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随着阿青来到了皎月湖边。
打从我看到阿青,我的心里就蔓生出一种慌张的感觉,我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因为阿青太镇静了,他一直沉默着听从真怡的话,跟着真怡的得力侍女澜心,走过御花园,共同欣赏初夏的皇庭风光。
我哪有心思赏景,却也开不了口,自从我和阿青于韩府遇袭到现在,他应该深知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昏迷前的一瞬间还能看到阿青无暇分身襄助时的情状。可是我们这样并肩站了许久,他却没有开口问我一句安好。最终是我沉不住气,问他:“你的伤,好些了吗。”
他不看我,连声音也是淡淡的,“好多了。”
我又问:“那天韩府一别,你去哪里了?”
他道:“进宫面见了圣上,之后一直在皇庭别院养伤。”
我看到阿青空荡荡的手臂,心还是会骤痛,可他依旧是一副冷然面孔,我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忿,提高了音量对他说:“你不知道我差点死了吗?”
许是我的语气带了些许逼问,他终于侧头看着我,一双眼睛黑幽幽的,像是洞穴中刮过了强风,在那一瞬间令我觉得陌生和疏离。
过了一会,他才道:“不会让你死的。”
我有点恍惚,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他收回视线,又补充了一句:“你爹爹逃了,你现在是人质,皇上不会让你死的。”
我来不及管他语气的冷漠,问道:“我爹?逃?我爹为什么要逃?”
阿青笑了,说了一句我从小到大从没想过他会对我说出口的话:“我也纳罕,那天白家被捕的时候他还叫住你,其实他更应该跟你一起逃的不是吗?做多了亏心事,自然是没有脸再出现的。”
“皇甫青!!!”我在震惊之下再也顾不得耐心询问,更来不及顾及他语气的讥讽,毒舌这方面他倒是和皇甫庭学了个十足十,所以我几乎是提起自己最大的劲力一掌朝他掴去,没错,我感觉到屈辱和愤恨,或许我习惯了阿青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绝不让我和白婧受一点委屈……就是那种如果我爹一刀捅死了皇甫曜松,阿青就算想一刀捅死我爹,他也不会把任何的怒气迁移到我身上的习惯——想到这里我几乎要淌下来泪来,我不知道一月之间阿青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变化如此之大?我的脑海里还尽是他拼死护住我和白婧的那些画面。
怒气涌上头部,却令我收回了泪和要掴他的手,一字一句地清楚对他说道:“皇甫青,上个月我们分别之前,即使没有遭逢这样的大难,我心底也把你当做生死之交,如我和我爹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直说便是,从小到大你待我的情分和前两次救命的恩情,我就是砍下一条手臂给你也不为过的。但是你休要这么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话,折辱我爹爹!我发誓,事情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到了那时,我们两清。”
阿青的神情在那一瞬间有些凝滞,随即又道:“现在就两清,之后的事情办起来会方便许多。”
我觉得我再和他说下去我真的会忍不住抓住他的领口哭着质问他为什么,索性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还没走出两步,看到崇乐提着她的裙子沿着湖边向我们奔来,她跑到我身前抓住我的手臂,又瞄了一眼不远处的阿青,目光很是伤情,最终开口道:“韩若,白婧她……”
我紧张起来,反手抓住她的手:“白婧怎么了?”
她估计被我抓的很痛,有些慌张地说,“白婧她要见阿青。母亲已经准了。”
一旁的澜心走到阿青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于是我们就一行人跟着澜心走了。
到了大牢我才知道,白伯伯和白婧是被安置在不同的地方的,而且从崇乐和云湘那的信息中不难推断,密牢一定不在宫里。而崇乐口中的“母亲准了”也是背着皇上的,因为我们沿路都未见看守的狱卒,我暗暗惊疑,想不到真怡在宫中的势力竟得如此。
白婧所在的这间牢房和其他人的不一样,很大,屋子里面有规规矩矩的陈设,桌子,床榻,甚至还有梳妆镜,匀面用的布巾,水盆等。白婧安静地伏在桌子上休息,铁门打开了,崇乐拍了拍我的肩膀,将门带上出去了,只余澜心站在半带的门外看顾现场。
我见到她安好,泪水不自禁地充盈了眼眶,轻轻地唤了声:“白婧。”
她慢慢地抬起头,一张清秀的脸瘦得几乎能见青玉色,她看到我,目光稍稍凝聚了一些,哑声道:“你也来了。”然后起身向我走来。
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她那姣好的面庞不知是不是因为整日夜泪水的浸泡,泛着一个又一个的小皮,她看着我,几乎是没有情绪的,我没顾及到,刚准备搂她入怀,她迅雷一般的速度伸出手朝我胸口打了一掌,然后另一只手拔出了我随身携带的那把崇乐的轻语剑。
