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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没有“如果”

经过那一番找风筝的折腾,人人都在焦急的等待中耗到精疲力竭,回去的路上,不少人没等车开出边郊就已经昏昏欲睡了。

岚岚默默地看着蜷缩在怀里早已睡熟的女儿,思绪却象被武林高手以醇厚内力猛击了一掌,外形看起来尚且完好无损,内里实则分崩离析。

徐承就坐在她身边,然而,谁也没有交谈的欲望。刚才在山脚被她骤然撞见的一幕把他惊出了一身汗,心里懊恼到无以复加,他千防万防,不为别的,就是怕妻子多心,结果还是防不胜防。幸而岚岚没有作出什么惊人之举,但他仍看得出来,她已经克制到了极致。

岚岚之所以会出现在那里,是因为她担心丈夫——或者说她担心徐承跟张谨两个人。当得知是徐承找到的张谨时,她那原本被着急强压下去的疑虑再度浮了起来,心里咚咚如战鼓擂,她拔腿就往最近的山脚跑,仿佛赶着去阻止什么——结果,她确实也阻止了什么。

在她后面赶来的是小江等人,当然,他们走得慢,自是错过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徐承象扔烫手山芋似的把张谨扔给了小江,自己则奔到妻子身旁,心惊胆战地等着她发飙,凭他的直觉,以岚岚的脾气,这场暴风骤雨迟早会来。

可是没有,她保持着沉默,也许仅仅是为了给他面子,而徐承明白,沉默往往比爆发更为可怕。

这种沉默直到夜深人静,两人不得不直面这个白天避而不谈却实际存在的严重问题时才正式爆发。彼时,圆圆已酣畅入睡,沐浴完的徐承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观赏体育频道转播的某场球赛。他的心思全然不在电视里,而是一心一意等着还在盥洗室洗澡的岚岚出来,他们必须好好谈谈了。

花洒下闭着眼睛享受温水抚慰的岚岚没有象往日那样体会到放松的感觉。本应是休闲的一天,却比平常任何一日过得都累。

结婚近三年,第一次觉得有点心灰意冷,就好比两个说好要共患难的人,一个倾心掏出了所有,却在不久之后发现另一个居然还私藏了宝贝!那种寒心没有深历其中的人恐怕很难体会得到。可她沉默不是因为在酝酿爆发,而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

她当然不想失去徐承,一点儿也不想,她那么爱他,视他为自己的所有,在这个流行叫“粉丝”的年代,她时常会开玩笑说自己是“徐粉”。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离他而去。

然而,生活中永远充满变数,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

揉着半干的头发走出来,眼睛的余光可以扫到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的徐承,她驻足,有片刻的犹豫,是自己主动还是等他先开口。

终于,徐承先开口了,“岚岚!”

她侧身向着他,没有任何表情地,“有事?”

徐承望着她,低声问,“我们,谈谈?”口气谨慎。

这本也是岚岚的意思——理智地,开诚布公地把事情谈清楚,可一旦开口,才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仿佛理智与情绪在相悖而行。

她听到自己冷冷的声音在说:“有什么可谈的?难道你白天还没表演够么?”

徐承隐忍地蹙眉,“你什么意思?”

久违的烦躁就此卷上心头。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他在与俞蕾相处时常常体会到的。他可以对某个技术问题分析得头头是道,然而,一涉及感情问题,总显得说不清道不明,明明心里想的一回事,表达出来仿佛却成了另一种涵义,于是越弄越拧。

岚岚夸张地笑,“哈,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徐承静默了一下,“因为张谨?”

岚岚嘴角噙了一丝冷笑,心里却远比那更冷,“你看,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知道是为她,不是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我跟她之间……”

岚岚终于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了,双眸却咄咄逼人,似要喷出火来,声音却因为激愤反而压得低了下来,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栗,“你想说你们之间很清白是不是?你想说你对她什么想法都没有是不是?”

