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红绫上的百里丘见暮云朝从画舫上出来了,提着的一颗心终于缓缓落回原处。
然而,在看见暮云朝那双弑人的眸子后,百里丘心中又是一紧,连忙跟着她到了岸边。
祝阳羽等人纷纷迎了上来,脸上尽是关心之色。
暮云朝眉目阴沉,脸色十分冷清,她转眸四下里张望了一番,并未瞧见那黑袍女子,便沉声问道,“姜兰呢?”
祝阳羽脸上带笑,似乎很兴奋,“那姜兰似是受了伤,浑身血迹地回来。她伸手去捡短刀的时候,我看见她的左手小指没有了!暮姐姐,姜兰已经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咱们可以放心了。”
听完祝阳羽的话,暮云朝的脸色越发阴沉了,她淡淡睨了几人一眼,冷然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处,我们快走。”
见暮云朝格外严肃,几人立刻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连忙潜入人群,悄悄离开了广场。
几人刚走没几步,便听身后响起一道凄厉的女音,“这位公子,你还有没有答应我的一个要求!”
百里丘微微蹙眉,转眸看了眼浑身污渍的香兰,眸中的鄙夷之色尽显,“这位姑娘,你可千万莫要辜负了铁牛公子,否则定会遭到天谴!”
留下这样一句话,百里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本想遵守节日礼节,可这香兰姑娘实在太过分,不但水性杨花,更是个心肠恶毒之人,令他不耻。
几人离开后,姻缘舫中再度响起倩儿的声音,“小小插曲,不足为道。今夜月色甚好,姻缘节可继续。”
百姓们本就是冲着节日而来,无论是香兰事件还是姜兰事件,于他们而言只是过眼云烟,只要这节日继续,他们就高兴。
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广场东南角,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处,一白袍男子傲然而立,却是一身落寞孤寂。在他的右手中,正躺着一只竹制巴乌。
亥时。
客栈。
“天呐!”一间客房中传出女子的惊呼声,惊得正在楼道中端盆送水的小二险些摔倒。
祝阳羽一脸惊愕,却也知自己失态了,连忙压低了声音,“暮姐姐,你是说你给那女人下跪了?”
淡淡瞥了祝阳羽一眼,暮云朝轻轻点头,对于今夜在画舫上发生的一切,她不想隐瞒。
“姐姐,你大可不必替那姜兰求情的。”月儿一脸悲愤,想那姜兰几次三番要杀暮云朝,她竟还替人家求情!
暮云朝轻叹一声,“姜兰与我娘亲是故交,我终究还是不想与她为敌。只不过眼下,她对我的仇恨怕是更甚了。况且那女人只想我低头求饶,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在绝对的强势面前,弱者就只能低头。”
一时间,屋中静了。
谁也不再言语,几人纷纷低下了头。
在绝对的强势面前,弱者就只能低头。
这句话如棒槌,敲击在每个人心底。
半晌后,暮云朝望向百里丘,再度启唇,“你可知晓‘月幽蝶’此人?”
百里丘默然点头,“我只知此人名姓,乃星皇之一,却对她的生平经历和性格无甚了解。”
“罢了,”暮云朝轻叹出声,“今夜大家都累了,早些睡下吧,明日一早咱们去寻陵音门。”
几人纷纷点头,转身离开了屋。
月儿却突然停住脚步,似是想起什么,转眸道,“姐姐,那赵公子受了伤,此时还在客栈后院候着。”
暮云朝轻轻挑眉,“他怎么没走?”
“赵公子说,一定要得到姐姐的认可,不然他不会离开。”月儿说罢,便转身离开了,并顺带合上了暮云朝的房门。
暮云朝在床榻边上静坐了片刻,随后自包袱中取出一个瓷瓶,便推门而出。
无声走在后院,夜静极了。
一眼便瞧见趴在石桌上熟睡的男子,暮云朝不由加快了脚步。
赵阚受了伤,又因暮云朝脚步太过轻,他未能醒来。
暮云朝静默地望着他,腰间的伤口不足为道,倒是肩头被白绫击中,尚需调养几日。
她本可以毫发无伤地将他救下,却又故意将他击飞出去,正是为了此刻。
在生死攸关的情形下,救人一事越是显得惊险万分,便越能刺激被救之人的心灵,让他感激涕零、心怀敬意。
本不想收下这个武功尚浅的人,然姻缘舫一事给她震撼太大。
对上六尊者,她尚有计谋脱身,可那月幽蝶仅用几根手指便将六尊之一的姜兰玩弄于鼓掌之间,实在令她心惊。
师父曾说过,十二星皇已介入各国纷争。这便意味着,像月幽蝶那样强悍的人,她将来还会遇上。
短短时日之内,她无法迅速提升自己的功力,而百里丘祝阳羽等人又不会永远在她身边。那么为今之计,就必须要发展起自己的势力,并要将自己的势力迅速发展壮大!