她打的不痛,意在推开我,我只感到胸前真气凝固了半分,她的剑势已经朝阿青狂风骤雨般地攻去。
以剑作刀,用上寒烟门的刀法,原本是不具有什么威力的,但我不知道白婧之前在脑海里演练过多少次,招招精妙,仿佛从前师傅教给我们的绝妙连招她都烂熟于胸,更重要的是,她似乎算准了阿青不带兵器,也将阿青左臂缺失的死门算在内,要不是她手中拿的是一把剑而非刀,阿青在几招下来早就死了。
阿青没有还手,专注地躲着她的剑招,毕竟白婧的武功远不如阿青,可是在师傅的得意绝技“牧野流星”之下,我终见那把轻语剑横在了阿青颈边。
我不得不说,白婧这一身手真是我说什么都想不到的,即使可以看出她武功与阿青的差距,但是她刚才的一系列招式动作的运用,足见得强过了我去。这是那一日与傅长安的对抗中都看不出来的实力。而此时澜心已一瞬之间闪到他们僵持的身影之前,还未开口,白婧已经冷冷地转过脸来对她道:“你怕什么?我不会杀他。”
澜心见此状,低了头,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白婧的手,但还是退了下去。
我刚准备开口说话,白婧忽然笑了,她对阿青道:“你倒是躲啊?还是笃定我不会狠心杀你。”
阿青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徐长老的成名绝技果然厉害,我确实是躲不过的。”
我的心跳随着这句话漏了一拍,上次听这句话还是那一年我和白婧刚学成“牧野流星”的时候,白婧气不过阿青又故意输给卓翎逗她开心,硬是要和他比武。只是二人的神情,已和那年大不相同。
关于发生了什么事情,白婧心里是清楚的。从白家出事后她的失神便可以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发呆,而是同我这一个月来一样,在沿着线索思考。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而且向来比我心狠,只不过,阿青是她的软肋。
白婧又笑了,笑得很是凄凉,剑尖慢慢地移到了阿青的断臂处,问道:“疼吗?辛苦吗?皇甫少将,你还真是忠孝情义全都不误啊!”
听着白婧慢慢地印证了我的猜想,我的心也和阿青的脸色一样慢慢地冷了下去。她又道:“好一个苦肉计,付出的代价真大,其实你何必同你那狼心狗肺的爹演这一出戏,那金锁,我是迟早都会给你的。”
看着阿青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白婧又道:“我皇甫青,不敢不忠,不敢不孝,可我更不敢的,是背信弃义,出卖朋友!”
学完阿青这句,她忽然收回了手,仰天长笑,笑得两行清泪滚滚落下,忽地目露凶光,一把抓住阿青胸前的衣服,右手横过剑身将他逼到墙角,疯魔了一样对他道:“背信弃义!出卖朋友!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早就知道会有今天,所以你迟迟都不肯履行婚约!你看重卓翎什么?看重她和密懿贵太妃的关系?看她卓家如何一臂之力助你皇甫家重回京城?哈哈哈……你开什么玩笑?你断了一臂,你现在就是个废物!你拿什么跟我白家争!拿什么跟我比??”
从小到大我见惯了白婧和阿青吵架,虽然每次都像是白婧占了上风,可是了解内情的我明白,白婧对于阿青的恼怒有时候无关乎事情本身,而是她一直在介怀阿青对她除了朋友义气之外全无儿女之情。她没有办法理解皇甫家为何只口不提婚事,也不能直白地质问阿青为何变心,估计她也害怕得到一个她再也难以寰转的回答。
对于阿青这种温厚平和内心笃定的男孩,她不知道直爽泼辣的自己该如何与他相处。
见白婧失态如此,我奔过去想要拉住她,她忽然转过脸对我惊天一吼:“你闪开!”
皇甫青看着白婧,眼中隐隐有泪闪过,他依旧淡定伸出右手拨开白婧的剑,说道:“你们一家都已经被打入密牢,家臣也在那一日被围剿个干干净净,韩一川现在连京城都不敢回,你拿什么翻身?况且……”
他逼回目中的泪,盯着白婧道:“不肯履行婚约的……明明就是你爹!”
白婧忽然像没了力气一般,向后退了几步,摇摇头:“你骗我。”
阿青道:“不过有一点你没说错,若是我能够与你成亲,也不必付出断臂的代价了……只是对我来说,与你成亲,还不如我自断一臂。”
白婧听罢愕然,跌坐在长凳上,缓缓地摇头。
我只感到胸腔中有一种强烈的痛苦在绞着心脉,我再也听不下去,抱着头对她俩大声道:“别说了!你们不要再说了!”
皇甫青又转过脸来对着我,道:“这你就受不了了?还有……”
我对他摇摇头,一步步向后退:“我不听!我不听!!!”转身奔出了牢房。
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要去找我爹,我忽然觉得这世上谁都不能依靠,我只能找到我爹,他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施展起“雪影寒踪”,转瞬间就跑到牢房尽头,就在此时一个身影迅速向我靠近,捂住了我的嘴,我听到爹的声音在我耳边道:“若儿!跟我走!”
我心中说不清是喜悦还是什么,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只得跟着爹在黑暗的地道中穿行着。我的力气像是被完全抽离了一样,只觉得好累,头也痛,慢慢地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