泪意还是不争气地氲湿了眼眶,她稍稍仰起头,不让它们成形,她还有话没讲完。

“徐承!你别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当傻子好不好?不要告诉我她跟你一样没想法,如果是我,我不会选择在别人老婆不在的时候去登堂入室!也不要告诉我你对她的企图一点都不知情!今天在山脚下,如果不是我叫了你一声,你是不是已经……”她咬着唇没有说下去,“你们——真让我恶心!”她狠狠地说。

最后那句话她不该说出来的,可是她没忍住。

徐承呼地站了起来,呼吸骤然间紊乱,他觉得自己被逼到了墙角!

一整天,他都陪着小心在周旋,仿佛怀揣着数枚鸡蛋走钢丝,唯恐一不小心就掉落下去,可最终,手里的鸡蛋不仅没有护住,悉数摔得粉碎,连带他自己也从钢丝上跌落了下来!

“赵岚岚!”他忍无可忍,“那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她对我有好感,难道是我的错?!是不是我要在自己脸上贴个‘女性勿近’的标签你才满意?!”

岚岚错愕地望着爆发中的徐承,眼前很快模糊一片,她重重地点头,“对!你没有错,你允许她进入我们的私人空间你没有错!你让她照顾我的女儿,你也没有错!错的是我!我太小气!我太多疑!你满意了吧?”她用一双泪眼瞪着徐承,晶莹的水珠摇摇欲坠,她冲着他嚷:“你满意了没有?!”

岚岚眸中的湿润唤醒了因憋闷而陷入震怒的徐承,他的心蓦地软下来,他最见不得女人哭,尤其是自己深爱的女人,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想伸手去拉她,“岚岚——”

而岚岚已经如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卧室!

徐承讷讷地站在原地,适才还如饱涨的皮球一般鼓起的怒意早已谢败下来,他怔怔地想,难道自己真的没错吗?

他错在没有坚决地抵制住张谨那对他显而易见的好感,也许因为她的美貌很难让男人对她开口说“不”,更何况她从不索取,只一味给予,谁会忍心拒绝如此好意呢?

人总是心存侥幸,在冒险的边缘徘徊,以为在享受完暧昧的滋味后仍可以全身而退,却发现事态往往会朝与人意愿相反的一方发展,且一击中的。

此时,岚岚的委屈终于令他意识到,也许之前对张谨所设的底线的确过低了。

他走到岚岚的卧室门口,抬手按下把手,可是门没开,岚岚在里面反锁住了。

躺在女儿身边的岚岚此时已哭成一个泪人,为了不惊醒甜梦中的圆圆,她不得不咬着浴巾的一角不让自己大放悲声,可是静默的空气中,那一声声抽泣的凝噎依然如此刺耳,散发着悲哀。

她终于没能够理智地处理这场家庭危机,她的表现跟任何一个世俗的普通女子毫无区别,一样的没有头脑,除了哭诉,别无其他手腕!

但直到此时,她方才明白,惟有象这样倾性发泄一番,才有可能排遣掉心头的积郁,毕竟女强人不是人人都能当得的!

徐承在敲门,先是缓慢而有节奏的,她没有起身去开,赌气躺着,虽是无声的流泪,盛满废气的心田终究还是松快了一些。

“岚岚,快开门!”徐承在门口轻唤,语声焦灼,加大了力度叩门,他是真的着了急。

圆圆终于被这不时传来的细碎反复的嘈杂声所惊扰,小小的身子扭了几扭,眉头攒到了一处,嘴里含混地叫唤,“妈妈——”

岚岚赶紧伸手拍拍她的腿以示宽慰,看见她无力地睁了睁眼,瞄到母亲就在近前,遂又放心睡去。

“岚岚,你别这样,快把门打开,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谈,不行吗?”门外的徐承兀自擂着门,声响越弄越大,语气里微含哀求。他已经顾不上会否吵醒女儿,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见到岚岚,想办法消除她心头的疑虑,他习惯了那个活泼开朗对自己心无旁羁的那个岚岚,而今晚的岚岚,不仅让他陌生,还有难以名状的惶恐。

