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见过,还被迫给她下跪了!
当然,这句话,暮云朝没敢说出,只是轻轻点了头。
“师父,长孙高达这个孽徒如今就在此,您为何不一剑杀了他!”任轩义的声音突然响起。他虽曾照顾过暮云朝,却全然是看在木晴瑛的面子上,实则在他心里,对长孙高达恨之入骨。
柯子瑜亦是满心愤恨,却不似任轩义那般沉不住气。
左丘起身回眸,但见长孙高达仍旧跪在地上,一派颓然。
“当年若不是这个叛徒,陵音门何至于惨遭大劫?”任轩义伸手指着长孙高达,眸中竟含了滔天的怒意,“上百名师兄弟,一百三十七条人命,都……”
“够了!”左丘突然一声低呵,打断了任轩义的话语。
他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令人心头一震。
“既是大劫,如何也躲不过的!”左丘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弟子,不经意地便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所谓江湖恩怨,不过是冤冤相报,了不尽……”
风势逐渐加大,圆月却高悬于空中,格外明亮。
本该是前来赏月放灯,却因这几个意外出现的人物,扰了原有的计划。
“为师尚年幼之际,突逢家门变故,上百口人一夜之间被残害。那之后,我勤学武功,苦练六十载,终是找到昔日仇敌,我杀光了仇家全族,替家人报了仇,却令一人侥幸逃脱……”左丘负手而立,目光望向遥遥远方,在清风猎猎中,娓娓道来。
“而后,我便创立了陵音门,收了弟子,得了爱徒。却直至门中变故突生,我才幡然察觉,我的一名弟子,竟是当年仇家的遗孤。且他拜入陵音门下,也不过是为了寻得机会,以报血海深仇……”
“这名弟子,他心性坚韧,重情重义,且仇恨在他心中,早已泯灭。可惜,当年侥幸逃脱的那人练就了一身本领,他带着诸多高手杀入了陵音门……祈云山上布有剑阵,他们想要进入,谈何容易?我知道,是那弟子透露了阵法……”
“我门下弟子本可进入密道,逃得一命。却不料连密道出口也被封死,敌人杀了进去……我耗费了全部功力,方将敌人尽数斩杀,自己也受了重伤……我心中有恨,却因蕙晴公主临别前所托,便留了那弟子一命……”
一番言语,道尽了昔年往事,道尽了前因后果,却诉不清恩怨是非。
“师父……怎会是如此……”任轩义眉头紧拧,竟有些不敢相信。
暮云朝站在湖边,任由轻风袭来,吹进她的心底。
自始至终,她的脑海中只回荡着一句话,“所谓江湖恩怨,不过是冤冤相报,了不尽……”
好一个冤冤相报,了不尽。
一场家门灭族,牵扯了三代人,若不是当年师父留了长孙高达一命,那如今到了她这一代,是否也要为了生父之死,而去报仇?
暮云朝不敢细想,以她的性子,怕是接受不了。
任轩义却仍是不愿放过长孙高达,又道,“那师兄弟们的性命,便可不顾了吗?师父,他们可都是您的弟子啊!”
左丘蓦然蹙眉,眼眸中迸射出凛冽的寒芒,冷声道,“若是不顾他们,我又为何要单枪匹马苦苦拼杀?若非杀尽了敌人,你如今又如何能够安然立足于世?”
此言一出,任轩义立即住了嘴,再不敢多言。
“恍然间,数十年匆匆而过,如今你二人已寻新主,便无须再唤我一声师父。日后相见,便是陌路。”左丘轻道出声,神态之中尽是疏离,“倘若日后成了敌对,你们也无须留情。”
“师父!”二人齐齐开口,惊骇不休,“您这是何意?”
柯子瑜面上带着悲痛,“师父,当年一别,数十年来便再无您的音信!我师兄弟二人寻了多年也不曾寻见您的下落,万般无奈之下才投靠了他人,如今师父却要与我二人断绝情分了吗?”
左丘蓦然拂袖,赫然转身,背对着四人,“怪只怪,你们跟错了人!”
言罢,他竟作势就要离开。
“师父!”暮云朝突然出声唤住他,心中有太多情愫,无法言表,只能压制,“这些年来,您可有后悔过?”
左丘身子一顿,声音却自四面八方响起,“悔过……如若能重来一次,我只愿自己,从未踏入过江湖……”
而后,暮云朝只觉眼前一花,身边的人突然动了,他的身影在湖面上闪过,半刻后便彻底消弭。
“云朝,为师已完成晴瑛临终前的托付,日后造化如何,便要看你自己了……”耳底响起那阵苍老熟悉的声音,却是传音入密,唯有她一人听得。
临终前……
莫非在那宫闱楼墙之中,师父曾去探望过娘亲?
