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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风波乍起

徐承从巴西回来,人一下子黑瘦了不少,主要是吃不惯那里的食物,点来点去,除了面包、烤肉,还是面包、烤肉。而且很不巧的,一到那地界他就开始牙疼,把他原本俊气的脸都折磨得变形了。

就这么干熬到回来的那一天,谁知一踏上国土,什么症状都消失了,不能不说神奇!

“不过那真是个开放的国家,沙滩上不少晒日光浴的女孩连比基尼都懒得穿!”他坐在沙发里跟赵磊感慨。

“全光?”赵磊眨巴着眼问。

“全光。”

赵磊托着腮悉心想象,隔了片刻才道:“身材一定很火爆吧!你流鼻血没有?”

徐承啼笑皆非,“我牙疼得看什么都是重影的,哪有那心思啊!对了,我给你带了样东西,你看看是做什么用的。”

这边厢,岚岚跟圆圆盘着腿坐在客厅地板上,正扎堆在他的行李箱里乱翻。岚岚把东西一件件地取出来,搁在地上,圆圆则每样都拿起来看两眼,把有兴趣的放到自己身后,其它的随手一抛,有多远滚多远。

按着徐承的形容,岚岚把一个早已滚到茶几下的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递过去,“是这个么?”

“对!”徐承接过来打开,盒子里装着的是几粒介乎耳钉与袖扣之间的玩意儿。

赵磊捻起来反复打量,“这是什么?耳钉么?姐夫你别开玩笑啊,我不是那么时尚的人,现在也没女朋友。”

徐承笑道:“这是舌钉,巴西一同事送我的,他们那儿很流行。”

赵磊瞪起眼睛,“在舌头上……打洞?”

徐承挑挑眉,“对!有没有兴趣?”

赵磊立刻阖上盖子,往他手里一塞,“您饶了我吧,还是给别人好了,我可不想自虐!”

岚岚缓缓地从一个精致的木质盒子里拎出一条五光十色的水晶彩链,对面的圆圆一见,立刻也睁大了眼睛,学着电视里那种很花痴的角色赞叹一声,“哇——塞——!”

“给我买的?”岚岚惊喜地问徐承,因为链子实在太漂亮了。

徐承微笑着点头。

岚岚喜滋滋地围在了自己脖子上,正要起身去照镜子,无意间瞥到刚才翻到彩链的旁边还有一个稍小的盒子,眼里一亮,赶紧抓在手里打开来看。

是条茶色手链,也是水晶的,切工很好,徐徐转动时有凝练的晶光敛聚其中,于不经意间有不动声色的灼灼锋芒直达眼内。

“徐承!这个也是给我的吗?”岚岚咧着嘴乐,“你这回的眼光真好,每条都很赞呢!就是,”她跟自己颈脖里的项链比划了一下,“这两个颜色不太配嘛!以后只能分开来用了。”

圆圆把胖乎乎的小手伸上来,“妈妈,给我戴戴!”

岚岚大方地给她绕在手腕上,又嘱咐她,“不许用力甩啊,不然会碎掉的哦!”

“知道,知道!”圆圆重重地点着头,跟她妈一样喜悦。

徐承看了眼圆圆手腕上的链子,目光不由一顿,“哦,那个是给……同事带的。”

“哦,这样啊!”岚岚眼里闪过失落,徐承见了,有些不落忍,忙道:“你要喜欢就自己留着吧。我——跟她说没买到就是了。”

“那哪儿成啊!”岚岚一边说,一边要从圆圆手上褪下来,“你都答应人家了,咱们这么私扣下来太不地道了。”

见妈妈要把漂亮的手链卸下来,圆圆本来笑眯眯的脸一下子晴转多云,死命护着不肯撒手,岚岚只得来个金蝉脱壳之计,拿好几样小孩子眼馋的糖果去跟她做交易,又用不听话就晚上不给讲故事的后果作威胁,才算勉勉强强地把手链给夺了回来。

岚岚把手链小心地装回盒子里,随口问徐承,“给谁带的呀?”

“……小江。”徐承硬着头皮回答,已经在为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后悔了,他不擅说谎,自忖也没有说谎的动机,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正大光明的一个理由他就是说不出口,仿佛心里真的有鬼似的。

“哦。”岚岚表情平和地把手链盒子塞到徐承平常上班用的包里,避免被圆圆瞅见后反悔什么的,心里却有股小浪潮冷不丁翻了个个儿,因为徐承略带犹疑的口气,她的心里哗啦闪过一个念头,让她浑身激灵了一下,但她很快就用强硬的态度把它打压了下去,勒令自己不要疑神疑鬼,没事找事。

星期一上班,岚岚特别把徐承给同事带的东西用一个专门的马夹袋装好了,放在车后座上,那枚精巧的手链自然也在其中,只不过徐承自己都不记得了。

进办公室没多久,徐承还在开启电脑呢,张谨就笑眯眯地敲门进来了,“老大,我被光荣地委派过来看看有没什么好东西可以大家分享的。”

徐承指了指靠在桌腿上的马夹袋,笑道:“就知道你们的德行,全准备好了!”

“多谢!”张谨脚步轻盈地跃过去,拎起马夹袋就要往外走,徐承猛然间想起了什么,“等等!”

“怎么啦?”张谨在门口及时煞住脚步。

“呃,里面有样东西,是……专门给你买的。”徐承干咳了一声道。

张谨美丽的大眼睛忽闪了几下,有好几种意味一晃而过,当然,更多的还是喜悦。她退到文件柜边,闷声在马夹袋里翻找,除了吃的,就数那个盒子最显眼,她很容易就找了出来,对着徐承扬手,“是什么?”

