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威力无穷，敢在大雨里行船的人，胆子足够大。遇到山洪泥石流等自然天灾，想逃都没有地方逃。夏侯勇若是要找这个借口，完全可以说的过去。
但他或许不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借口都没有作用。折令公若是认定是他干的，夏侯家在府州，必然不好过。李晟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去赌折老令公的态度。
唐海蛟跳下河，牵着绳子的另一头，爬上岸，将绳子绑在一颗树上。折知况和李晟搀扶罗琴，曹时和陈从彦拖着梁洛，曹时很是不耐烦，“李兄弟，把他丢了就是，咱们拖着他，就是个累赘，如果敌人追上来，会拖累我们。”
李晟摇头，“现在还不能丢下他，如果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我同意丢掉他。”
的确是一个人渣，丢了没什么。陈从彦道，“曹兄弟，咱们抬着走吧。”
众人淌过岸之后，唐海蛟又回去一趟，将绳子给收了回来，在森林里生存，绳子可是好东西，不能说丢就丢。
“这里应该是什么地方？”
没有全球定位，要掌握方向，不那么容易。唐海蛟想了想，“我们船行半日，过了奇岚水的支流，如今，应该在合河津，如果再往下，就该是蔚汾水，一直流经兴县。”
“他们如果要过河，要在什么地方？”
“要到黑峪口等地，才有船只渡河。”李晟点了点头，敌人追上他们的概率不大。梁洛的运气很好，如果敌人追的急，拖着他真是一个累赘。被夏侯勇这么一整，彻底偏离了航道。在黑峪口，可以搭乘船只，继续顺流到佳县。夏侯勇的人，多半不会追踪，而是在那里守株待兔。
“我们现在得改变方向，咱们先去兴县，在那里买一辆马车，走陆路，直接去临县。”
陈从彦道，“晟哥儿，如果他们率先赶到兴县等候，我们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能性不大，夏侯勇没有那么大的能耐，这里已经属于岚州。”
曹时道，“就听李兄弟的，现在的问题是，这只肥猪，怎么弄走？”
“怎么整，当然是把人给叫醒了。”折知况捏着他的鼻子，堵着他的嘴，肥胖的身体，渐渐有了反应。人啊，一旦不能呼吸，身体会作出很大的反应。
梁洛睁开眼中，无端的惊恐，“好了，阿况，他已经醒了。”梁洛慌乱道，“李兄弟，他要杀我，要杀我，折家人果然不想放过我。”
李晟拍了拍他宽阔的后背，“监军，别慌，我们只是要叫醒你。”
梁洛过了很久才缓和下来，“我们不是在船上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有人追杀我们，咱们走小路，好躲过他们的追杀。”梁洛一把抓住李晟的手，“兄弟，为兄的命都交到你手里了，如果能回青山，我一定重谢你。我让你当大官，我叔叔一定会答应的。”
梁内阁，多大的官啊，曹时鄙视道，“你说的那些东西，我们都看不见，谁愿意替你卖命。”
梁洛开始往外掏东西，金子，银子，银票，一大堆，从宽大的袍子里拿出来。曹时骂道，“我说怎么那么沉，居然藏了这么多的东西。”
曹时眼睛发光，“你放心，我绝对不再说抛下你的事儿。”
梁洛或许不知道，曹时已经两次，要把他仍在河里，任由他自身自灭。李晟道，“还有么？”
梁洛又摸了摸，摸出一方官印，上书，西北监军督抚印。李晟面色一喜，这可是一个好东西啊，大义的名分有了。
曹时看着李晟，眼眶中有寒光闪过，这是要过河拆桥了。李晟摇了摇头，千万不能小看了梁内侍。没有梁洛的亲笔字，光凭借一方官印，很容易引起对方的怀疑。
