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看着庞严惊惧的表情，知道他想歪了，“庞将军，小子并没有什么恶意，平安堂的人都在庞家庄呢。”委婉地告诉庞严，自己的家人都在这里，不会干什么傻事儿，庞严平复心情，才继续有空听李晟的分析。
“如果中枢能够按时下发粮饷，这一次的薪饷应该到手了。朝廷办事儿，一般喜欢拖沓，所以，在大水之前，你们并没有拿到薪饷。”庞严不回话，便是李晟的猜测完全正确，他看着李晟的眼神儿，透露着古怪，大宁的神童很多，这一位，必是神童无疑了。
“这个时候，日子最是难过，偏生还发了大水，就更加难过了。天武军应该都出去找驻地了吧，人没有吃的，可熬不过几天。”他们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以营为单位，四处找吃食，有的往河南走，有的往洛阳方向走。
庞严知道李晟的意思，“没错，我们因为没有粮草，才分散着找驻地，现在营地里的粮食，都是家父提供。”庞家庄的存粮，估计被他们消耗一空。李晟翻白眼，都这个境地了，他们还要这样卖力的训练。大量的运动，会消耗很多热量，对于粮食的需求大大增加。
此刻，就应该什么都不做，完全收缩，减少对粮食的消耗，想着怎么度过这个荒年。李晟叹了一口气，“庞庄主对将军还真是没有话说，今年累积的存粮，估计都贡献给你们了吧。”这是荒年，能有收成的庄子，都是栽种得力的结果。
庞严纳闷，“可家父说，今年的粮食充足，完全可以供应我们。”真是慈祥的父亲，庞严估计只注重军队训练，忽略了很多东西，“将军不知道，今年先是干旱，其后又是蝗灾。庞庄主很有能力，可粮食还是减少了。他说能够供应，估计连以前的存粮都算进去了。可是农家人，若是没有存粮，怎么能够度过荒年。”
庞严的眼睛里沁出泪花，“父亲他……”这样的好父亲，一切都为了儿子着想，李晟道，“庞庄主或许认为，在野外挖些野菜，就能够勉强度过去。可是，水灾一发，遍地都是流民，能吃的，都会被吃干净，哪里还有什么野菜。”
饥民跟蝗虫没有什么区别，饿到了极点，什么东西都能吃，树皮树根都不会放过，更合快相对美味的野菜。李晟讲的道理很实在，一下子将帐篷里的气氛闹得很尴尬。庞严沉声道，“你看着营中训练，才来找我的。”
李晟点头，“是啊，人运动多了，就吃的多。咱们家，在荒年里，能不动就不动，吃的少，撑的久一些。”庞严对李晟躬身行礼，“小兄弟，多谢你提醒，若不是你，我险些蒙在鼓里。来人，聚将，升帐。”
嘹亮的军号声，混合着那一面小鼓的激跃声，给村庄里带来几分沉重的气氛。庄民们在村口观看，看着官兵整齐的聚集在旗杆之下。升旗聚将时，会击鼓，一通鼓之间，就要全部到齐，延期不至的，会遭到惩罚，严重的，还有可能杀头。
大宁的军法很严苛，尤其文官挂帅，对这些武将，很是严苛，但凡不满意的，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就地正法，最为直接，缓和一点儿，就是削职为民，流放崖州。如今，崖州还是一片蛮荒之地，可不是后世热闹的旅游圣地。
文官去了那里，还有可能唱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可武将，估计一个浪花都翻不起，就在海南的碧海蓝天里沉寂了。军兵都在军营里，一通鼓才刚开始，就全部集结。这样的兵将，用来剿匪，绰绰有余。
庞严站在高台上，语气低落，“众位兄弟，本将对不起诸位。”将士们，对庞严突然的自责很是纳闷，“指挥，可有什么难事儿，告诉兄弟们，咱们一起解决。”庞严道，“庄子上的粮食不多了，咱们从今天起，要停止训练，省着吃粮食了。”