“打开看不就知道了?”徐承故作漫不经心地继续操作电脑。

没几秒钟,那条曾经让岚岚欣羡的手链就华丽地展现在张谨眼前,她看了看品牌,立刻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牌子的东西都不便宜。

徐承感觉她慢慢地走向自己,不禁仰起头来,张谨眼里流动的光彩让他觉得她一定是误会了。

果然,她问:“为什么要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徐承纤长的手指在下巴处不经意地蹭了蹭,表情谦和而疏离,“不算贵重,只是个小玩意而已,我太太说前一阵太麻烦你,想表达一下谢意。”

张谨眼里蓦地一黯,满心的喜悦立刻荡然无存,怔着说不出话来。

徐承噼里啪啦地打了两行字,再度抬起头来,看见她脸上仿佛有失落的表情,含笑问:“还有什么事吗?”

张谨回过神来,淡淡地说:“没了。”

她转身重新拎起袋子,再面向徐承时,自信的微笑又爬上了面庞,“谢谢!”她也学着徐承那带着明显客套的语气说道。

徐承泛泛地点了点头,注意到她在出去前,把手链盒子小心地塞进了长裤的口袋里。

突然有句老话涌上他的心头,“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真是至理名言。

转眼就入了秋。

岚岚跟老板赵丽文有了一次面对面的交谈,关于Z市办事处今后的走向问题,她的手边还压着一张A4纸,倒扣着,岚岚猜测也许就是传说中的那张新的组织架构图,她知道,这通常是老板“动刀子”的前奏,美其名曰是商量,实际上即使她反对,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岚岚,你这两年的表现大家也都看在眼里,不容抹杀。至于你家里的状况,我也很理解,只不过,你也知道,公司从来都是个现实的地方,我们每年的headcount(员工名额)都那么紧,虽然业务量比两年前翻了一番还不止,可要多加哪怕一个人都是很难的事情,要找一堆理由去论证合理性。这就要求咱们的员工必须要有尽心尽力的工作心态,才能完成得了越来越艰巨的任务指标……”

岚岚对暗中运行的一切都有所耳闻,也有相应的心理准备,况且赵丽文归根结底是个好老板,只不过她处事都是从公司的利益出发,是谁说过的,“永远不要妄想跟你的老板交朋友”。

“Maggie,您说的这些我都能理解,我也知道你对我前一阵的工作不太满意,我因为一些私人的原因,很多地方确实做得不太到位。如果是在两年前,今天你跟我谈这番话我会觉得很惶恐,但是现在,在家庭和工作产生冲突时,我只能选择家庭。”岚岚顿了一顿,眼看着老板眼里流露出微微的讶异和一种十分陌生的柔色,“如果你觉得我已经不称职,需要做某些变动的话,我没有意见。”

说完这番话,岚岚觉得心头舒畅了许多,这些日子,她跟赵丽文仿佛在暗中较劲,彼此都不满意对方,然而,一旦把心里的话都剖开来摆在台面上了,她那些怨气也就不复存在了。

良久,赵丽文点了点头,“我也是女人,很能理解你的心情。女人的处境总是这样,在事业和家庭之间面临选择时,不得不牺牲掉其中的一样。”

岚岚觉得眼前的老板一反往日女强人的姿态,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赵丽文沉吟了一下,继续道:“岚岚,其实你还可以再往上走走的,如果你有精力的话。”有片刻的停顿,仿佛在踯躅继续透露是否合适,最终她还是坦然说了下去,也许被岚岚的那番大实话所感染,“你知道我们公司有个‘领导力培养’计划吧,我今年初就提了你的名。”

岚岚心里一动,这个计划是公司为数不多的几个很有吸引力的项目之一,炙手可热,是绝大多数中低层管理人员心向往之的计划,她没想到赵丽文对自己如此器重,完全颠覆了她对此次面谈的心理期待,心里蓦地涌起一股暖意。

“这个计划为期两年,成员会被委派到公司在世界各地的工厂去做一些指定的项目,毕业之后,你在公司的发展空间会更大,我不知道你现在的状态,是否还会有兴趣?”

只是这么听着,岚岚就已经很心动了,一直以来,她都是属于闷头实干型的人物——这点倒是跟赵丽文初进公司时很像,而且又在远离总部的办事处,压根没想过有机会跻身到那个真正的精英团队里去。

可是,她所面临的最现实的问题是,一旦她选择接受,她就得完全抛下家里,到了那一步,如果家里再发生什么意外状况,她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面对如此强有力的诱惑和老板殷切的眼神,岚岚还是艰难地摇了摇头。

直到会谈结束,赵丽文都没把那张传说中的新组织架构图出示给岚岚看,仅仅嘱咐了她一句,“我的提议,你还是再考虑考虑,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再决定,好吧?”

