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免母亲的喋喋不休，还是将话题引开好了，“娘，你觉得她怎么样？”
十四岁的姑娘，生在衣食无缺的财主家里，因为母亲早丧，受后母压迫，比较早熟。柳眉点头，“姑娘倒是不错，可是他们家？”
“娘，我哥又不是娶那个泼妇，您担心什么？”娶的是姑娘本身，又不是娶她的家人，“况且我哥喜欢，不是么？”
“你哥喜欢就行了么，还要听我的。”李晟汗颜，“那你当初怎么不听翁翁的？”“我要听他的，就没有你们了。”
“那您到底觉得怎么样？”柳眉问道，“吴嫂，您觉得呢？”吴婶儿不置可否，“夫人看着就好。”
得了，都不正面回答，李晟扛着一匹破布，“合着，就我吃了亏，买了破布。”柳眉笑着摸他的脑袋，“布再破，也有用。今天没事儿了，跟我去学堂。”
想想吴老夫子的戒尺，还有一群小屁孩左摇右摆的诵书声，李晟果断跑路。“娘，我还有事儿，回见？”
唐武拉着李晟往集市另一边走，“晟哥儿，这一家的馄饨不错，我们以后吃馄饨吧。”没有固定的店面，只是一个小棚子，三两张桌子。李晟尝了尝，皮薄，馅儿多，味道还可以。
“老丈，明天还能吃到馄饨么？”老丈抬头看了看李晟，“小哥，明天是归亭集，我会赶到那儿去卖馄饨。”
“您就没打算，踏踏实实在这里盘上一家店么？”若是有长久生意，应该可以做。“我还要回家种地呢，小本生意，盘不来的。”
好吃的东西，不外乎街边的小吃摊，味道不见得有多好，人啊，吃得就是个随性。
十几个人的早餐，养不活一家子人。王家铺子接活，只因为方便，用早上的时间就够了。不用耽搁干活。这老人，还指不定走多远的路呢。
不强求，明天就去归亭集吃早饭得了，实在不行，就只好麻烦吴婶了。不过，自己可以来集市上开一家早点铺的，一劳永逸。
春来蔬菜匮乏，吴婶儿把整个集市扫荡一遍，也没有收到什么多的东西。也不用少年们帮忙，两只手轻轻松松。他们来，就是要见识一下张柔谨，还有从乡人的口里，打听她的口碑。
若十个人有九个人说她的好话，那就不错的。若十个人都说好，那可能十全十美。要是这样，这人还坏，就坏的没边了，太会遮掩，太过虚伪。
“去成衣店儿，最好是下午，等张叶氏不在的时候，才有公道。张家小娘子裁衣最好，价格公道。”
所以，顾客们上午都不会上门，难怪那么冷清。要买衣服的，刻意等到下午才来。还真是给人家小姑娘带去了不少麻烦呢。
柳眉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也不与旁人说。或许要继续观察观察，一个张叶氏可以忽略，张得财就更要好好看一看。
娶的是姑娘本身没错，可是家庭的环境还必须要考量。这是大人和小年轻不同之处，小年轻甚至可以为爱什么都不顾，大人却要考虑周全。
李晟觉得这样的烦心事儿离他还早着很呢，走一步看一步了。在集市上，碰到了让他感兴趣的人，尤里正从铺子里转来转去，似乎在收税。
被光临的铺子，掌柜的脸色都不好看。这时候没有自觉缴纳赋税的觉悟，而且还是这般高额的税率。
周小兵无比肯定，“他就是里正，以前都是他来催税。”
里正，不入流的杂官，主要辅助县衙办事。与乡绅勾结，戕害平民，古来有之。看他这贼眉鼠眼的样子，跟贾仁义有得一拼。李晟没有见过贾仁义，不妨碍他这般觉得。
捏了捏拳头，心里告诫，你最好不要来惹我，否则，自讨苦吃。宁乡集，他的官儿最大，所以有些趾高气昂。
扛着破布，少年们往回走。农民们不怕水寒，在田里耕种的。那犁头，都是山寨版的曲辕犁。尤里正在自己的地盘上，没少推广。
