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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小时后,伍六和班鲁才将那些人叫到海滩上站好,随后班鲁屁颠屁颠地跑到渔船上去向正在挨个渔船查看的裘谷波报告。

裘谷波跳下船,走到那些人跟前,抱拳道:“麻烦各位了,请问,昨天有谁听到枪声的时候,觉得特别清楚,就像是在自己耳边响起的一样?麻烦举手。”

人群中不少人举起手来,裘谷波在心里统计了下数字,然后道:“除了举手的人之外,其他人可以走了,伍六,你带着这些乡亲们去吃粥拿馒头,我请客!”

说完,裘谷波掏出五个大洋来,塞到伍六手中,又低声道:“记在侦缉队的账本上。”

伍六贼呵呵的笑了:“我懂,这钱局里出。”

“放屁!”裘谷波差点抬手去打伍六,“我是那种人吗?这钱得我爸出!”

伍六收起笑容:“我知道了。”

伍六带着那群人走了,走远了后,他自个儿嘟囔道:“让你爸出,还不是等于让局里出,反正警局你们两父子说了算,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

伍六说完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又会被局长臭骂一顿。

裘谷波看着剩下的那些人,笑道:“请问,你们是几家人呀?麻烦你们自己家的人站在一起,我看看。”

那些人各自站在一起后,裘谷波点头道:“四家,十二个,行,这样,麻烦你们带我去你们住的船上看看。”

那些渔民们毫无反应,好半天才有人挪动脚步领着裘谷波往渔船方向走去。

裘谷波心里明白,这些渔民是既怕他,又恨他。

谁叫甬城的这些警察不干人事呢?

裘谷波查看完了四艘渔船后,发现旁边一艘船上的底舱盖板边缘被钉上了一块小木条,钉子看起来很新,而且木条钉上的位置正好在锁扣的位置。

裘谷波从渔民那借了工具,撬开那木条之后,发现了木条下方的锁扣已经被撬走了不说,旁边还有一个小孔。

“枪眼?”裘谷波蹲在那看着,随后抬头问,“这艘船是谁的?”

其中一个渔民道:“老杨家的。”

裘谷波扫视了那些渔民一眼:“你们谁是老杨?”

先前那渔民又道:“老杨没来,跟着那些官爷去吃饭了,那个,官爷呀,我们也有馒头吃,有粥喝吗?”

裘谷波看着周围那些面黄肌瘦的渔民,点头道:“有,都有,管够!”

很快,裘谷波在那位渔民的指引下,找到了正带着一家五口在粥铺狼吞虎咽的老杨。

“那就是老杨。”那名渔民说完,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裘谷波。

裘谷波笑了笑道:“去吃饭吧。”

渔民立即带着自己的家人冲进粥铺,拿了馒头盛了粥,因为没座的关系,几人干脆站在那吃。

伍六此时走到裘谷波跟前,低声道:“这群蝗虫太能吃了。”

裘谷波冷眼看着伍六:“你说他们是什么?”

伍六道:“蝗虫呀,你看看这些人的吃相,不是蝗虫是什么吗?”

裘谷波一把捏住伍六的后颈,问:“你爹妈是干什么的?”

伍六道:“渔民。”

裘谷波又道:“这么说,你爹妈也是蝗虫?你也是蝗虫的后代?”

伍六语塞,不说话了。

此时,班鲁提着一个布包走了过来,看着裘谷波摇头道:“少局长,不,裘捕探,他们太狠了,真的,太狠了,不光吃,还打包。”

裘谷波看着班鲁手中的布包:“布包里是什么?”

班鲁一愣:“馒头。”

裘谷波冲他笑着:“你不也打包吗?”

班鲁狡辩道:“我这是带回去给兄弟们吃的。”

裘谷波没搭理他,靠在一侧,从班鲁布包中拿了个馒头慢慢地啃着,等着老杨家吃饱喝足离开后,自己才慢慢跟上去。

裘谷波不想打扰这些狼吞虎咽的渔民们,他很清楚,即便只是一顿简单的饭,对现在的渔民来说,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老杨全家走回海滩的时候,裘谷波叫住了他。

老杨转身,看着穿着警服的裘谷波,先是一愣,随后点头鞠躬道:“官爷,有什么事吗?”

裘谷波带着温柔的笑容:“你就是老杨吧?”

老杨点了点头,他的家人也不由自主地向他靠拢,这个举动让裘谷波确定,这家子隐瞒了什么。

裘谷波维持着微笑:“没事,找你帮个忙而已,走,到你船上说。”

老杨听他这么一说,已经估计到了什么,只得点了点头,低声叮嘱家人留下,然后领着裘谷波回到了船上。

回到船上,裘谷波直接站在了底舱盖边上,用脚踩住那个枪眼,然后又挪开,再踩上,再挪开,就这样反复着,双眼一直盯着老杨。

终于,老杨撑不住了,竟直接跪了下来:“官爷饶命呀!”

裘谷波一把将其搀扶起来,在他耳边低声道:“老杨,我只是想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是来抓你的。”

老杨用怀疑地眼光看着裘谷波。

裘谷波肯定道:“真的,我不会骗你。”

老杨点头,然后一五一十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

裘谷波听完之后,深吸一口气,问:“他蒙着面?”