岚岚没有跟徐承商量,因为她很清楚,让他知道了,也不过是多个人烦恼而已,很多现实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总得有人主动承担,并作出一些牺牲,而这样的牺牲,自然不可能让徐承来做——她不想再一次次突发地给徐承打电话,让他给自己的公事让步,代替自己去照顾女儿或者去娘家跑腿。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属于家里,岚岚想,那个人只能是自己。

自从给自己明确定位之后,岚岚终于拥有了崭新的生活节奏,她每天按时上下班,在工作时间内认真处理每件事情,但一到点就下班去接女儿,赵丽文打那次谈话后也不再对她步步紧逼,能宽容的地方尽量给她开绿灯,只要她把手上的事都安排妥当,而不再非要她凡事都亲历亲为地紧盯着了。

这种极富有规律的节奏让她跟徐承都大大松了口气。久违的轻快重新回到岚岚身上。

九月是德克的“家庭日”月,按照公司规定,因为员工太多,家庭日活动可以以大部门为单位分批举行。

徐承所在的工程部把活动日定在九月中旬,去湛江边的某个度假村烧烤。那段日子天气很好,日日阳光灿烂,秋高气爽。

徐承没想到岚岚也有兴趣参加,以往他公司有什么活动,她连了解一下的兴趣都没有。

“天气这么好,带圆圆出去透透气,见识见识嘛!而且这小家伙平常老闷在家里,看见个陌生人就皱一小眉头,显得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得让她多接触接触人群了。”岚岚自有她的一套道理,当然,隐秘的那条她没有说。

徐承琢磨着也没什么不妥,就给她们也报了名。名单一经传阅,不少年轻人都跑来跟他喊稀奇。

“这下好了,可以近距离膜拜师母的光辉形象了。”王超摩拳擦掌。

小江顺手拿文件砸一下他的头,“你这么兴奋干什么,好象久有图谋似的。”

一帮人都说着无伤大雅的笑话,唯有张谨默不作声,低头在电脑前忙碌,神情专注。

活动那天,天气如想象中那样明媚,湛蓝的天空一丝云彩也无,纯净得象一张亮闪闪的蜡纸。

徐承一家是最后到聚集地点的,刚在停车场现身,车里就同时探出几个脑袋来,七嘴八舌叫唤他们。

徐承很绅士地扬手朝大巴车挥了挥,跟岚岚一起搀着女儿加快了脚步。三个人每人一顶同色系同图案的遮阳帽,纯白的短袖T恤和一色的蓝色牛仔裤,整齐得象开拔出来的军队一样,只不过队形比较奇特,如音符“1、3、2”般一字排开。

上了车,自然有最好的位置留给他们仨,岚岚一边大方得道谢,一边把女儿安置在靠窗的位置,目光飞快地四下一掠,没有看见张谨。徐承在她们旁边的位子上坐下,隔开一条走廊,身边的空位上堆了好几个旅行背包。

人一齐,车子呼啸着就向目的地飞驰而去。

一路上,不时有同事拿着各色零食前来跟圆圆搭讪,顺带着跟岚岚聊两句。岚岚本身就是很开朗随性的人,跟不熟悉的人说话也很大方,时不时还说上几句俏皮话,没有一点扭捏作态,一下子就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渐渐地,岚岚才发现张谨不是没来,而是坐在了大巴的最后面,塞着耳机欣赏窗外的风景,表情微含飘忽。

然而,一下车,张谨就一反深沉的姿态,主动走过来跟岚岚他们打招呼,没有称谓,直接说:“你们好!”然后伸手特别揉了揉圆圆细软的头发。

圆圆只僵持了五秒就认出这个美丽的阿姨是谁了,立刻咧着嘴朝她笑,露出一口细碎整齐的小贝牙齿。

如此近的距离,岚岚一下子窥见她手腕上那条明晃晃的茶色手链,立刻象被人点住了穴道,一股酸痛的热流直冲脑门,整个人都懵怔住了。

徐承也很快认出了那条手链,心里连连咯噔了好几下,暗恼自己的疏忽。当然,这也怪不得他,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他哪有那么多脑子去记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况且,公司在着装方面的要求出奇得苛刻,女职员为了少惹麻烦,上班几乎都不戴任何首饰,他哪里会料到张谨今天会将自己送的手链公然配戴在手腕上招摇过市?!

自然这事也怪不得张谨,是她的东西,她凭什么不能戴?难不成还要向赠与人申请才行?!

太阳尚未爬到头顶,徐承坐在暖融融的草坪上,却感觉脑门那里已经起了一层薄汗。他的紧张并非仅仅因为手链的突兀“面世”,他更怕张谨会跑来向岚岚正儿八经地道谢,毕竟当初他是以岚岚的名义送出去的。如果那样的话,他的面部神经恐怕要遭遇彻底的失衡,不知道该如何给岚岚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谁也怪不得,那到底该怪谁呢?

其实徐承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如此平白无故地往自己头上扯这样一宗麻烦。

在巴西给岚岚选礼物时,无意间瞥到那条看似普通却极具魅力的手链,当时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它很配张谨!于是,他把它买了下来,准备送给张谨,就这样简单。

徐承几乎可以对天发誓,他买这条手链纯粹只是为了表达对张谨的谢意,没有任何其他的杂质掺杂其中。可他无法解释,在被岚岚突然问到的情况下,他会选择含糊其辞而不是将真相和盘托出,当时的情形,很有点鬼上身的意思。

而谎言也不总是那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的,它会在你以为一切都风平浪静的某一天,出其不意地晃荡出来,小小地戏弄你一下,让你的心脏跳得比往日更强劲些。

所幸张谨并没有那么做,他暗暗舒了口气,偷眼瞄向岚岚,但见她神色淡定地在给女儿喂水,嘴角有一丝蒙娜丽莎般的似笑非笑。

徐承大大放下心来,看来的确是自己多虑了,岚岚未见得也会记得这条手链,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嘛!

不过,受此惊吓后的徐承谨慎了很多,殷勤地伺候在妻儿左右,很快就赢得模范丈夫及模范父亲的好评。

徐承并不知道,他看到的只是表象,岚岚的内心绝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再次预感准确,让她既愤怒且沮丧。

岚岚不是没想过,手链可能是张谨托徐承买的,如果真是那样,她这醋漫金山的心理的确有点太过小家气了。可她气愤的是,为什么徐承就不能明明白白告诉自己?她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的回答——“给……同事带的。”那样犹疑的口气,再配合今天亲眼所见的结果,怎能不让岚岚寒心。

可是她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她忍,忍到内出血她也得忍。她倒要看看,这两个人究竟想干些什么!