左丘离开后,长孙高达方才起身,目光望去远方,满是敬意。
那个仙风道骨的老人,教会他做人之道,授予他高深武功,又在师门变故后,饶过了他。
任轩义瞪着长孙高达,胸腔中的愤恨仍旧难平,“若不是因为你,晴瑛师妹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门中弟子,更不会惨死!”
长孙高达听后,随即敛了一切情绪,目光却是一派冰寒,“所以,你又想如何?”
“你!”任轩义气得发狂,他最恨长孙高达这副模样,“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说着,他竟兀自拔了剑,剑尖直抵长孙高达心口。
暮云朝心中一惊,正要动作,却见一抹幽蓝色身影闪过,竟以两指夹住了任轩义的利剑。
“任前辈,您身上的戾气,未免也太重了些。”南宫未昌幽幽道出口,唇角勾起一抹邪笑,眼底却是冰寒一片。
任轩义似是这才瞧见南宫未昌一般,冷哼道,“我当是谁,南宫未昌,我们又见面了!”
南宫未昌轻轻颔首,眸中闪过一抹异色,“上次相见,前辈虽是杀伐狠辣,却不比今夜,多了几分邪佞。”
南宫未昌此言,令暮云朝也是一怔。
今夜所见的仁轩义,确是与前几番相见时,大有不同。
仁轩义眉头轻蹙,似有不解,便问,“此话何意?”
南宫未昌拨开了仁轩义的剑,双手负在身后,不怒自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三位前辈若要拼杀,晚辈自是不敢相扰。不过,若是惊了朕的民,毁了朕的湖,污了朕的水,朕是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
南宫未昌一番言语,已然道出了他心中不悦。
“南宫未昌!好你个黄口小儿!”任轩义怒急,复又举剑,满身嚣煞。
而后,但见一道银白剑光闪过,带着强悍的力道,撞上了任轩义的剑。
随着“铮”地一声,任轩义的剑,竟生生裂为两段。
南宫未昌面色阴沉,将龙泉剑收回鞘中,冷冷启唇,“直呼朕名,以剑相抵,此乃大不敬,若是治了罪,那便是诛九族!任轩义,你可要想清楚了!”
任轩义似是仍沉浸在佩剑被斩断的震撼之中,此番听了南宫未昌的言语,他竟久久不曾回神。
柯子瑜见状不妙,连忙拱手,“还望皇上息怒,我们这便离开。”
说罢,不待任何人理会,柯子瑜抓过任轩义,两个翻身后便没了踪影。
二人走后,南宫未昌周身的阴戾之气才缓缓消弭,腰间挂着的宝剑,却犹自泛着冰寒的光芒。
“多谢皇上相助。”长孙高达拱手道谢,却并未下跪。
南宫未昌只是淡淡点头,却不做言语。
若不是因为暮云朝,他才懒得理会这些俗人俗事。
长孙高达复又看向暮云朝,见她也正望着自己,遂轻轻一笑。
这一笑之中,夹杂了太多情谊。
而后,他转身,便要离开。
见他要走,暮云朝心头竟轻轻一颤,下意识开了口,“长孙阁主,明日巳时三刻,我会在这里等你。”
“好。”长孙高达应下,身形湮没在夜色之中。
一番闹剧,终是收了场。
夜已深了,百姓们熄了烛火,入了梦乡。
赵阚怀中抱着一个纸箱子,其内装满了花灯。
暮云朝蓦然一笑,满面柔情,她道,“可别忘了咱们的目的,快些放灯吧!”
几人也随之笑了,南宫未昌率自走至湖边,取出花灯后,将之放在湖面上。
“我要这盏最大的!”祝阳羽在纸箱中找出一盏最大的灯,抱在怀中不肯松手。
“不可。”暮云朝却当即拒绝,她自祝阳羽怀中抢过花灯,递给了拓跋仲宇,“拓跋将军,这盏花灯,是专为你准备的。”
拓跋仲宇接过花灯,眸色一暗,道了声谢,便去了河边。
倘若一盏花灯当真是一个灵魂,那如此大的花灯,能否住进整个蒙人一族的灵魂?
每个人都放起花灯,有喜有悲,神情不一。
“八月十五,月亮最圆,是团圆的日子……”
暮云朝望着明月,今夜的月色,果真是……格外地好。
突觉手心一暖,垂眸去看,一只温厚的大掌附在她的手上,向她传递着柔情。
南宫未昌眸光深邃,透过他的双眸,暮云朝看见一轮圆月,而圆月下,便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