小船停在河对岸，胡归一在船头抽着焊烟。早上已把河对岸的人都渡了过来。下午又把人撑回去，这就是胡归一的生活来源，对一个老头来说，也差不多够了。
“胡爷爷，把船撑过来啊。”掐灭烟斗，慢腾腾的起身撑船，小船划破水波，飘荡过来。少年们鱼跃而上，抢过船蒿，将船划得飞快。船几乎在水面上飘起来，李晟将包子递给胡归一，“爷爷，以后都要麻烦你了。”
决定改线路，每天就要过河。胡归一啃着包子，“每天早上的早饭，你包了。”过河的铜板，一个没打算给，一个没打算收。“没问题，不够，以后要吵到您呢。”胡归一摆了摆手，“我睡的沉，你们自己划船，不要吵醒我。”
李晟打量着这条船，很是陈旧，“什么时候换一个大的吧。”胡归一擦了擦手，“这么一条小河，你要什么样的船？到夏季的时候，都会搁浅，淌都能淌过去。”
枯水期，黄河的水位下降，连带着，这条偏高的溪河，也积累不了多少水量。“要是在这上面修一座桥就好。”修桥比造船的工程量大多了，这么不切实际的想法，还是搁浅吧。
少年们跳下船，李晟吩咐他们整整齐齐站在一起，“好了，今天就这样，明天继续集合，周小兵，不要忘了来叫我。”
对自制力缺乏信心的话，就找一些保险。周小兵会严格的执行，李晟觉得自己没法脱离少年的队伍了。柳毅回来，绝对不会允许他继续睡懒觉。
慢悠悠地在田垄上行走，掀开稻田，稻苗青绿，已有寸长，如果抛秧的话，差不多可以移栽了。
太阳暖洋洋的，天气大幅度的回暖，移栽出去，不至于被冷死。仔细看了看周围的人，悄悄掀开别人的稻种田。稻苗长得磕碜太多，稻种差，稻苗又好得到哪里去了。
李晟长吁短叹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快感，看吧，这就是不相信我的代价。
估算了自己种的稻种，自己家种完，可以给他们提供一些补苗的。四五月，会有雨水和风，刚种下的稻苗，可能被连根吹起来，折了腰。
庄子上的工人们自发形成了轮流请假的好作风，每天有一个人在耕田。山谷里的工作有条不紊进行着。石头越堆越多，砖窑正在堆砌，先把水泥烧制出来，池塘续上水，到了干旱时候，就不心慌。
鸡鸭漫山遍野的跑，柳慧从中解脱出来。现在是柳芸儿干这件事儿，拖着几个小姑娘，悠哉悠哉的。
回家之后，迎上焦急的柳慧，手里拿着那本账簿。“弟弟，你给我看一下，这样记账对不对。”账目是一个精细的活儿，每一笔，都关乎工人的银钱，代表着他们一天的劳动。
表格的运用，使得数据更为清晰，处理起来更加方便，“这一列，写的是他们的名字。后面是天数，谁上了工，画上一个三角符号。为了区分，每天上工的人，都要签字。”
后面歪歪斜斜的鬼画符，实在看不懂是什么意思。十多个人，没有一个识字的，真是够落后。昨天记录的有些散乱，李晟一一值了出来。出嫁之后，必然要管家，精明是必须的，不然容易受欺负。
家里有二伯母帮忙，吴婶轻松很多。家里的三个女人，主管着生计，李晟穿插其中。昨天买的油熬出来，李晟取走大半，其他当实用油。这年头，都不会存在油腻二字，即便全肥肉，也能吃一大碗。
第一条产业链，就是香皂。看他们回来后的反响，效益好的话，可以加大生产。技术要牢牢掌握在手中，说白了很简单，就是化学药物有些难弄。
忙碌一个下午，将湿漉漉的手工皂摆在太阳底下。以后有砖窑后，可以在里面烘烤，会加速不少。
煤块干了，捡了一些，扔进灶膛，燃烧的效果不好。必须要用煤炉，才能充分燃烧。
说风就是雨，满上找粘土，挖了些，去怎么也扛不回去。摊开小手，才发现，自己原来如此小。很多时候，他都忘记了，自己只有十岁。