李晟道，“监军，官印宝贵，你还是收起来吧。”梁洛很嫌弃推开李晟的手，“李兄弟，你帮为兄收起来吧，咱们现在去哪儿，追兵恐怕就要来了，咱们赶紧跑。”
在梁洛眼中，那些金银财宝，说不定还比这一方官印有钱一些。李晟将官印收起来，“曹大哥，把银子还给监军大人。”
梁洛道，“不用，你们一路保护好我，就当是报酬，和伙食费，你们放心，只要回了青山，我再加钱。”
贪官家里，最不缺的，那就是钱。为了逃命，梁洛反而更加积极了。
李晟点头，“唐海蛟，你搀扶着监军一点儿，咱们现在往兴县走。阿洛，你的脚没有事儿吧。”
“差不多好了，没事儿，我们走吧。”
众人穿过山林，来到外面的小路上，此时的天，更加的黑沉沉，大雨即将来临。
“先找一个地方休息，大雨要来了。”
前方能看见炊烟，有一个庄子。众人赶紧往庄子上跑，还没有跑到，雨就开始落下来，一大滴大滴的打在脸上，很是难受。
七个人挤在破旧茅草房的屋檐下，看着风雨俱来，脸色难看。这里的居民，可一点儿都不友好，刚刚看到一个小子，把门给关上了。
这破门，或许一脚都能够踢开，可客人要有客人的样子，岂能这样粗鲁无理。“主人家在么，路遇大雨，能不能让我们进来躲一躲。”
“爷爷，我怕。”
老人透过窗户，看了一眼门外的众人，“各位稍等一下。”
门咯吱咯吱很是费力的打开，梁洛很是不满地抢身进去，一脸嫌弃，“老头，怎么这么久才开门，信不信本官治你的罪。”
他的行为，后面的人看了，都想要扁他一顿，罗琴提着剑，有些跃跃欲试。“监军，老丈能让我们进来避雨，就是恩情，咱们可不能太过分。”
罗琴撇嘴，“就是，你若待不惯，大可以另寻他处。”
梁洛讪讪地笑了笑，“快，都进来，外面风大，把门给关上，老丈，把烛火点起来。”
老丈十分肉痛地点亮了桌子上的灯火，众人席地而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房子里很是拥挤，“老丈贵姓？”
“姓胡，客人行色匆匆，这是打哪儿去呢，寨滩子上可是很久没有来陌生人了。”
“我们都是行商之人，走岔了道儿，误入了这里，老丈，这里离兴县远么？”
没有一句值得相信的，刚这个胖子说是负责人，现在又说是行商，这样的人最好不要得罪，“往东走，还有几十里路呢，恐怕要走上一整天。”
没有马，那就更慢了。唐海蛟道，“我是保德县的人，老丈，你家有没吃的，我们用银子买。”
只顾着逃命，船上的物资没有弄下来，全部沉了黄河，现在都有些发饿。
胡老丈脸色有点儿难看，“客人，家里实在没有东西了。”
看爷孙两人脸上的菜色，也知道如此，“那这一块，有没有富庶的人家，咱们想买些干粮。”
“村东头胡员外家有余粮，只是他家养了恶狗。前些日子，庄子上的孩子偷了他家的一个鸡蛋，就被打折了腿。”
李晟点头，欺负起这样的恶霸来，那什么都不用顾忌了，“你们谁去借点儿粮食来，今天晚上，吃的好，还是吃的差，就看你们的本事儿。”
曹时立马就站起来，“这样的活儿，当然我去了，折少爷，有没有兴趣，跟我走一趟。”
“他的腿伤还没有好呢，这样，监军大人跟你一起去。大人的面子大，弄点儿肉食回来，打打牙祭。”
推开门，看着外面的风雨，梁洛露出苦脸，“这么大的雨，可不可以不去。”李晟道，“如果不去的话，今天晚上咱们就要挨饿了。我刚刚偷偷看了一下，他们家的米缸都是空的。”
这样贫寒人家的家里，压榨不出什么油水来。“胡老丈，家里有没有斗笠，借他们用一用。”
胡老丈拿出破烂的斗笠，“你们小心一些，他们家的狗，真的很凶。”曹时一把抢过斗笠，“越凶的狗，我越是喜欢，监军大人，我们走吧。”
李晟又吩咐道，“老丈家的刀不快，换一把锋利的，还有，别忘了拿些调料。”