门终于开了,眼睛红红的岚岚僵直着身子站在他面前,目光哀怨地盯着他。

徐承一阵欣喜,“岚岚!”这次他没容她挣扎,一把将她紧拥入怀,喃喃低语,“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岚岚的脸被紧压在他的胸膛上,他的道歉和脸上显而易见的无措彻底软话了她,泪水无声无息地流淌,又瞬间被他的衣襟所吸收,徐承胸前的睡衣被晕开了一滩暗柔的水渍,无声诉说着她的委屈。

“你知道……我,我看见你们两个在一起,那,那意味深长的表情有多难过么?那个时候你想到过我没有?”她边哭还是边忍不住哀怨地控诉。

徐承一味搂着她,哄小孩似的拍着她的背,“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以后我不会再让你伤心了……”他听任她在自己怀里泣不成声,心里同样的酸楚和委屈。

“岚岚,我们这是怎么了?我们不是明明爱着对方的么?为什么会如此脆弱,如此不信任对方?”可是,这些话他不敢说出来,他怕横生枝节。也许现代人的感情就是这样脆弱和不堪一击,稍稍有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

但他知道,自己确实应该做些什么来预防今后再发生类似的麻烦了。

之所以选这家西餐厅,是因为这里离德克比较远,不会遇上熟悉的人而感到尴尬,且环境和私密性都很不错。

菜是徐承点的,张谨从没来过,对这里的口味不熟悉,所以全由徐承代为作主了。她喝着刚呈上来的柠檬水,好奇地睁大眼睛观望室内别具一格的布置,然而,更大的好奇在她心里,因为徐承没有任何预兆地在大中午把她拽出来开小灶,他一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至于是哪方面的,她不敢乱加猜测,心里却为此感到难以抑制的兴奋,仿佛期待已久的某件事即将拉开帷幕。

“你来德克多久了?”徐承阖上菜谱递给侍应生的同时问了张谨一句,完全是上司的口吻。

张谨眨了眨眼,想都没想就回答:“一百八十七天——六个月零六天。”

徐承笑了,“记性不错。”

“重大的日子我都记得很牢。”张谨巧笑嫣然。

徐承端起杯子,停留在唇边,不急着喝,又问:“对现状满意吗?”

张谨歪着头思索了一下,半开玩笑地反问:“如果不满意,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事实上,无论在哪家公司,一个小小的部门助理几乎对任何一个职场新人来说都不过是块跳板,迟早要谋求到更高的位子上去,至少在他们自己看来。

“对采购部有没有兴趣?”徐承把杯子搁回桌上,用手缓缓转动杯身,显得漫不经心。

“嗯?”张谨警觉起来,“什么意思?”从通常意义上来讲,企业采购部的职位基本算得上是肥缺,外企自然也不例外。

“采购部的经理Lucia前两天问我有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推荐,他们走掉了一个Buyer(采购员),想从公司内部调剂,要求是细心、有头脑的女孩子,我觉得你很适合。”

徐承说完,平和的目光凝视在张谨脸上,却没有看到预期中的喜悦的反应。

张谨学着他的样子开始转动水杯,却没有他那样悠闲笃定,略显凌乱的节奏反衬出她内心的挣扎。

她慢悠悠地开口,说的话却是一针见血,“突然想把我调走……是不是因为你太太的关系?”

徐承凝在她面庞上的目光蓦地一滞,说实话,他很不喜欢她此刻这种自以为是的口吻和故作老成的态度,他觉得女孩子还是娇憨一点比较可爱。

“你想多了,不过是想给你个机会而已。”

张谨却不肯放松,“是么?如果真这么简单,为什么不能在公司里说?而要跑到这里来?”她的口气很冲,在此之前,她有过两种截然不同的预感,也深知负面的那个预感可能性更大一些,但真的证实了,还是难掩失落。

徐承静静地注视着她,他还是低估了她——她的内心远比外表要彪悍。

“James。”张谨迎视着他的目光,一点都没有闪躲的意思,“其实那天在度假村,我就已经感觉出来你太太对我的敌意了。甚至更早——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也是女孩子,很能体会那种感觉,你用不着瞒我。”