时间尚早,大多数人在车上也没闲着,一路说笑着顺带把无数零嘴儿填进了肚子,此时饥饿感全无。度假村又有好几处怡人的风景,众人不免四散开来,散步的散步,聊天的聊天。有带了运动器具来的找了空旷的地方玩起飞碟来,而更多的人则选择四平八稳躺倒在草坪上,享受秋日阳光的抚慰。

王超目光迷离地望向天空,由衷感慨,“唉,要是能让有钱人包起来该多好,天天可以往这儿一躺,什么都不用操心,不用想!”

小江踢踢他的屁股,“这辈子看来是没戏了,下辈子投宠物吧你!”

有天生闲不住的人已经在江边把烧烤器具铺设开来,人多,要了六七个烤炉和成套的餐具,还有那么多半生不熟的食物要处理,的确有够忙的。

圆圆也带了一套餐具过来,不过是玩具,她拿青草当食物,逐个拨在盘碟里,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请父母吃喝,要照她这么宴请法,岚岚觉得她可以一个星期都不用进食了。

平日里一贯能说会道的杜康今天格外沉默寡言,拿了一罐啤酒默默地喝,身边也有几个同事围着他坐着,不过几乎没人会去开他的玩笑,因为他正面临一场离婚危机。

杜康跟他妻子从高中就开始谈恋爱了,两人都是单亲家庭,所以格外地有共同语言。成人后,没经过多少纠葛就顺利结了婚。婚后的生活也一直顺风顺水的。

转折起始于他妻子在家中经济地位的节节攀高。她在某家名酒店供职,因为聪明能干,加上机缘也好,结婚后不久就升到了总经理助理的职位,薪水也比杜康高出来近一倍。渐渐地嫌弃起杜康来,三年多了,就是不肯生孩子。两人为此不知道吵过多少回。上个月妻子无意间发现自己怀孕了,竟然没有通知杜康,擅自跑去医院做了人流,还打电话让杜康去接。他一得知真相,气得差点没疯掉,一怒之下冲动地提出了离婚。妻子跑回娘家,不久丈母娘打电话来给杜康,口气很嚣张,“离就离!我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了,不也挺好!”

王超保持着躺的姿势,挥手劝他,“离吧离吧,离了再找更好的。”

于灵白了他一眼,“你以为离婚这么容易?他们怎么说也这么多年的感情了。”瞄了瞄杜康落落寡欢的脸,明显能读出他心里的不舍,沉吟着又道:“杜康,我觉得问题还不在你老婆这里,在她妈那儿!哪有自己女儿要离婚,老太太跳出来支持的?!唉,有这么个嫌贫爱富的丈母娘,还真是个麻烦!”

小江也插嘴附和:“我觉得也是,他老婆我见过的,还不错的,估计平常她妈没少给她洗脑子。杜康,你要还想跟你老婆过下去,得先想法子搞定她妈才行!”

众人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偏偏王超是个爱多事的,见张谨从烧烤炉那边蹦达过来,扬起嗓子就问她,“小张,现在的女孩子是不都嫌贫爱富啊?要人人都想着嫁有大奔的男人,象我这样的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啊!”

张谨自然明白同事们在聊的是什么,短短几天时间,杜康问题就成了部门里的热点话题了。她跑到自己带的背包跟前翻着什么,头也不抬地说:“很简单啊,如果爱一个人,甭管他是贫是富,是美是丑,跟着他走就是了,如果不爱,找再多理由都是白搭!”

她掏出一罐蜂蜜,捧在手里利索地就走了回去。

张谨的话被岚岚翻来覆去地回味,想要从中找出些可疑的蛛丝马迹来,越琢磨越不是味儿,脸不知不觉僵硬起来。

远远的,烧烤置备义务小组的成员朝着这边闲散的一干人等声嘶力竭地嚷嚷——可以开始烧烤啦!

大家立刻都振作起来,三三两两地起身过去,带出一阵嘻哈有声的风,掩盖住了岚岚本欲发作却始终找不着出口的莫名愠意。

边烤边吃边漫无边际地聊天,时光被奢侈地挥霍,仿佛充裕得用不光。岚岚却怀着难言的心事沉默起来,吃什么都品不出滋味来。

徐承总是把烤好的翅膀、玉米、年糕等物先送到她面前,见她郁郁寡欢的样子,很有些忐忑,关切地问:“你怎么不吃啊?”

“你吃吧,我不饿。”她淡淡地说着,把圆圆塞到嘴里的一块年糕给拽了出来,“圆圆少吃点,不消化的。来,妈妈这儿有蛋糕。”

圆圆大约也觉得年糕没什么吃头,顺从地由着母亲扯掉了,目光又落在一块金黄的鸡翅上,眼里满是跃跃欲试的神色。手刚伸出去,就被岚岚阻止了,耐心地告诉她,“这个也不能多吃的。来,圆圆乖,吃蛋糕吧!”

可是圆圆不喜欢吃腻了的蛋糕,而鸡翅的味道是她垂涎的,此时见母亲拿蛋糕来搪塞自己,当即不耐地一拂手,把蛋糕直接拍到了草地上。

身旁的几个徐承的同事见了,不觉笑道:“小姑娘脾气好大。”

岚岚正有火无处发,又冷不丁被女儿摆了一道,一时怒从心头起,拽出她的小屁屁干脆利索地给了两下!