这股势力在强者面前或许毫无用武之地,但若是用来做别的事情,定然会所向披靡。
赵阚心性坚韧,重情重义,眼下暂且不论他是否真心投靠于她,她都先将他收下,日后有的是时间验他真心。
如是想着,暮云朝蓦地将药瓶放在石桌上,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
赵阚被这响声惊醒,连忙警觉地起身,当看清身前人是摘了面纱的暮云朝后,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刚松了口气,赵阚眸色一变,蓦地单膝跪地。
“属下多谢姑娘相救!只是属下未能杀了那女人……”赵阚拱手道谢,却又欲言又止。
暮云朝负手而立,目光望向黑夜,冷然道,“日后再见了那女人,你只管绕道走。我与她之间的恩怨,当由我二人自行解决。”
赵阚立即抬眸,望着暮云朝的目光陡然变得明朗起来,“姑娘的意思是,属下可以跟着您了?”
暮云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却抬脚朝院外走去,“将药服下,住在客栈好生修养。七日后,我自有任务要交给你。”
话音落去,暮云朝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院中,赵阚的视线之中再也没有那道曼妙的身姿。
将药瓶紧紧攥在手中,赵阚眸中有喜色溢出,他仿佛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犹自跪在地上,赵阚虔诚道出声,“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属下定会誓死追随,忠心不二,万死不悔!”
这一夜,于暮云朝而言又是个不眠夜。
她辗转反侧,幻境之景与神秘的姻缘舫在脑中交替徘徊,挥之不去。而她的心上,却更在意老大娘的“晴公主”一称。
短短两个时辰,竟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一个又一个的神秘人物都令暮云朝觉得不安。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明白,所谓“道阻且长”,究竟是何意味。
翌日。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几人褪下了加厚的衣衫,换上一身轻快凉爽的锦袍,吃过早饭后,便结伴出了客栈。
昨日陆信已打听清楚,曾横霸武林的陵音门旧址坐落于城南祈云山之上,要想到得陵音门,便需踏上一万五千层石阶,闯过山顶剑阵。
自十几年前陵音门没落后,江湖中便再无人登上过祈云山,而山上也再无人居住。
一行人到得祈云山脚下时,正值辰时三刻。
望着高耸入云的山脉、蜿蜒曲折的石阶,几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盛极一时的武学门派,要想拜其门下,成为左丘老前辈的关门弟子,还真是难如登天!”祝阳羽出口絮叨着,秀眉早已拧作一团。
暮云朝沉了沉眸,转而看向月儿,“这石阶太高,你想登上去会怕是有难度,不然……”
“姐姐,”暮云朝话未说完,便被月儿打断,她目光灼灼,坚定地道,“我可以。”
见她这般坚持,暮云朝也不再多言,与几人对视一眼,便率先踏上了蜿蜒绵长的青玉石阶。
山上长满了青葱的树木,倒也有遮阴避凉之功效。
石阶不宽,最多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行。
五人却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般,依次向上攀爬着,谁也没有与谁并肩。
三个女子走在前方,两个男子走在后方,俨然两个护花使者。
暮云朝等人是习武之躯,自然不会惧怕这漫长高耸的石阶。月儿却是一介寻常人的身子骨,半个时辰后已累得大喘粗气、热汗淋漓。
然而此时,几人不过爬了四分之一的路程。
“月姑娘,你若体力不支,我愿背你上去。”陆信沉然开口,一股暖意在几人心间流淌。
月儿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回眸笑道,“陆公子,我自小便在宫中干粗活,这点体力还是耗费得起的。大家不用担心,我不会拖后腿的!”
听月儿如此说,暮云朝眉目轻敛,心底闪过一抹疼惜,“别胡说,你不会拖累任何人。”
祝阳羽和陆信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暮云朝的观点。
百里丘也蓦然一笑,眉眼间尽是暖意,然眸底一闪而过的深意却未被任何人捕捉到,“一路走来,大家不仅是朋友知己,更是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哪里有拖累不拖累的?”
月儿鼻尖一酸,感动之意涌上心头,眼眶立时变得红润起来。
她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似要将这些人的模样牢牢刻在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