一股陌生的反感从内心深处油然而起,徐承不禁皱眉,“你既然都清楚,为什么还要加深她的误会?”一想起岚岚失控的那个夜晚以及他心惊胆寒的心情,他就没好气。

张谨耸了耸肩,幅度过大,显得有点夸张,“你还不明白么?因为我喜欢你。”

徐承没料到她这么大胆,一时被噎在了那里,目光生硬地调转开来。

恰在此时,他们点的餐上来了,好歹解掉些许尴尬。

张谨对着那盘子蟹黄饭一点胃口皆无,手心里沁满了汗,这么赤裸裸地表白,不是不紧张的。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料到会这样大胆。她只是有些愤恨,突然窥见一丝希望,还没来得及拽在手里就已然破灭。年轻的人既可以拥有一切又可以一无所有,全在一念之间。

对面的徐承也丝毫感觉不到饥饿,隔了半晌,才低声道:“如果我是你,对于没有可能的事,绝不会说出来。”

张谨其实已经后悔了,冲动是魔鬼!可她不愿意让这种情绪在此时此刻,在他面前流露出来。

她强撑起一个倔犟的笑容道:“说出来也许没希望,但如果不说,肯定一点机会都没有。”

徐承为她这句话所震动,他们的确有着太多的不同。他脸上的镇定从容就此打散,这让张谨感觉舒服了不少,仿佛在这场无声的较量里,她终于占了上风。

“问你个问题。”她浅笑盈盈地向着他。

“什么?”他则面无表情。

“如果我们遇见的时候,你还没结婚,你……会不会选择我?”她想反正已经豁出去了,为什么不问个彻底?

徐承断然道:“你觉得做这种无谓的假设有意义吗?”

“我觉得有。”她笑得很无赖。

徐承开始感到无力,苦笑起来,“象我这样的男人多的是,街上一抓一大把,你这又是何必?”

张谨笑起来,“哦,是吗?那你帮我抓两个来看看!”这样的说笑却让她的眼神无端黯淡下来。

她承认他说得也许有道理,可谁让她第一个就遇上了他呢?

也许因为家庭的关系,张谨是个早熟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她也曾做过灰姑娘的幻梦,然而长大一点就明白,世界上不可能有那么多灰姑娘,还有些灰姑娘,好不容易爱情得以成全,却无法有始有终地保全。越是美丽的东西,越容易破碎。

即使张谨有着傲人的容貌,也无法阻挡她成为一个现实的、且有头脑的孩子,她不求富贵浮云,只愿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徐承符合她对所向往的男士的大部分标准:理性聪明、亲切随和、不张扬、不急躁、还带着一点不可或缺的幽默感。这些淡然的气质在她觑见他第一眼时就在心头扎下了根,他唯一的缺点却是最致命的——已婚。

似乎每个人该承受的磨砺,再怎么规避都是避不掉的,除此之外,张谨找不出第二条解释。

“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吗?”张谨幽然问。

徐承瞥了她一眼,“因为有难度?”

虽然有点沮丧,她还是被逗乐了,当然明白他所指的是已婚那件事。

她摇头,“因为……你跟我爸爸,一点儿也不像。”

徐承挑了挑眉,不解地望着她,大多数女孩不是都很崇拜自己的父亲的么?

张谨把目光投向遥远的某一点,她的眼前浮现出来的是久未谋面的父亲那张因为酗酒而显得常年通红且总是带着某种警觉的粗糙面庞,眼睛逐渐聚焦,面前的徐承有一张永远清爽闲适的脸,她在心底喟然叹息。

“我爸脾气不好,从小就以揍我为乐,有时也会打我妈。我一直怀疑他是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因为我们是那样彼此讨厌,有时候我恨起他来,连杀了他的心都有。”

虽然已经是许久前的情绪了,说出口来时,那段黯然无望的时光还是象一片阴云似的笼罩了回来,那感觉她实在太熟悉了,仿佛生下来就铭刻在血液里似的。

“可是妈妈跟我说,他就是我的父亲,如假包换。”她脸上的笑渗进一些嘲弄和无奈,跟她的年纪极不相符,“所以,那时我就下定决心,将来要么不嫁人,如果一定要嫁,绝不找象他那样的男人,不重蹈我妈妈的覆辙。”

