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朝听后一怔,遂在脑中回想。
去年初遇珺儿时,他似乎也是如今这般大小。
“你每每见他,他可始终都是只身一人?你可否见过他的父母亲人?”南宫未昌一再发问,“一个年幼的孩子,离开了父母亲人,他要如何存活?况且,他还不能开口说话。”
暮云朝不由握起双拳,“不要再说了!”
南宫未昌眸光深邃,其内却尽是担忧与关切,“云朝……”
“够了。”暮云朝冷冷出声,她望着南宫未昌,眼底再无温度,“南宫未昌,算上今夜,珺儿已是第二次救我性命。无论你如何猜度,我都不会去怀疑他。因为,他目光澄澈,双眸一片清明!”
说罢,暮云朝将陈琛交至南宫未昌手中,赫然转身,抬脚便走。
此时此刻,她只觉身上的寒意不比心底来得深厚,她一步步走远,身形黯然萧瑟。
而南宫未昌,他死死攥着陈琛的衣角,指节一片白皙,发出“咯咯”的响声。
南宫未昌没有住进客房休息,他给赵阚留了封书信,便连夜上了路。
陈琛被掳走,皆因他保护不周,此番既已将人救回,那他就一定要亲自将人安全送回。
城西客栈。
蔺珺推开房门之际,已至寅时。
屋内一片昏暗,看不出任何异样。
可他却觉察得到,在他的床榻之上,正坐着一个人。
蔺珺娇小的身躯一点点靠近,凤于岚心底是又气又恨,却也无可奈何。
“凤于岚,你不去自己房中休息,来我这里做什么?”蔺珺眉头轻蹙,有些不悦。
凤于岚仍旧坐在床边,轻轻启唇,“阿珺,你为何一再干扰我的好事?”
听见这亲昵的二字称呼,蔺珺眼底闪过一抹阴狠,他冷哼一声,而后道,“凤于岚,你可是慕容山庄的大护法,理该信守承诺。暮云朝既已将解药给你,你又何苦抓着她不放?别以为我不清楚,你不过是嫉妒她,才会想要杀了她!”
“蔺珺!”凤于岚一声历喝,赫然起身,“没错,我就是要杀她!你越是维护她,我便越是恨她!”
“有我在,你敢动她试试?”蔺珺不曾抬首,单是低垂着眼睑,那一身的阴戾之气便令人心悸。
凤于岚一怔,她垂眸望着身前长不大的男人,心底溢起一股悲凉。
“阿珺,为了一个女人,你竟不惜与我反目?”凤于岚的声音极轻极缓,却带着几分颤意。
蔺珺的双眉拧得更紧了,掩在袖中的小手紧紧握起。
半晌后,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阿岚,你我之间,终归不会是敌人。只是这个暮云朝,她的身份十分特殊。你若是动了她,南宫未昌势必会不惜一切替她报仇,到时皇尊的千秋大计,怕是要破灭了。”
阿岚,阿岚……
已有多少年,不曾听见他这般唤她了……
兴许三十年、五十年,亦或者……一百年。
心底的怒火逐渐平熄,凤于岚的眼角却有一片泪花溢出,她在黑暗之中抬手,将之擦去。
“寻齐千名至阴童子并非易事,若是时日久了,皇尊必定会勃然大怒。如今你的蛊毒也已解了,还是莫要逗留太久,早些去办事吧。”蔺珺说罢,抬脚走至床边,旁若无人地睡下了。
凤于岚瞥向他,黑暗之中虽是什么也看不清,却仍旧能够感受到那么一丝丝微乎其微的情意。
“好。”
凤于岚推门而出,不再相扰。
一百一十三年前,如若不曾发生过那件事情,如今她与他,怕是早已结为夫妇,鹣鲽情深。
可惜命运弄人,如今她与他,虽同在一个屋檐下,却是越行越远。
翌日。
阳光普照大地,鸡鸣声声响,叫醒了梦中人。
梳洗完毕后,暮云朝在月儿的跟随中下了楼。
陆信与赵阚已等候多时,二人三言两语,小声交谈着。
暮云朝在长椅上坐下,笑着与二人问好。
赵阚双眸转了转,恭敬地开口,“暮姑娘,昨夜皇上留了封书信给我,称他已带着陈琛赶往上丰谷,叫我们无须挂念。”
暮云朝心头一颤,面上却无甚变化,轻声问道,“他可还有说些什么?”
