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北走,天气越冷,绿色越少。
在天见城、在海岛上的时候,晓冬几乎忘了现在还是冬天,因为天气炎热,处处都是绿树青草。
但是登岸了,开始向回走的时候,越走,冬天的痕迹就越明显。
路经上一个镇子的时候,李复林给徒弟——嗯,特指小徒弟,买了些糖果。
晓冬很想分辨一句,自己不小了,没有那么爱吃糖了。可是这是师父的一片心意,晓冬接过那包糖的时候,还是笑着道了谢。
而且,走长路的时候,往嘴里放一块儿糖,也是挺值得高兴的事儿。
李复林还特意嘱咐:“不要给你师兄吃糖,知道吗?”
晓冬乖乖点头。
即使师父不这么嘱咐,他也不会给师兄吃啊,谁知道现在师兄能不能吃糖?
不过这师徒俩似乎都忘了,莫辰只是身体变小了,心智可没变小。他都多大的人了,怎么会馋到想分小师弟的零嘴吃?
现在晓冬嘴里就含着一块糖。
甜丝丝的,但是又不会甜的发腻。小镇上买的糖当然不是特别好的,店家可能在里面掺了不少面。
李复林回头的时候就看见晓冬的面颊上凸起了一块糖的形状。
这让他欣慰之余,悄悄松了口气。
晓冬和刚上回流山的时候也不一样了。
那时候他因为叔叔病亡而难过,整天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待在屋子里也不愿意出来。李复林几次想开解他,却总发现这孩子虽然人坐在面前,眼神却是一片茫然,表情也是空荡荡的。
一直到莫辰回山上,晓冬才算慢慢好起来了,这中间隔了足足有近一年的时间。
李复林担心这次的事情让晓冬心里难过,毕竟,身世突然被揭穿,紧跟着就是天见城崩塌的事,李复林担心晓冬心里存了事情不说,又把自己给憋坏了。
想到这儿李复林心里止不住埋怨起两个人。一个就是云冽——或者叫他万先生也可以,另一个就是雁夫人。
既然他们打定主意要与晓冬撇清关系,那就该把麻烦料理好,骗就骗到底,这骗到一半突然被揭穿,云冽其实是假死,晓冬的亲生母亲压根儿就还活着。
这一下晓冬心里该有多难受?纵然他嘴上不说,可是存在心里问题更大啊!这要是往后修道路上遇个沟沟坎坎,又重把心事勾起来,那麻烦更大了,搞不好整个人都会因此废了。
可是看起来晓冬是真没往心里去。
这孩子还挺豁达的。
八成也都是他言传身教的功劳啊……
李复林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自己这个师父做得还不算太失败。
不过这里头肯定也有大徒弟的功劳。
晓冬跟着他的时间最长嘛。
说起来这俩徒弟的亲缘都薄,莫辰这才知道了葬剑谷是他生身之地,葬剑谷就没了,吴谷主现在也不知道去了何方,对这个失散的儿子也没有多一分关切。
而晓冬呢?雁夫人也没有半点要认他的意思,万先生也是一样。
就是认了又能如何?
李复林心里忿然。
不认就不认,稀罕他们呢!反正徒弟是他的。在修道的人里,师父的权威可是要排在父母亲族前头的。这些人不想认亲子,李复林更高兴!那种糟心的亲戚不认也罢。
“师父,前面是什么地方了?”
“哦,是凌云山了。”李复林以前来过这儿,跟徒弟们说起来不至于一无所知:“我记得当年这里的路比现在要宽敞,不象现在。”路两旁的野草疯长,都快把路淹了。
“不过以前这里有个凌云宗,后来没再听说过,多半也是没了吧。”
这样说晓冬就理解了。
路也是要靠人走的,尤其是山路。走得人多了,这路上当然长不出野草来。可是若长久的没有人行,原来的路也会渐渐被岁月湮没。
“凌云宗?”纪筝忽然出声:“那年我记得有个姓杜的年轻弟子,还和你不大对付,是不是凌云宗的?”
“是。”李复林有些意外:“你还记得他?”
这对纪筝来说确实很难得。
因为很少人能被她看入眼,能记住名姓更是难上加难。
“因为实在难见着这么蠢的人。”
呃……
李复林虽然觉得纪筝的话说得有太毒了,但不得不承认,那个叫杜……杜什么的年轻人实在不聪明。隔了多年,当时也不熟悉,李复林也想不起他叫什么了,是叫什么佳?还是叫什么朗?