徐承静静地听着,眸中是隐藏的震惊和同情,他的确从来不知道张谨的家境是怎样的,即使现在听来,也很难想象,在他的概念里,这样娇艳生动的女孩只有跟幸福、快乐这些字眼才般配,就连她对自己的表白,在他看来,也不过是小女孩般的任性所致。却没料到她心里还藏着她完全陌生的一块领地。

张谨见他不说话,故作俏皮地伸手在他面前挥了一下,“怎么,被我吓着了?放心吧,我不会怎么样你的。”

徐承啼笑皆非,“世道真是变了,以前这种台词好像只是男人的专利。”

张谨一本正经点了点头,“可不,世道是变了。女人越来越胆大,男人却越来越萎缩。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什么?”

张谨朝他扬了扬下巴,很有些男性的不羁之气,“就是那个‘如果’啊!”

徐承醒悟,未加思索便道:“没有‘如果’——我很爱我太太。”

中午的时间毕竟仓促,但对徐承来说,这点时间用在跟张谨说明上恰到好处,意思点明即可,无须给予太多借口和聆听太多辩白。

只是他没想到结果会是如此——谈判不仅没有达到疏离的目的,反而好似将彼此又拉近了一步,当然,这种距离的缩短非指在感情上,而是在某种相互理解的精神层面,张谨的确比同龄人要成熟,甚至——在思想上,也许比年长她几岁的岚岚更成熟一些。所以他们能够理性而深入地交换意见。跟岚岚,徐承用的手段通常只能是哄。

不过,凭心而论,徐承还是对张谨这样的女孩喜欢不起来,太精明的女子让他觉得心累,也许是因为前车之鉴——张谨让他想到了俞蕾。

“其实你这样对我也没错。”张谨在用完餐喝咖啡的时候这样说,“如果你真的因为我的关系抛弃了糟糠之妻,那么你在心目中的完美形象就算破坏掉了——我不会喜欢一个始乱终弃的男人。”

徐承对她的理论感到有趣且好笑,“不觉得有矛盾?”

“很偏执,是吗?”张谨笑得既无奈又自傲,“我就是矛盾的混合体,就像癌症那样,治不好了。有人说,象我这种性格最适合当艺术家,哈哈!”

他们离开的时候在门口迎头撞上了富大明。

徐承跟他一照面,他就立刻眼睛一亮,上来跟他打招呼,“今天休假?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这一出现,才让徐承联想起来,他之所以对这家餐厅熟悉是因为单身的时候跟富大明来过好几次,没想到这么巧,又撞上他。

“跟……同事出来吃饭。”徐承尽量坦然,虽然对于富大明,他倒没有什么好忌讳的,终究还是有些不自然。

富大明瞅了瞅张谨,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芒,用力拍拍徐承的肩,笑得别有深意,“我有客人,不跟你多聊,有时间再找你。”

富大明是个什么都藏不得、搁不住的人——那天晚上他就给徐承打电话,邀他出来喝一杯聊聊天。徐承清楚他一定是因为白天的事迫不及待想找自己了解内幕,某些时候,男人的八卦心理丝毫不亚于女性。

他不是特别想去,一听他拿腔捏调的架势就能猜测出他想干什么,于是眼睛睃着陪女儿搭积木的岚岚找借口,“太晚了,还是改天吧。”

富大明不依不饶,“怎么着,还怕我吃了你啊!咱都有多久没见面了!少废话,乘我今晚有空,赶紧给我出来,否则——”后面是几声奸笑。

徐承又好气又好笑,还没来得及回上一句,就听身旁的岚岚问他,“谁啊?”

徐承赶紧把手机拉开点距离,轻声对岚岚道,“富大明。”

“找你干嘛呢?”