在几秒的静默之后,传来圆圆惊天动地的哭声!

众人瞠目结舌之余,有人用蚁语又念叨了一句,“妈妈的脾气更大。”

徐承很尴尬,他没想到一贯对女儿疼爱有加的岚岚会选择在如此众多的同事面前发飙,眼看圆圆红头涨脸的模样,又心疼又不舍,把她搂过来哄着,圆圆一见有人撑腰,哭得更是梨花带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徐承瞄了瞄妻子的面色,端不好看,也不便多说什么,眼下的情形确实不太妙,他抱着女儿站起来,对岚岚道:“我带她去湖边走走。”

岚岚匀了匀呼吸,僵硬地点点头,她知道自己刚才的确有点小题大做,若是在平时,她会费点时间给女儿做做思想工作,而圆圆基本上算是个乖巧的孩子,不会过分的蛮不讲理。可她没有那么做,她明白,适才的举止给徐承难堪了。

如果此刻有人问她,觉得最难过的事是什么,她会毫不犹豫地认为是心里憋着猜疑又无可排遣的时候——你无法确定怀疑的事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可要你断然放下疑虑又根本做不到,最后的结果就是随便找个别的事由来发泄。

于灵捧了一杯不知从哪儿买来的奶茶来到岚岚身旁,热情地递了给她,“来,喝这个吧!热的,暖胃。”

岚岚赶忙接过来,连连道谢,于灵便乘势在她身旁坐下,“现在的小孩子都这样,娇惯得不得了,受不了半点委屈。我跟你一样,直脾气,不喜欢惯这毛病,惹毛了就揍!”

岚岚讪讪地,其实她平常不这样。不过这时能有个人过来给自己解解围,她还是感激不尽的。

两个母亲围绕着孩子的话题聊了开去,于灵性格爽朗,倒跟岚岚挺投缘,旁边有几个工程师也渐渐围过来,话题就由孩子转到了企业上边去。Z市有名的外企也就那么几家,大家津津有味地评头品足,交流各自的感受。岚岚觉得心头的积郁逐渐消散开来。

徐承领着女儿走到人工湖边的时候,她已经不哭了,看着湖里肥硕的大红鱼,高兴地咧嘴而笑,完全忘记了适才的委屈。

“圆圆,大鱼漂亮吗?”身后传来张谨的声音,让徐承陡然心惊,继而嗤笑自己真是神经过敏。

“漂亮!”圆圆直着嗓子嚷。

“来,拿阿姨的面包喂它们,它们一定跟着圆圆走。”张谨笑眯眯地把手里的面包撕了一半递给圆圆,然后又给她作示范,看着成群结队聚拢过来的鱼,圆圆兴奋得小脸都红了。

“怎么躲在这儿啃面包?”徐承笑着调侃她。

“没有啦!”张谨解释着,“刚才看见圆圆哭,本想过去哄她的。”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就不继续了。

徐承没琢磨过来她下句的意思,还是笑着道:“那怎么没过来,也许圆圆见了你,就不好意思哭了。”

张谨把捻碎的面包屑洒向河面,冲着河水一笑,“怕给你添麻烦呗。”

徐承扬了扬眉,表示不解。

张谨望向他,眼里灼热的光芒让他无法迎视,不得不扭头向着河流远处,河水曲折地向西而行,绕过山麓便蜿蜒不见。

“尊夫人好像不喜欢我。”

徐承心一颤,仿佛一直悬着的一盏铃被人“当”地敲了一下,震耳欲聋。

原来心里的担忧不无道理。

“怎么会。”他尽量让语气平缓,显得漫不经心,“她对你印象挺不错的。”

“言不由衷。”张谨犀利地指出。

徐承有些不悦,皱了皱眉,“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张谨吐吐舌头,却一点都不害怕,“老大,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我们——我跟你之间是平等的,我当然有什么说什么啦!再说,”她凑近他一点,注意到他眼里流过一抹紧张之色,不禁微笑起来,“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徐承一时接不上话来,隔了半晌才道:“看来是我把你们惯坏了。”

张谨得意地笑着,圆圆跑到她面前,掂起小脚从她手心里翻找面包残渣,她就把所有的屑一股脑儿倒到她的手掌里,满满一小手,圆圆满意极了。

张谨突然朝徐承扬了扬手上的水晶链,歪着脑袋,俏皮地问他,“这个,真是你太太送的?”岚岚在乍见手链时的异样没有逃过她的眼睛,也勾起了她的疑惑,所以她当时就把准备要谢的话语给吞了回去。

徐承面色一滞,不理她,目光停留在水面上,仿佛压根没注意她在说什么,而张谨知道,其实他听得清清楚楚。他这样的反应已经给了她想要的答案,她是那种见好就收的女孩,没有再追问下去,心里却因为某件事得到了证实而有种饱涨的欣悦。

“阿姨,没有粮食了,大鱼全跑了。”圆圆嘟着嘴跑到她跟前告状。

张谨把她抱起来,“没事,圆圆,咱们玩别的去!”

圆圆的眼睛亮晶晶地盯在她脸上,对这个总有很多点子的阿姨充满了期待。

不远处,有个卖风筝的摊子,花花绿绿的风筝挂了两三排,气势磅礴。

“我们,放风筝去!”张谨握着圆圆的小手,脆脆地说。

那只很神气的蜈蚣风筝放上天的时候,立刻引来众多游客驻足行注目礼,“好家伙,这么大一个风筝放上天得费不少劲吧!”