庞庄主从外面冲了进来，焦急道，“大家别信他的，庞家庄粮食充足的呢，不用停止训练。”庞家庄附和的人很少，脸上露出的都是苦涩。天武卫的官兵们面面相觑，指挥的父亲这是什么意思。庞严道，“爹，您就不要逞强了，我们等水过后就会回军营，可没了粮食，你们接下来怎么过。”
庞严总算知道，欲言又止地乡亲们想要说什么。可是受了庞庄主的嘱咐，都不敢将实情说出来。庞庄主叹了一口气，自己瞒儿子瞒得好好了，怎么突然就被他察觉。营中将士的确是一条心，“指挥，我们不能白吃乡亲们的，等发了粮饷，咱们付钱。”
“付什么钱，能照顾你们，是庞家庄的荣幸，庞小子，不用担心，你爹的能耐，你还不相信。”爹的能耐，儿子一直很清楚，在儿子心里，父亲最厉害了。庞严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很是严厉道，“庞春，你知情不报，该当何罪。”
营里的庞家子弟不少，可都将他一个人瞒着，是何道理？“指挥，俺爹不让俺说，还有，想要外来的兄弟都过得舒坦些。”营中有怨言的兄弟，听了这话，只剩下惭愧，他们啊，这几天，吃的，全是庞家庄子提供了。
庞太公对他们完全没得说，还真不能把人给吃穷了。“指挥，你说的没错，从今日起，就让伙头军减少粮食供应，俺们暂时少训练，没有关系，呼延将军会体谅咱们的。”呼延将军对他们的命令是，不可霍乱乡里，滋扰百姓。他们这样，不是变相把庞家庄给祸祸惨了嘛。
庞严点头，“众位都是好兄弟，委屈诸位了，大家一起共度难关。等洪水散了，呼延将军就能从兵部领到军饷，咱们也就能过好日子了。”散账之后，庞庄主怒气冲冲，“你个混小子，跟我来。”庞严脸上苦涩地跟着进去，庞庄主劈头盖脸的都是一顿，“咱们庄子能供养你们，你干什么要削减他们的口粮。”
“爹，咱们能现实一点儿么，你光想着我的前程，想着营里的兄弟，就不会乡里乡亲考虑考虑。咱们把粮食吃光了，你们以后怎么办。秋种都没开始，离收获的时间还长着呢。”“你甭管，咱们采些野菜，去京城里做工，就能够度过难关。”
“您能别骗我么，这么大的灾难，到处都是流民，哪里去找野菜。还有青山城里只求一口饱饭的人大有人在，你们去做工了，田地怎么办？”庞庄主想不到的是，这个当兵的儿子，突然对人情世故这么了解了，“谁告诉你的，庄子里的几个老家伙。”
庞严没好气道，“几位叔叔跟您好得穿一条裤子，怎么会告诉我，就连庞春都不敢跟我说实话，你说他们会么？”庞庄主嘀咕着，“那是哪个多事儿的，你自己怎么可能看的这么透。”李晟在帐子外面狂汗，要被庞庄主知道，还不知道怎么被怎么记恨。
庞严没有出卖李晟，“爹，您就别管是谁告诉我的，不要往军营里搬粮食了，我自己想办法，都忍一忍，就过去了。”庞庄主看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带着狐疑。李晟坦然面对他的目光，“庞庄子好。”庞庄主没有想到，一个十岁孩子能搞出幺蛾子来。
“见识够了，就回庄来，邹大夫还在到处找你呢。”只是以为李晟来军营看热闹，没想到他才是罪魁祸首。庞庄主走了之后，庞严将李晟请进去，“李兄弟，这一次还真是多谢了。”李晟很是谦虚地摇头，“没有什么，我反倒是让你们的伙食变差了。”
这句话让庞严更是羞愧，他们一直吃着的，乃是庄里人的血汗。“将军，我这就告辞了，我爷爷还在找我呢。”李晟跑出军营，觉得自己很虚伪，他阶段这些，可是带有目的，不过，需要几日后才能体会到效果。
雨已经完全停了下来，阳光穿破云头，给人带来光芒。人们露出笑脸，看着汴河水水位降低，都欢呼起来。李晟还是板着一张脸，没有什么好欢呼的。退水阶段，是死刑缓期，退水之后，就是宣布死刑了。青山城被水淹过之后，会沉下很多淤泥，淤泥带的细菌可不少，很容易滋生疾病。