“皇上只言片语,只说了此一事。”赵阚摇头。
此番,暮云朝心头似是被针尖扎了几下,生生地疼着。
“姐姐,如此说来,小琛已然获救?”月儿舒心一笑,开口问着。
却见暮云朝目光呆怔,似是没有听见她的问话。
“姐姐?”月儿轻唤出声,伸出手掌在暮云朝眼前晃了晃。
“啊?”暮云朝连忙回神,敛了一切思绪,笑着点头,“昨夜我与那女人做了一笔交易,成功将小琛救下。”
月儿、赵阚、陆信三人齐齐一笑,藏在心底数日的阴霾尽数消弭。
“姑娘,既然已将小琛救下,接下来有何行动?可是要一路北上,深入寰沣国内部,彻底查探至阴童子之事?”陆信的神情有些焦灼,那模样竟有些迫不及待。
暮云朝却缓缓摇头,“有那女人跟着,咱们哪也别想去。”
“这是为何?”
暮云朝垂眸,唇角勾起一抹冷意,“解药共有两瓶,而我只给了她其中一瓶。想要得知真相,从她下手便可!”
不得不夸赞祝阳羽一番,她的心智可谓是精妙绝伦。
能够事先留有后手,实在是妙极。
卯时三刻。
蔺珺仍陷在睡梦之中。
将他惊醒的,是突然闯入的凤于岚。
只见凤于岚满脸的怒色,恨不能张大嘴巴,吞下一个活生生的人。
“凤于岚,你做什么?”蔺珺蹙眉,心下万般不悦。
凤于岚两步走至蔺珺床前,撩起袖口露出手臂来。
却见她整只手臂上爬满了乌黑,原先白如凝脂的肌肤,已然不复。
很快,蔺珺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不是服过解药,为何还会如此?”
凤于岚怒火攻击,气极了,“那便要问问那个你多次维护的女人了!”
蔺珺坐起身,眯眼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我要杀了她!”凤于岚咬牙切齿,怒不可遏,“竟敢在我面前耍花招,看来她的这条命,也走到尽头了!”
“你敢!”蔺珺的面目蓦然间变得狰狞起来,他冷冷瞥着凤于岚,出言警告,“凤于岚,昨夜我已与你说的很清楚,你若是敢动她,就别怪我翻脸不念旧情!”
“呵……”凤于岚一声苦笑,她斜睨着蔺珺,眼底尽是悲凉,“一百多年来,你何时念及过旧情?不过晚辈少女,竟值得你这般相护!你与她之间,究竟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蔺珺的脸色愈发阴暗,眼底闪过几分厌恶,冷声呵斥着,“你给我出去!”
凤于岚愤恨地咬着下唇,见蔺珺如此绝情,她的一颗心愈发冰凉了。
行至门前时,身后的男人突然开口唤住了她,“昨夜追杀我的那群人,可有查出是谁派来的?”
凤于岚一怔,疑惑极了,“那些人,不是你为了搭救暮云朝,刻意安排的吗?”
“胡说!”蔺珺沉声低呵,眼底的戾气又增添了几分,“你走吧,此事我自会去调查。”
城郊竹林外。
两道身影默然而立,二人穿着黑衣,戴着斗篷,冷冷地望着一地的死尸。
“主子,属下已仔细查探过这些人的伤势,并非蔺珺尊主所杀。”路纪年恭敬地立在袁星华身侧,小声回禀着。
袁星华轻轻点头,蹙眉道,“看这伤势,想来是阿岚尊主出的手。”
路纪年垂眸,思索了片刻,问道,“主子,属下有一事不明。”
“说。”
“主子既有意投靠慕容山庄,又为何要派遣杀手暗中追杀蔺珺尊主?要知道那蔺珺尊主嗜血成性,倘若惹得他不快,必然不会有好下场。”路纪年复又瞥了眼地上的死尸,仍是心有余悸。
袁星华蓦然转身,向竹林深处行去,“为了心仪的姑娘,本尊可以不惜一切,只为搏她一笑。”
路纪年一怔,万般惊愕。
他思索良久,终是想起一事。
几个月前,主子曾脾性大变,为了几只死去的飞禽险些定了他的罪。
那之后,主子便始终痴痴然地望着某个方向,神情俨然一副相思之态。
却不知,究竟是哪家的姑娘,竟能令主子这般惦念。
见主子已走远,路纪年连忙抬脚,追了上去。
行至袁星华身侧,路纪年又道,“主子,近些日子传来消息,长孙高达离开了望瑛阁,正在江湖中寻您的踪迹。”
袁星华挑眉,颇为不解,“长孙高达?他找我作甚?莫不是觉得当年惨死的师兄弟们不够数,硬要将本尊也拖下地狱?”
路纪年垂眸,小心翼翼地答,“回尊主,长孙高达此番,是来找您寻仇的。”
袁星华敛眸,不语。
听见长孙高达,他便会下意识想起暮云朝。
一想起那女人,左肩处便会阵阵作痛,那感觉,撕心裂肺。
如今他的锁骨已被震碎,除非神医卞夷肯出手救治,否则他的左臂,便是废了。
“长孙高达言,您杀害姜兰在先,伤他女儿在后,这笔仇,他势必要找您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