风筝的倩影自然也落入了岚岚的视野,她带着笑容后知后觉地望向控制风筝的主人,那是一个看起来相当有艺术家气质的中年人,长发须髯,徐徐地往外放线,极富经验。在他的身旁,有三个人很和谐的站立成了一排:徐承,圆圆和张谨。

岚岚的心再次抖了一下,脸上的微笑怎么也撑不住却又不得不撑住。那令她痛恨的一幕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她眼前,刺激着她脆弱的神经!

大多数旁观者都没有岚岚这般敏感,他们起身为风筝喝彩、鼓掌,只有于灵看出了其中的别扭,她貌似不经意地瞥向岚岚,在她脸上捕捉到了如此清晰的愤懑,一下子心如明镜。

在张谨的请求下,艺术家小心地把风筝的控制权转移到她手里,并作了悉心指点,张谨全神贯注地按照他的指导操作,风筝稳稳地停留在高空中。

圆圆握着两个小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高高的大蜈蚣,神情比张谨还紧张,嘴里喃喃地叮嘱,“阿姨,小心啊!阿姨!”

徐承很想抱着圆圆立刻回到妻子身边,但他几乎可以肯定,一旦他那么做了,圆圆嚎哭的劲儿一定会比刚才遭岚岚打屁股更甚。

他朝岚岚的方向放眼望去,依稀仿佛看见她低着头,手上在忙碌着什么,似乎注意力完全不在热闹的这一边。

他还是尝试努力,弯下腰劝女儿,“圆圆,妈妈在等我们呢,咱们回去看看她好不好?”

圆圆使劲摇头,看都不看他,眼里只有美丽的蜈蚣。

徐承长吁一声,只得象木头一样继续杵在原地。

美女放风筝,部门里的几个小伙子都坐不住了,相继跑来,想帮个忙。人越聚越多,七嘴八舌的出主意,最后连艺术家都在不知不觉中退场了。

不知哪里吹来一股劲风,张谨只觉得手上一紧,蜈蚣仿佛要摆脱控制似的,手感蓦地沉重,心一慌,便使劲往身边扯,耳朵里充斥着各种声音。

“哎,不能拉,快放!放!”

“斜啦!蜈蚣斜啦!小张赶紧往左边跑哇!”

“稳住,别动,先稳住再说!”

在各种相异的意见中,风筝终于承受不住众人的热情,啪地断裂了!美丽的蜈蚣在天空里稍作停留后,开始飘飘悠悠地往下栽。因为放得实在高,它下栽的角度绝对不会是河畔这一群人触手可及的范围,而是直接往半山腰的方向而去,似乎要就此隐没于山林。

最先发出声音来的自然还是圆圆,没有任何悬念的,她又开始大哭了!

张谨使出了吃奶的劲头来安慰被自己惹哭了的小朋友,可圆圆是如此的公平,丝毫没有因为她是外人而给几分面子,伤心得眼泪哗啦啦象泄了闸的水似的往外喷,搞得她理屈词穷,手足无措。

还是徐承出了主意,哄着女儿道:“我们再去买个新的好不好?”

圆圆哭声骤缓,但刚才哭得实在猛,岔了气,开始打起嗝来,一边还委委屈屈地说:“我,我还,还要蜈蜈蚣!”

结果蜈蚣风筝已经卖完了。徐承跟张谨面面相觑,眼看圆圆的眼圈眉毛都依次红了起来,在她再次投入下一轮哭闹之前,张谨一咬牙,一跺脚,“圆圆不哭,阿姨给你把风筝找回来!”

徐承很坚决地阻拦,“一个风筝而已,丢就丢了吧,犯不着小题大作,小孩子哭一阵就没事了。”

王超也道:“可不,都跑山里去了,还怎么找啊!”

圆圆气愤地向徐承瞪起滚滚的黑豆眼,眼泪扑扑簌簌地下来,无声无息。

张谨心一软,蹙眉道:“不行!怎么能由着她伤心呢!我去找找看,我们就在河边放的,应该不会落太远。”

徐承拦都拦不住,最后王超跟小江挺身而出,“我们陪小张一起去吧,这边的山野得很,路也不太好走。”

徐承万般无奈,只得再三为女儿的任性抱歉,张谨临走还帮圆圆抹了把泪,笑盈盈地宽慰,“圆圆乖,阿姨很快就给你把蜈蚣找回来啊!”

徐承忐忑而郁闷地带着圆圆回到岚岚身边。

于灵在教岚岚几种编织的式样,她的手袋就是自己拿特殊材料织出来的,岚岚刚才急欲转移注意力,随口夸了几句,于灵便热心地给她上起课来。

圆圆走到岚岚面前,全然忘了刚才跟母亲之间的不愉快,她正一心一意地为那只丢失的风筝伤心,可怜兮兮地唤了一声,“妈妈。”希望可以得到岚岚的安慰。

岚岚早就不恼她了,事实上,刚才她恼恨的也不真是女儿,此时见她红肿着眼睛,面庞上泪痕未干的小模样,哪里还狠得下心来顶真,一把将圆圆抱到自己膝盖上,掏出面巾纸给她小心地擦拭起来。

于灵问她,“风筝好玩吗?”