老杨点头:“对,蒙面,背着一支枪,和你差不多高,说的是官话,对了,他还给了我几个大洋。”

说着,老杨就准备进底舱去拿大洋,裘谷波拦住他。

裘谷波道:“不用,这件事到此为止,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说完,裘谷波两步迈到船头,吹了声口哨,招呼了伍六和其他几名警察过来。

此时的老杨,紧张不已,低着头,闭着眼睛,因为他自始至终都不相信裘谷波会放过他。

裘谷波对伍六说:“这位船老板给我提供了重要的线索,他不仅听到了枪声,还听到了有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你们几个,在这周围的海里找一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不出意外,应该能找到一支长枪。”

说完,在那几名警察极其不情愿下海的时候,裘谷波掏出两个大洋,塞进老杨的手中,低声道:“我裘谷波言出必行!”

老杨很惊讶,抬眼仔细看着裘谷波:“您……您就是大名鼎鼎的裘捕探!?”

裘谷波得意道:“当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裘谷波!”

老杨面露喜色:“我今天算是遇到贵人了!算是开了眼,见到咱甬城的神探了!”

老杨在那一个劲儿夸着裘谷波的时候,裘谷波收起那副得瑟的表情,凝视着那些在海里钻上钻下找枪的警察们。

一个小时后,伍六从水中冒出来,单手举起那支汉阳造,大声道:“少局……裘捕探,找到了一支枪,是汉阳造。”

裘谷波吐出一口气来,自言自语道:“果然。”

裘谷波拿着那支枪,站在沙滩上,在阳光下仔细看着。

穿上衣服,头发还湿淋淋的伍六在旁边问:“裘捕探,你为什么知道能找到枪,而且是长枪。”

“从老杨的船到听到有人落水的位置,粗略估计,大概得有六十到八十米,这个距离,要用手枪打中人,很难,只能用长枪。”裘谷波将长枪捧在手里,仔细看着,“这个枪手的枪法极好,我们整个警局上下,枪法能到这种程度的,只有我和班鲁。”

旁边的班鲁一脸得意。

伍六看着远处的渔船:“晚上,那么黑,枪手能看见吗?”

班鲁回答:“我也是纳闷这件事,就算渔船上有人点灯,照亮的范围也不可能太大,他是怎么看到的呢?”

裘谷波想了想道:“渔民虽然都有油灯,但很少用,毕竟煤油太贵,所以一般都是点蜡烛,蜡烛的光亮完全无法照亮整艘渔船的周围,所以,当时肯定有艘船点了煤油灯,这才让枪手能看清楚。”

伍六寻思了下,立即道:“这么说,枪手还有同伙?”

裘谷波看着伍六:“你是不是智商有问题?”

伍六愣了,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班鲁。

班鲁摇头也表示不明白。

裘谷波道:“刚才那两具尸体,黑衣黑裤,身体健硕,掌心带茧,明显是习武之人,而且擅长持刀用剑,加上渔船上的渔民没有听到有人从渔船上走过的动静,可以断定,这两人是潜伏于海中,试图靠近某艘渔船,而这艘渔船,恰好就是我刚才所说的那艘点了煤油灯的。”

“我懂了!”伍六一拍手道,“两个杀手,要去杀点了煤油灯那艘船上的人,枪手潜伏在周围,借着船上的灯光,击毙了两人。”

裘谷波点头:“你还不算太笨。”

伍六又道:“那,那为何有三声枪响?那两人各自中了一枪呀,第三枪呢?”

班鲁看着裘谷波,裘谷波摸出一颗弹头:“在这呢。”

伍六接过来:“哇,你真神了,哪儿找来的?”

裘谷波抬手指着老杨的渔船:“那艘渔船上,第三声枪响,是枪手离开时,打破了关押老杨全家底舱舱盖上的锁,子弹是我从底舱下方挖出来的。”

班鲁问:“这代表什么呢?”

“他把老杨全家关在底舱,还给了封口费,从这点说明,枪手并不是个残忍的人,如果他很残忍,肯定会杀老杨全家灭口,但他没那么做。”裘谷波拿着枪分析着,“另外,他走的时候,并没有开锁,而是用枪把锁打坏,说明他当时走得很急,来不及开锁才开了第三枪。”

班鲁听到这,立即道:“也就是说,枪手开枪,是为了救下点煤油灯那艘船上的人,在他击毙那两名杀手后,被救之人立即下船逃离了,而枪手为了不追丢那个人,在来不及开锁的前提下,只能开枪打坏底舱上的锁?”

裘谷波笑道:“没错,应该是这样。他当时那么着急要去追被救之人,也说明他们两人也许并不认识,至少被救之人事先并不知道枪手会救他,所以被救之人才会撒腿就跑,枪手不能带枪进城,只能就地处理枪支,而在这里处理长枪最简单快捷的方法就是扔进海里。”

伍六竖起大拇指:“厉害,不愧是甬城第一神探。”

班鲁拿过枪:“能不能从枪上查出点什么?”