跟在李晟身边久了，对于吃的东西，很是讲究，曹时多多少少也懂一些，“放心，我绝对准备的面面俱到。”
他们走了之后，李晟跟胡老汉唠嗑，“老丈，我看田地里种的小麦，长势不怎么好。”
“是啊，河里涨水，经常漫上来。受了潮，长势不好。交一半给胡员外，还要交三成的税收，就只余下两成了。”
十税三，不算严苛了，可租用别人的土地，要交一半的租税，落到自己手里的粮食很少。若是遇到天灾人祸，别人可不管那么多，完全归农民承担。
李晟疑惑道，“胡老丈，家里还有其他人没有，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饥一顿，饿一顿。”
“儿子在晋宁军从军，媳妇早年生病走了，就剩下我们爷儿俩。”
“不是家有独子，不在从军之列么。而且，这里是岚州治下，晋宁军缘何会在这里招兵？”
胡老丈满脸沧桑，“客人有所不知，老丈家里有三个儿子，老大和老三在哒哒人入侵的时候战死了。在兴县找不到什么活计，老二呢，就去晋宁军投军。”
这就属于军中烈士的家属了，如果后世，早就各种优惠的政策抵达。可如今，胡老汉家过得很凄凉。“既然你的儿子在军中从军，就没有往家里支应一些。”
“我儿子已经三五年没有回来，他根本就不管我们。”
不孝子，军中从军，只顾自己快活，哪里还管家里的老父和幼子。
从这一点，李晟可以看出，潘忠勇在晋宁军很用心，不惜往岚州招募士兵。人口是战争最大的资源，其他地方都是军政，也只有岚州这块地方，没有军队，当然成了他们争夺兵员的地方。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李晟点头，“老丈，也许今年低，也许明年春，一切都会好的，请一定要忍耐。”
幸福总是会姗姗来迟，但它确确实实存在，只是需要人去等候。
去打劫大户的人回来了，令李晟苦笑不得的是，曹时扛了两条大狗回来。“晟哥儿，咱们今天晚上就吃狗肉，怎么样？”
在晋城，吃狗肉吃上瘾了。都没有调料，要把狗肉做的那么好吃，还真是一件麻烦的事儿。梁洛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两只鸡，有些絮絮叨叨，“真是胆大包天，这样的刁民，一定要治罪。”
“监军大人这是怎么了？”
曹时笑道，“姓胡的内人，见监军抓鸡，冲过来就挠他，如果不是监军躲得快，还真要脸花了。”
梁洛怡然自得，“瞧着他们的嘴脸，我就来气，不就是一锭银子解决的事儿么，还装什么装？”
两个偷鸡盗狗之辈，竟然还有经验交流。梁洛道，“李兄弟，我们不如住进胡员外家，他们家可比这里大多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果住进胡员外家，表态都不一样。看了看破落的，有些滴水的屋子，“行了，咱们就在这里将就一晚，明日赶路。曹大哥，你来给我帮忙，其他人休息一会儿。”
狭窄的厨房里，并不能限制李晟的厨艺。只是无休止烧的柴火，让老头有些肉痛。锅里飘出的肉香，让人垂涎欲滴。
梁洛胖胖的身体，挤进厨房好多次，李晟很不耐烦将他给打发了。
晚饭，很丰盛，李晟邀请胡老丈爷孙一起吃，他倒有些拘泥。“今日在您这儿借宿一宿，没有什么可报答的，这就算是回报了。”
曹时啃着肉骨头，“晟哥儿，你这次做的狗肉，没有上一次吃的带劲。”
越来越会吃味道了，没有重口味的调料去腥味，是不怎么好吃。
梁洛点头，“对，这鸡肉很是不错，李兄弟，想不到你还是个大厨，有没有兴趣，到皇宫里去当御厨，我叔叔肯定不会亏待你。”
就凭这一手，把皇帝贵人们忽悠好，那是轻而易举。进宫，是一个敏感的词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