圆圆点头,然后小嘴一瘪,“可是丢了。”

岚岚瞟了眼徐承,他立刻解释道:“小江他们找去了。”

其实刚才的混乱她也看见了,但她忍着没过去,怕面对张谨时,自己脸上挂不住,她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女孩对徐承怀着某种想法,这种认知象毒蛇一样吞噬着她的心。可她依然无法把她的顾虑和愤怒传达给徐承,因为她是有理智的人,她不想像个泼妇一样为着没有根据的怀疑跟自己深爱的丈夫吵闹,她以前就鄙视这种没脑子的行为。可是,只有真的经历了,她才能体会到那些蛮不讲理的女人的痛苦。

“你怎么不一起去?自己孩子的东西让别人去找,好意思啊?”岚岚波澜不惊地嗔责,她甚至有些惊异于自己的镇定,以前她从来没有发现过自己这方面的潜能。而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利用这种“言不由衷”的能力。

徐承其实是很想去的,一方面正如岚岚所言,自己孩子的事情,却让别人来操心,可他怕岚岚误会,至于误会什么,他没敢深想,那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在三个人的心上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刚才在河边被张谨点了一下,已经掀起涟漪。另一方面这座山虽然位于度假村境内,却是跟村外绵延起伏的山脉相连着的,而且道路迂回曲折,很容易就转晕了头,越走越深。万一遇到歹人或者小野兽之类的,也足够让人心惊肉跳的,好在有两个小伙子陪着张谨一起去,大概也出不了什么事儿。

徐承不好将心里的一番思量如实说出口,只是揉揉圆圆的脑袋,半是叹气半是无奈地道:“还不是这小丫头闹得,丢了就丢了呗,还非要!”

于灵一拍大腿,她是看似最轻松的人之一,大大咧咧地说:“这种小事还要James亲自去办呀!真是!让年轻人多跑跑好了,平常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哈哈!”

她边说边站了起来,人家夫妻团聚,没她什么事,先撤了,走之前,有点小小的佩服岚岚,明明看着挺憋屈的,居然一丝都不流露出来,够有城府!

下午五点是返程的集合时间。

两点五十分,小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还有俩人呢?”司机问。

“哟,王超陪小张往东面找的,我往西面,说好了集合前不管找没找着都得往回走,怎么,他们还没下来?”

五分钟后,王超跑回来了。小江一见只有他一人,赶紧问:“张谨呢?”

王超也是一脸惊讶,“她没下来吗?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让她先下来的呀!”

徐承也紧张起来,脸一下子绷紧,沉声道:“你们怎么回事?居然让一个女孩子在山里瞎转悠?!”

岚岚也顾不得捻酸吃醋了,一下子着急起来,这事毕竟是因圆圆而起,万一张谨有什么意外,他们怎么担当得起?!

徐承先拨了张谨的手机,没有信号,说明她已经进山很深了。王超跟小江也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好在天还亮堂堂的,他们当即表示回去找,另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同事也站出来说一同前往。

岚岚推推徐承,“你也去吧。”

徐承这次没再推让,他已经心急如焚,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在天黑之前把张谨找回来。

二十五分钟后,徐承在半山腰的一条已经干涸的沟渠里觅到了张谨,她埋着头正在拨弄手机,听到头顶有树枝晃动的声音,立刻警惕地瞪起了眼睛,直到看清是徐承,才闭上眼睛长舒了口气。高高在上的徐承与她作出了完全相同的反应。

沟渠不高,拦在及腰的部位,用手一撑应该可以爬上来,但张谨迟迟不动,徐承就猜到可能是出状况了。

果然,她指指自己的脚,又指了指正上方的一块太湖石,“刚才爬上去的时候不小心摔下来了,把脚给扭到了。”

徐承不知道是该夸她认真,还是该骂她愚蠢,重重呼出一口气,隐忍地蹲下身子,向她伸出手去。

张谨毫不扭捏地回握住他的手,凭借他的力量,用力撑了上来,但因为左足不得劲,用力点地之下,立刻吃痛地低唤了一声,若不是徐承及时兜住她的腰,铁定又得摔下去。

助她爬上来之后,徐承飞快地松开了她,同时,心头因为过度担心而积聚的恼意也一股脑儿爆发了出来:“你几岁啊?有没有一点安全意识?以为一个人在这深山老林里晃荡很好玩是不是?你看看这石头,你看看有多高,有多危险,万一我没找到你,怎么办?你说,啊?!”

他从来没对哪个下属发过这么大的火,张谨一时也有点发懵,咬着唇,呆呆地看着他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里竟有水光莹动。

吼完了,见张谨脸上露出的无措表情,徐承的心又不由自主软了下来。他其实是色厉内荏,当然明白这事不能完全怪张谨,她怎么说也是一番好意,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控制不住。

“走吧。”他闷闷地说,在前面先迈步开来。

走了小一段,发现身后没动静,一回头,见张谨可怜兮兮地停留在原地,也不敢唤他,这才想起来她的腿崴了,只得又原路返回过来。

他在她面前踯躅了片刻,突然一狠心,背朝着她,半蹲下去,“上来,我背你。”

张谨大概还为他刚才的态度耿耿于怀,心里溢满了委屈,所以迟迟不肯动弹。

徐承直起腰,回过身来望着她,低声道:“对不起,是我没道理。不该对你凶,我只是担心你……”

张谨别过脸去,透过苍翠的树木的缝隙,能够看见太阳一点点地往下爬,流露出夕阳独有的遗憾,她深吸了口气,仿佛在调节着什么,徐承耐心地等她。

她终于把脸扭了过来,面庞上所有委屈的痕迹都抹得一干二净了,甚至还对徐承笑了笑,“不能就这么走了,总得把风筝给带回去呀。否则也太对不起我这条腿了。”

徐承很难否认,他最欣赏张谨的一点就是她的干脆利落,当然,对于她的执着,他保留意见。

抬头看去,大石上方的一棵密如伞状的树间,可以依稀看出风筝的形状,刚才张谨就是因为看见了它太过高兴以至于忘记了自身的危险。

徐承不欲与她多作无谓的争辩,况且刚才他撒气时她一点顶撞的意思都没有,搞得他也挺不好意思的。他向四下里打量,很快找来一根半枯的树枝,朝上捅了捅,大致能够到,但要把蜈蚣勾下来显然不是易事。

“别把它的身体弄破啊!”张谨还在旁边好心地提醒。

徐承又搬来几块凹凹叠叠的石头,垒在一起垫脚,他没有爬那块肇事的巨石,万一两人都挂了,那真能成公司的年度笑话了。

一边忙活,一边恨恨地想,回去非刮圆圆一顿屁股不可,瞧她惹的这一系列的麻烦!