裘谷波摇头:“编号已经挫没了,痕迹不新,说明这支枪应该是军队里流出来的,所以得挫了编号再卖,也就是说,无从查起。”

班鲁皱眉道:“这支枪也不知道是哪个大帅手下的窝囊大头兵为了烟钱卖到黑市的,这种枪,在黑市上,只要有钱,要多少有多少。”

此时,伍六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裘捕探,客栈那边的案子你还去吗?那可是大案呀,死了不少人!”

裘谷波点头:“我来之前听说了,正准备去呢,死了多少人?”

“能看到的尸体就有十二个,看不着的,烧没的,还不知道。”伍六为难地说,“昨晚侦缉队的兄弟忙了一夜。”

裘谷波刚准备上马,忽然想起来什么,问:“什么叫看不着的?什么意思?”

班鲁立即解释道:“是这样的,据昨晚的目击者说,一开始客栈里打得特别厉害,大半夜那枪声都没停过,打完后,来了三辆马车,跳下来很多人,冲进着火的客栈,把一些尸体背了出来,放在马车上带走了。”

裘谷波寻思了会儿:“马车上下来的人,是不是都蒙面?马车走的时候,是不是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

伍六点头:“对,你怎么知道?”

裘谷波定定神道:“我先去现场看看,然后班鲁带人去城南钱湖仙宝镇等我!要快!”

裘谷波说完翻身上马,拍马就走。

班鲁急追几步,大声问道:“带多少人?”

裘谷波的声音随风飘来:“越多越好!”

班鲁抓着枪站在那:“调动三十个人都得局长手令,你还不如一枪打死我算了!”

裘谷波并未回答,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到,人已经骑马远去,不见踪影。

伍六上前,拍了拍班鲁的肩头:“咱们兄弟命苦呀。”

裘谷波奔向客栈凶案现场的时候,柳落渠也终于在二窟与早已经等待在那许久的伍四合会合。

当柳落渠走进那座宅子的后院时,一支快镖就刺在了廊檐下的柱头上。

柳落渠皱眉,看着捂着受伤肩头的伍四合从假山后慢慢走了出来,狠狠地瞪着他。

柳落渠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只手提着自来得的伍四合,显然是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胸口起伏很快。

柳落渠上前一步,却被伍四合举枪逼停。

柳落渠:“伍师兄,你受伤了?中毒了?”

伍四合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中毒了?昨晚的事情,是不是你安排的!”

“我九死一生才逃出来!你竟然说是我安排的!?”柳落渠怒了,“我说你伤口有毒,是因为你至今都没有包扎,故意放血,一眼就能看出来!”

伍四合摇头,还是不肯放下枪:“你为什么没受伤!?”

柳落渠笑了:“伍师兄,说句得罪你的话,我的身手比你好多了,虽然昨晚也是九死一生,但就那几个低级的杀手,还不至于伤到我。”

伍四合闻言后,想了半天终于放下枪来:“你为什么现在才到?”

柳落渠从包中掏出一个东西,扔在伍四合的跟前,伍四合低头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截断手指。

伍四合捂着肩头俯身捡起来,仔细看着纹着黑色圆圈的指头,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柳落渠往旁边的花坛一坐,皱眉道:“昨晚我逃离之后,发现有人一直在跟着我,我想抓个活口问问到底是谁在对付我们,所以,就像放风筝一样牵着跟踪的这家伙,直到早上,那小子筋疲力尽的时候,我才把他生擒。”

伍四合举起那截手指:“跟踪你的是什么人??”

“风满楼的人。”柳落渠淡淡道。

伍四合很诧异:“什么?风满楼的门徒?”

“不算。”柳落渠上前拿过那截手指,“一般来说,风满楼的杀手都不会带纹身的,不会有任何明显的标记,你知道的,一旦杀手的尸体落在对方的手中,而对方又能确定你的身份,知道你所在的组织,那对组织来说是毁灭性的灾难。”

伍四合看着手指:“那这个怎么解释?”

柳落渠解释道:“这是风满楼花钱雇来的人。”

伍四合很不理解:“风满楼花钱雇人?这是个笑话吗?”

柳落渠摇头:“杀手行动前,最重要的是获得相关情报,跟踪盯梢确定目标行踪以及活动规律,这是必要的行为,但这些事如果一开始就让下手的人自己来做的话,其实会适得其反,因为杀手会长时间出现在相同的地点,如果目标或者他身边的护卫观察细致,就会发现,所以,就会需要‘丁’。”

什么叫“丁”?也就是“盯梢”的意思,这些人属于风满楼最低层的门徒,分为白丁和黑丁。白丁负责前期的盯梢跟踪,而黑丁负责在杀手除掉目标之后,执行后勤以及相关的善后工作。

这些人是风满楼花钱在江湖上雇来的人,基本上都是其他门派的叛徒,或者有从军经验,又犯了死罪正在躲避追杀的逃兵,只有这类人在性命攸关的前提下,不会违背风满楼的指令,就算被抓,也会咬舌自尽,因为这类人,一旦离开风满楼的庇护,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

但风满楼庇护他们吗?绝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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