“喝酒。”

“那你就去呗。”岚岚闲闲地说。

徐承一怔,这还是岚岚头一回如此大方,主动“赶”他出去跟朋友厮混,以往他只要一到家,她就会不依不饶地缠着自己,哪怕她就是在那里陪圆圆游戏,也非得他在旁边看着才安心。徐承为此也少了相当一部分的社交活动,好在他本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宅在家里看书上网陪妻女并不觉得无聊。饶是如此,无奈起来,他也会敲着岚岚的头骂她是“黏人虫。”

富大明还在电话那头没完没了地叫唤,“怎么说啊?来不来?还得请示啊?批了吗?”

徐承便道:“那……行,我这就过去。你在哪儿……”

看见父亲在玄关处换鞋,圆圆奶声奶气地问岚岚,“爸爸去哪儿?”

“泡吧。”岚岚随手放了块拱桥状的积木在已经垒得很高的建筑上,没怎么细想就答。

圆圆不懂什么是“泡吧”,缠着她反复地问,搞得她很后悔,小孩子到了这个年纪,肚子里估计都会攒上一万个“为什么”,家长也不容易当,稍不留神就要挨“考。”

“爸爸出去一下,圆圆在家乖点儿,要听妈妈的话,知道吗?”临出门,徐承跟岚岚打完招呼又习惯性地叮嘱女儿,看着女儿的小脑瓜点了几下才放心出去。

在楼梯口,他的脚步顿了一顿,不知不觉间,原来他也开始走向婆婆妈妈了,他摇摇头,又哑然失笑。

很奇怪的现象,会对平常做惯了的事驻足回味,而不再是行色匆匆地朝着某个目的地行走。

其实不止是他,岚岚最近也有这种迹象,偶尔空闲下来,她就会使劲回忆这三年婚姻生活中的细节,想找出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这一切的诱因毫无疑问是由于张谨的出现。

在此之前,岚岚觉得她的生活无一不是圆满而快乐的,尽管父亲遭遇的不幸曾令她一度心力憔悴,但因为有徐承在,还有可爱的女儿陪着,她的心是充实的,即使劳碌,那也是尘世间平凡幸福的一种折射。

然而,现在她不敢这么认为了。那天跟徐承撕破脸吵架的风波虽然早已平息,却犹如一个完美瓷花瓶上的一道裂痕,哪怕细得看不清,可终究还是存在,至少在她心里是这么认为的。她于是开始不自信。

可是她琢磨不透这变故产生的原因,事实上,现实里的很多问题也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正确答案的,有些,甚至可能永远没有答案。

“那就给彼此一些空间吧。”她暗暗地想,安慰着自己,“也许我的确太黏着他了,过犹不及。”

不是说距离产生美么?她跟徐承之间,现在完全是零距离,又何来美感可言?

富大明果然没有放过这么好的可以调侃徐承的机会,在他眼里,徐承滑如泥鳅,总是把自己遮掩得太好。他摇晃着杯子里的拉格布林,这是一种纯麦芽威士忌,喝了好多年了,是他的最爱,“我不信你们只是同事那么简单,咱都是过来人了,我一看她瞅你那眼神就知道你俩准有事儿!嘿嘿!大兄弟,别瞒我啦!”

徐承啜着一杯黑啤,因为心里早有准备,倒也不恼,“这么说,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那肯定!”富大明言之凿凿,“所以,你最好给我从实招来。”

徐承苦笑,反过来问他,“依你看,我们象是怎么回事?”

富大明左右端详着他,然后道:“你我不敢说,那女孩子可绝不是省油的灯。你要想过太平日子,最好少沾她为妙。”

徐承不得不佩服富大明的眼力,也难怪,他常年混在生意场上,可谓阅人无数,而张谨也算不得那种心机很深的女孩。

富大明揣度他的神色,笑嘻嘻地说:“被我说中了吧!不过话说回来,那姑娘长得不错,而且看着有股邪魅的劲儿,男人要想不动心很难啊!”

徐承没接他的茬儿,突然问:“大明,你跟嫂子这么些年闹过危机没有?”

富大明吞下一口酒,醇香绵软,他陶醉地眯起了眼睛,眸中也因为他这句问话有了些许感慨,“怎么可能没有。”顿一顿又补充一句,“哪对夫妻没有!”

