一笑。
眼底是旁人看不透的决然,与信念。
暮云朝转醒,是在二月初十。
这日阳光甚好,春的气息渐渐近了。
沉睡之中,只闻燕声莺莺,久久未能停歇。
眉头轻蹙,暮云朝有些不悦,却懒得睁开眼皮。
心口有阵阵剧痛传来,随之又听闻“吱呀……”的开门声,甚是嘈杂。
阎罗殿?竟也有这般聒噪的燕子?
她有些烦躁,遂猛地睁眼。
入眼便是木梁瓦顶,屋顶四角缠着厚厚的蛛网,没有半点动静。
“唧唧唧……”燕声仍在持续,此番声响愈发大了,似是有些激动。
暮云朝呆怔地望着屋顶,脑中一片空白。
忽而,一张小巧稚嫩的容颜出现在眼前,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她,其内满是欣喜。
“珺儿……”暮云朝喃喃开口,“是你吗?”
蔺珺直点头,咧嘴笑得欢喜,却仍旧发不出半点声响。
他将暮云朝扶起,自身侧的木桌上端起一个瓷碗,其内盛满了乌黑的汤汁,药香立时弥漫于四方。
蔺珺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执起汤匙,轻柔地给暮云朝喂着药。
暮云朝便怔然地望着这一切,乖乖地喝下蔺珺递来的汤药。
前两匙并未有什么感觉,直至第三匙下肚,她终是察觉到了苦涩。
那是透心彻骨的苦意,令她全身痉挛,心口生生地疼。
一时间,无数记忆纷涌而上。她想起自己因何会躺在此处,想起那雪山之巅上,那人无情的一掌。
“咳……咳咳……”
猛地,暮云朝咳出声,她一把推开蔺珺递来的汤匙,再不愿饮下半分。
蔺珺蹙眉,将药碗放回木桌上,紧张地望着暮云朝。
“咳咳……”
暮云朝只是咳着,猛烈地咳着,每咳一下都牵动着肺腑,伴随着阵阵难忍的剧痛。
陡然间,一股腥甜自喉头冲出,暮云朝竟未能忍住,吐出了大口鲜血。
鲜红的血液喷溅在棉被上,喷溅在她的脸上、身上。
胸腔脏腑内的剧痛传遍了四肢百骸,令她痛不欲生。
被这阵猛烈的咳声惊扰,长孙高达立即停下手中之事,冲进了屋中。
“云朝,你醒了!”长孙高达眼底的惊喜昭然于世,可在看清暮云朝的现状时,眸色渐渐暗去。
“阁主……”暮云朝虚弱地唤出声,张口便问,“月儿呢?”
长孙高达怔住,站定在床边,低垂着眸,一言不发。
“月儿……”暮云朝紧紧攥着身上的棉被,手心尚有疤痕未曾褪去,眼角却有两行清泪陡然滑落。
见她这般伤心,长孙高达无声轻叹,却自袖中掏出一张绢布,替她擦拭着嘴角的血迹。动作轻柔,满面慈爱。
望着这般小心翼翼的男人,暮云朝心头一颤,却无心考量他的心事。
“阁主,这是何处……”暮云朝强忍着身躯的剧痛,虚弱地问着。
自木桌上端起那药碗,长孙高达一边将汤匙凑近暮云朝唇边,一边道,“此处乃泷汀城外的一座荒庙,虽然破败了几分,但好在尚能暂做安身之所。”
药草的气息扑鼻而入,竟令她觉得恶心。她别开脸,不愿饮下汤药,又问,“百里丘还在客栈,身边可有人照顾?赵阚呢?”
长孙高达轻叹,笑道,“云朝,百里公子如今也在庙中,有我与珺儿照顾,一切安好。至于那位赵公子,他两日前来过此处,见你无性命之忧,便放心离去了。”
“两日前?我睡了多久?你们又是如何将我救下的?”暮云朝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即便身体上传出的痛苦令她不堪忍受,可她却凭借着顽强的意志,欲在最短的时间内,知晓一切。
“云朝,你足足昏迷了八日。先把这药喝了,可减缓疼痛。”长孙高达满面心疼,奈何暮云朝不愿喝药,他甚是担忧。
“咳……咳咳……”蓦地,暮云朝再度咳了起来,此番却比之先前更为严重,鲜血止不住地自胸腔内涌出。
暮云朝紧紧抓着棉被,额角有汗珠溢出,面色惨白无比。
这样的疼痛她从未经历,此番只觉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她强忍着,不令自己再度陷入昏迷。
“南宫未昌……”她低声开口,眼底有恨意流露,咬牙切齿,“如今无沦落至此,皆是拜你所赐!你等着,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尝到同样的苦果!”
她恨恨地说着,竟一把夺过长孙高达手中的药碗,凑至嘴边,倒头便饮,其间竟连眉头也未曾蹙一下。
饮罢后,她抬眸望着长孙高达,冷冷启唇,“阁主,这些日子有劳你照顾,接下来的日子,我要继续修养,仍需劳烦你与珺儿。”
“云朝,只要你肯吃药,好生修养,我们便心满意足了!”
“我会好好吃药,好好休养。因为我要活着,替月儿、替自己报仇!”
蔺珺突然伸出小手,一把抓上长孙高达的大掌,似在传递着某种讯息。
“这……”长孙高达蹙眉,有些为难,却仍是道,“云朝,还有一事。亡国太子上官寻,于两日前的夜里,死于宫中。”
暮云朝听着,心底一阵悲凉。
月儿曾答应过她,会留上官寻一命。
可如今月儿走了,南宫未昌便要赶尽杀绝……
原来,人为了权势,当真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暮云朝深吸一口气,眼角的泪水已干涸,“我的身子,我自己最清楚。此番重伤,已然伤及心脉,若无神医或灵药救治,想要痊愈了然无望。可我不在乎,静心修养三月后,伤势便也好了七七八八。到时我会替所有人,将仇恨,一并了结!”
“云朝,身子最为紧要,若能放下仇恨,岂不……”
“我心意已决,阁主无需再劝。”暮云朝面目沉然,眉眼之中尽是狠戾,“算算日子,陆信与林亦尘应当快归来了。百里丘转醒后,我会设法联系卞夷,自其手中取得解药。”
提起卞夷,长孙高达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屋外有一只雨燕,盘旋了数日,迟迟不肯离去。”
“阿羽?是阿羽!”暮云朝唤着,便有一只雨燕飞进屋中,盘旋在她的头顶,正是阿羽。
“唧唧唧……”阿羽不停地叫着,带着几分悲凉。
暮云朝勾唇一笑,“阿羽,你是来向我道别的吗?”
“唧唧唧……”
“你走吧,去到你的主人身边,她需要你的陪伴……”
阿羽拍打着翅膀离开后,长孙高达与蔺珺也随之离开。
暮云朝躺在床榻之上,轻闭双眼。
本以为会是一场梦,梦醒来一切都恢复如常。
月儿仍在身边,盈盈一笑,尖尖的虎牙,浅浅的酒窝,可爱又倾城。
恍然想起许久以前,那是她与月儿以姐妹相称之日。
月儿曾说过,即便日后死无全尸,也值了……
想不到,许久许久之后的如今,这句言语,竟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