这人从第一回见李复林就没个好脸色,要不是李复林确定自己之前没见过他,还觉得这人和他有多大的旧怨呢。话里话外挑衅带刺儿的就不说了,后来还总想激着他动手,美其名曰说是想讨教切磋。
李复林没和他动手,但当时一起出门的另一个师弟看不过去,说李复林这样忍让,明白人会知道他这是谦虚,可糊涂人只会以为他这是软弱怕事。对这种不知青高地厚的愣头青就该让给他点儿教训,免得他得寸进尺。
李复林当时摇头说:“何必呢,不过同行这么些日子,将来各回各派,恐怕以后都不会见面了,不用计较。”
他是不想多生事端,但是同门们却都自诩丹阳仙门是现在正道第一宗门,被个三流宗门的人欺负算怎么回事儿?别人看了只怕会连他们师门都连带着看低了。
那个姓杜的弟子还是被教训了。
从那以后他倒是老实了许多,起码不再往李复林面前瞎蹦跶了,但是偶尔李复林回头,就能看见飞快将目光移开。
不过他也不怎么在意。
被旁人用嫉恨的、意味不明的目光注视,这对李复林来说不新鲜,不光外人,同门之中也有人对他嫉恨交加。
这个人要是纪筝不提起,李复林根本想不起来。
“怎么你还记得这个人?”
“嗯,听到凌云宗这名字想起来的。”纪筝说话从来不喜欢多费口舌,要多简略有多简略:“当时有好几个人死得无声无息,细查之后发现下手的人就在我们一行人——这个姓杜的就被魔道中人用摄魂之术控制了,连杀了五六个人才被发现。”
李复林点点头。
魔道中人手段诡异莫测实在防不胜防。
当时那个姓杜的弟子被发现之后还伤了一人,后来被众人所杀。他断气倒地之后,尸首就在眨眼之间变色、腐烂,看起来绝不象刚死,而象是死了已经死了有十天半月的样子。
众人推想,这人确实应该已经被魔道中人早就杀了,只是用邪术操纵他的皮囊,令他看起来还象活人一样能走能动,混在他们之中趁机杀人制造混乱。
“凌云宗已经没什么人了,”李复林还记得一些旧事:“当时世道太乱,被灭门的宗派也不少。”
连显赫多年,号称正道魁首的丹阳仙门都没逃过去,象凌云宗这样的小宗门更是被灭的无声无息。
他们赶路正好经过这个凌云宗曾经的地盘。还能在野草荒山间看到一点断壁残垣,路上晓冬还踢到一块倒伏的石碑。
说来也巧,这块碑断成了两截,上半截是个凌字,下半截是宗字,中间的云正好断开了。
纪筝过来细看了两眼:“这是剑气劈断的。”
她都看得出来,李复林当然更看得出。
正道中人一提起魔道,就各种贬低不齿,说他们鬼祟、下流,专靠一些歪门邪道的手腕取胜——
这种贬低敌人的做法也许能提高士气,但是也坑了不少人。就象凌云宗那个姓杜的弟子,盲目自大,一点儿戒备警惕之心都没有,轻易就被杀死并控制了。象他这样的人不止一个两人。
魔道中人可不止只会耍弄阴毒手段,论真本事也不缺。一道剑气能直接横断这块坚硬巨大的石碑,这可不是只会投机取巧就能办到的,是实实在在的真本事。
所以当年魔道被打退,正道得胜,也是惨胜。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摄魂之术时,李复林有点失神。
他觉得……好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被他忽略了,但是一时之间却也想不起来。
“在这儿歇歇脚吧。”李复林说:“回头我再修一修咱们艘飞舟,一定能让它重新飞起来的。”
这样徒弟们,还有纪筝,就不用这么辛苦赶路了。
坐下的时候时候晓冬有心避开了那块石碑,没有踩踏、也没有要坐在上面。
虽然这凌云宗已经不存在了,但是晓冬想,还是应该给人家应有的尊重。谁家的山门、石碑、牌匾都是门派的象征,虽然凌云宗已经不存在了,晓冬心里还是保持一分敬意的。
莫辰待在晓冬肩膀上,头缓缓转动,看起来也在打量着这周围的环境。
按着山势来看,凌云宗的正殿应该是从此处再向南,就在凌云峰的半山腰处。现在山间雾气很重,稍远一些的地方全都被遮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
晓冬喝了几口水,把水袋捧到莫辰面前,看大师兄也喝了几口。
“大师兄,你累不累?”
晓冬担心大师兄有什么不适也不肯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