把风筝拿下又是十分钟后的事情了,徐承真的急起来,“得赶紧下去了,再不走,他们非报警不可。”

就这样,张谨手里拖着风筝,徐承背着她,默默地下山而去。

其实下山远比上山要难走,尤其肩上还负着个人,张谨虽苗条,毕竟也是个大人,徐承以没走几步已经微感吃力。

软而热的呼吸时不时拂向他的脖颈,让他禁不住心旌摇曳,空气里难免有一丝极其微妙的紧致感。他不得不屏息凝神,集中注意力在脚下曲折的山路上。

徐承不怎么抽烟,所以没有很多男人身上那种难闻的烟味儿,他也从来不擦香水,飘入张谨鼻息的是一股混合了沐浴露和须后水的清爽香气,还有他所特有的男子气息,张谨心醉而恍惚地想,这不就是自己寻觅过很久的那个人么?

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心田就涌入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也许因为明知彼此是不可能了,所以才会更加执着地确定自己的那份秘而不宣的感情。她一直都喜欢悲剧故事里那一抹绝望到震撼的色彩。

可生活毕竟不是戏剧,如果谁要是把他们弄混了,到头来吃苦的只能是自己,这一点,张谨却从未有过深切体会。

“James。”

“嗯?”徐承正大口地喘气,已经快到山脚了,他正考虑着在哪儿把张谨放下来合适。

“其实,我刚才坐在那儿就在想,会不会第一个找到我的人是你……还真被我猜对了。”

徐承停下脚步,把她往上挪了挪,没说话。

他能找到她,不过是多动了动脑筋而已,而不是象其他人那样一头扎进来乱闯。他在王超说的跟她分开的三岔口仔细判断过,有一条道是王超走的,另一条是下山的路,右手还有一条小道,张谨没下山,那么肯定就是沿着那条路走了,大约是不甘心无功而返。

小道走了没多久,就分成了两股,象字母“Y”那样蜿蜒远去。凭着记忆,他能断定风筝坠落的区域应该在左边的方向,况且如果走右边的道儿,那无疑又是一条下山的路,她应该也不会选。一路停停走走,万幸的是,他终于还是找到了她。

“你试试给小江个电话,告诉他们已经下山了,免得他们着急。”徐承近乎冷淡地吩咐,不去理会她仿佛含着别样意味的话头,他当然明白,那种话还是不接茬得好。

他们已经走出密林区,手机恢复了信号,小江他们在那一头终于松了口气,尤其是王超,还奋战在山间小道上,因为丢失了张谨,正懊悔得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能眺望到他们的旅行大巴了,徐承心头的一块石头重重落了下来,刚才进山时,天知道他是怀着怎样惶惧和沮丧的心情。

他选了块平坦的地方,放下张谨,明知对她来说有困难,还是不得不艰难地询问,“你……能自己走么?”

张谨怔了一下,很快明白他在顾虑什么,当下也只是笑了一笑,点点头,“可以。”

她疏离的隐忍里含了一丝倔犟,徐承知道一定是自己刚才故意装不懂她的话而未加理会让她失了颜面,不禁在心里苦笑,她对自己有好感,他当然能感觉得到,可他能怎么办?难道要他纵容她的感情,甚至与她不知轻重地调情?也许有的人会乐于享受这种免费的暧昧,可他做不出来。

可以看得出,她是忍着怎样的疼痛在往前走路的,嘴里嘶着气,却没有向徐承抱怨过一句,他拎着那只灰头土脸的风筝,默默伴随在她身边,谨慎而小心地在适度的距离之外保护着她。

在她终于承受不住要倒下去的时候,徐承再次出手,挽住了她的纤腰。她仰望着他,而他头冲下俯视,四目相对,空气里忽然有什么东西在噼里啪啦撕裂开来,暮霭正悄然蔓延过来,无声无息,象敛住锐气向前匍匐的伏兵。

其实只有几秒而已——尽管那几秒时间对不远处的岚岚来说已经长得有如一个世纪,然而,那一瞬间她象被利剑再次贯穿,一下子痛彻心扉!

疼痛如火如荼地侵袭进她每一个毛孔,在这秋意醇厚的黄昏里,吞噬着她本就犹疑不定的心。

“徐承!”她终于忍不住唤了出来,嗓音里难掩震颤与嘶哑。

她其实可以不这样做的,她完全可以静静地等在一边,然后揭晓她心中的疑团。可她不愿意那样。

她知道,一旦徐承真的把持不住而吻了下去,那么,他们之间肯定就彻底完蛋了!

她不会容忍一个用情不专的丈夫,这是无可商量的底线。

可是,她对他的感情根本就未退却过,如果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她会痛苦一辈子。

于是,在她认为的千钧一发之际,她选择了阻止。

徐承猝然扭头,看见背着光站立在某棵树下的妻子,眼里写满了惊痛与怨愤,他的心猛然间揪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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