山谷里的工人陆陆续续走出来，帮着李晟把泥巴抬回去。没有铁丝，只有用小石条做漏底。玩泥巴玩得兴起，连饭都忘了吃，吴婶三请四催，才去吃饭。吃饭都心不在焉，想着怎么才能改善煤炉。
仓促吃完饭，又回后院捣鼓煤炉。对于这样脚不着地的日子，李晟很习惯。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还要自觉加班，而且没有加班费的日子，过了十多年，神经足够强大。况且，为了自己喜欢做的事儿，再累都不觉得累。
天擦黑的时候，煤炉成型。由于力道不够，圆柱体不够标准，有些歪斜，但好歹立了起来。柳叶儿很是兴奋，“哥哥，这是城堡么？”
大半个下午，小丫头跟着他一起糊泥巴，忙得不亦悦乎。以后还是不要讲过多童话故事，被毒害了。城堡，还有巨龙呢。
小孩子，要说疏远，半天不理他，就不粘人。稍微哄上一哄，就好了，“火炉，它能够燃火。”
把头凑过去，李晟连忙把她拉过来。泥巴都没有干，这一碰，衣服就废了。洁白的狐裘衣服，李晟都很羡慕。“过来，先把手洗了。吴婶儿，有热水没有。”
吴婶儿总会第一时间服务周到，将手洗干净后，去扒拉柳叶儿的头发。跳蚤不见踪迹，发质很粗糙，“头还痒不痒？”
柳叶儿摇了摇头，手工皂洗头，还是很有作用，“明天再洗一洗，可得爱干净哦。”
拌了糖的油渣，香喷喷的，孩子们特别爱吃。柳眉总是说他们没有规矩，他们也不以为意。李晟带头，他们就不害怕。他不喜欢那样压抑的氛围，轻轻松松多好。柳眉表面上最看不怪李晟，实际上绝对的宽容。
父母总喜欢听话的孩子，李晟特别不听话。父母也喜欢有出息的孩子，李晟现在，有点儿出息，所以爱憎兼半。
杨氏今天兴致缺缺，很是担心。从老宅到柳家，不论物质上的东西，光是精神上，就让人很是欢喜了。这里没有若有若无的压制，也没有要看人的眼色。柳眉不厉害么，厉害得紧，丝毫不逊色莫奶奶。可在她的身上，没有盛气凌人。
这正是李晟最喜欢的，若是觉得柳眉好欺负，那是大错特错。
等弟弟妹妹出生之后，家里的事儿都交给柳母，这是李晟的打算。柳慧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柳母可以好好教导。
大铁勺在锅里搅啊搅，除了白菜，还是白菜。这年头，有白菜吃，就足够幸福了。
跑去把蔬菜种子翻了一遍，有冬瓜，黄瓜，莴笋，葫芦……种类还挺多，夏天过去后，就不用担心蔬菜的问题。
真要种这些菜苗，就要把鸡鸭全都给关起来。鸡鸭饿了起来，不管什么，都吃。嫩菜的苗儿，简直就是最爱。
柳眉凑过来，看到李晟熟练的动作，有些怀疑道，“你做菜的方法，都是从那一个世界学来的么？”
只是最基本的借鉴，李晟摇头，“娘，那世界的耕种，一个人能养数千人。”
机械化的时代，并不以人力的多寡，决定生产的规模。冷兵器时代，决定战争的，乃是财富，资源，人口。而未来，则是科技。
或许把母亲吓了一跳，若要人无条件的信任，就得先做出成绩来。“娘，您就相信我把，保管还你一个丰收。”
柳太公才是最悠闲的人，对于农事，他不精通，更不关心。他关心的东西，跟胡归一或许一样。但胡归一看起来，什么都不关心，除了他的烟和酒。
烟里面藏着的压力和苦闷，需要烟来提升。酒里面藏着的忧虑和愁苦，需要酒来销毁。
门口并排着两道青烟，李晟拧眉，终有一天，他会懂的其中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