徐承扭头看着他。

富大明把半杯子酒朝他扬了扬,“知道我为什么老喝这种酒吗?初上口时很浓烈,反复磨合之后,不仅适应,而且上瘾,到了一定的时候非喝不可,跟一日三餐似的。但是,时间久了,老喝这个也觉得腻歪,不再象刚开始那样钟情于它,因为习惯了它的味道,就不会再觉得刺激。有那么一阵,我忽然想换别的口味试试,你猜怎么着?”

徐承笑:“我不是酒鬼,不知道。”

富大明又美美地呷上一口,继续慢悠悠地演说,“每个新品种一开始喝着都让我挺满意的,但禁不住时间的考验啊!总好像少了点什么,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最后,我又喝上了拉格布林,心里终于又舒坦了,浑身的零件又都摆对地方啦!”他把酒杯往桌子上一顿,郑重其事的脸上透出世故的狡黠,“夫妻其实就跟喝威士忌一样,它得对得上卯儿。这种感觉很微妙,我不是文化人,说不好,老弟,你明白我意思吗?”

徐承若有所思地听着,缓缓回答:“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但同时也让人心安。”

富大明拍拍他的肩,表示赞同,“说得对!所以,我可以在很多事情上折腾,但从来不在酒和女人的事上乱来,就是要求个心安,换来换去的没意思!你听我的,可千万别乱了阵脚,记住,贪婪是原罪啊!”

徐承笑起来,“你今天是不是特满足?成天跟别人花天酒地,跑我这儿当耶稣来了!”

“哎!你别狗咬吕洞宾好不好?我可是说正经的。你想啊,你跟俞蕾三年了都没能修成正果,跟赵岚岚相识一年就奉子成婚,这是什么?这就是缘分啊!”

徐承也收起了玩笑的嘴脸,把前几天跟岚岚闹得矛盾简短地跟他说明了一下,末了有些苦恼地道:“其实我也没那想法,可岚岚好像不太相信。”

富大明也不再跟他一味说笑了,他一正经起来就特别象大学讲台上的教授,显得心思缜密的样子,“这可不行,别的都不怕,就怕老婆疑神疑鬼!你得想办法让她放下心来,最关键的一点:哪怕你心里真的曾经动摇过,在她面前也千万不要流露出任何蛛丝马迹来,女人在这方面的嗅觉和敏感度堪比外星人!我知道你平时精明得很,就感情这事儿特别容易犯浑,你得记住喽!”

徐承给了他一拳,“谁说我动摇过了!”又忍不住笑着挤兑他,“你好像很有经验?”

富大明肃穆地回答,“沉痛的教训啊!”

徐承跟张谨以及跟富大明的谈话岚岚自是一无所知,她只是突然间觉得徐承对自己格外用心起来:周末的傍晚如果不加班,会主动来接岚岚回家;不管岚岚问他什么意见,哪怕是以前他觉得很没营养的问题,如今也会不厌其烦地给予答复,而不是“嗯啊”了事;在家也不再光对着电脑或捧着本书了,很主动地陪女儿聊天、游戏;甚至还会亲自下厨做几顿饭,让岚岚尝一下他们徐家祖传的手艺。

这样的徐承让岚岚既高兴又忐忑,如今的他,俨然就是个标准好丈夫,可她反而有些不适应起来,她习惯了一边抱怨着他一边干各种琐碎的家务,也习惯了一遍遍催他干这干那而结果他只完成了十之一二的那种局面。

他们就像两只因为挨得过近而刺痛了对方的豪猪,现在急不可待要拉开安全距离,却发现因为距离过远反而得不到应有的温暖了。

也许是自己太挑剔了,岚岚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后,终于这样总结道。

的确,现在的状态跟从前比,并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好像这种相敬如宾的生活方式里好似少掉了一点什么。

又一个深秋来临,那是岚岚最喜欢的季节,到处飘着桂花香,随处可见的蓝天白云,美丽如丝雨般沁人心脾,她觉得自己此前的积郁挥发地差不多了。

就在这样一个怡人的季节伊始,徐承向她提出,希望去厦门的森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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