在庞家庄，所有的人都开始节衣缩食，粮食储备不足，要撑过更长的时间，就只有让肚子遭殃。第一顿接风宴之后，就只有省着点儿吃。李晟特制的饼，成了补充饥饿的治病良方。庞家庄的环境，比在山上好多了，可怎么也没有家里好。
平安堂众人，把庄子上的每个人都检查一遍，才全心全意给生病的人治病。吃的少了，就不怎么动弹，李晟坐在软凳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着庞庄的人织竹篓。他们的手艺很巧，竹篓十分美观。这又唤起了前世的父亲的记忆，典型的农家男人，也会这一手。
李晟看的津津有味，唐庄的汉子爽朗笑着，“小伙子，你想学这一手么，我可以教你。”李晟被唤回神思，“不用了，我不是那一块料。”看着李晟白白嫩嫩的小手，庄民自嘲，“大户人家的小子，怎么会学这些贱业，唐奇，你不要带坏别人家。”
“看着，这个从这里穿过去，拉紧了，才会好看。”年幼的时候，对事物保持好奇，在雨天，拿着竹蔑，织扇子，簸箕，竹筐，什么都编。李晟想着去学，可总是掌握不了要领，需要父亲回一次工。久而久之，他就不愿意动手了。
现在，不是寻找温馨的时候。李晟唤来龚安，“这些天消息都打听清楚了？”龚安很是自信，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对消息把握地更加准确。”“这两天，鲁能可没有闲着，他的人在这十里八乡，搜刮不少的粮食。现在，汴通帮不仅在京城闻名，在这乡里也是人尽皆知了。”
李晟疑惑道，“城隍庙里，有没有负责人。”“有，而且还是一位大官，京都御史刘天安，就住在城隍庙里。御史纯粹就是找茬儿的，在这山头，没有足够的官，来彰显他的公正廉明，一般会很低调，低调道不存在，“这个不算，还有其他的么？”
“还有一个，开封府的曹工曹，在城隍庙努力巴结着两个老头。”李晟冷笑，“人家王府尹奔波救人，他倒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城隍庙里溜须拍马。”有了金渊这层恩怨，曹工曹也是李晟的敌人，“曹工曹都不出面，让汴通帮低调一些。”
“汴通帮搜刮来的东西，孝敬给了他们一些，他们乐得收钱，怎么会多管闲事儿？”官匪勾结啊，“城隍庙的粥棚还在布施没有，跟以前有没有不同。”“有变化，就是粥棚都省略了。他们说，山下官府有粥棚，想要活命就去山下。”
真是铁公鸡，把别人的血汗吃掉，连一丁点儿都不漏下来。“意思是说，他们的收获很大了。”在这周围刮地三尺，所获得的钱粮，数目可观。龚安都有些羡慕，“这样的无本买卖，干起来真的很赚钱，如今鲁能顿顿大鱼大肉，日子过得潇洒地很。”
李晟眼神一凝，“他很快就潇洒不下去了，你这两天，多关注一下城隍庙，确定一下那两个人老人的身份，对汴通帮的态度。”龚安皱着眉头，“你打算对付他们？”李晟点头，“砸了我的店儿，抢了我们的粮食，不收拾他们，我心里不好过。”
“你不是很能忍么，凭我们几个人，怎么斗得过他们。”李晟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你只管去打探消息，又不用你赤着胳膊上阵，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前两日，就已经埋好了伏笔，经过两天的额发酵，他们恐怕早就按捺不住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