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了个哆嗦,关上窗子继续爬楼梯,又艰难地上了五层,沉重而又酸涩的双腿终于跨出了安全通道的木门,上班时间的楼里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闲晃的身影。阎小朵掏出包里的那串钥匙,抬头间却是再也迈不动步子了,手一滑钥匙就掉在了地上,留下一地窸窣。
顾诺一就立在门边,他穿着修身的深灰色羊毛大衣,领口的裘皮还缀着未融化的雪粒,俊秀的侧脸冷若冰霜。听到钥匙的坠地声他便转过了身子,露出了左手提着的东西。阎小朵不敢再走上前,片刻的僵持后,顾诺一把手里的东西拎到了她的面前,“饿了吗?”
她总是想要伪装,即使在大灾大难面前也要表现出无所谓,可这三个字却令故作的坚强瞬间瓦解。顾诺一向她走来,在距离她一臂的位置停下,阎小朵闻到了他身上的皂香味,不堪一股脑地跑出来,无处掩藏,“为什么……总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他们相隔太近,以至于阎小朵能感受到他鼻间的呼吸,“只是想看看你要逞强到什么时候。”
总是三言两句就撩拨着那颗不安的心,阎小朵毫无顾忌地扑到了顾诺一的怀里,走廊里满是她幽咽的哭声。
顾诺一任由阎小朵抱着他,直到阎小朵哭累了,他才弯身捡起那串钥匙开了门。就在沙发前的小桌几上,不过最普通的小笼包和皮蛋瘦肉粥,可阎小朵吃得风卷残云,眼泪时不时掉进粥碗里,和着些苦涩一并吞入腹中。顾诺一就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吃,一言不发。
阎小朵的内心有些复杂,方才那样肆无忌惮的举动令清醒过来的自己很尴尬。现在的自己就像一只游离在房檐上的猫,全身脏兮兮,却渴望着能一直优雅下去,可连果腹都成为问题,优雅又将何处安放?
狭小客厅里的氛围有些糟糕,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顾诺一双幽深的眸子望着她,“公司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暂时停工。”
顾诺一蹙眉,早上的报纸他都看了,即使是他所在的公司发生这样的情况,雪藏也是难免的,他冷笑了几声不忘嘲讽着,“何总哪儿去了?他怎么不帮你。”
阎小朵咬着嘴唇不说话,她知道顾诺一心里有怨气,甚至是对她带着仇恨与厌恶,这一两句戏谑之词在所难免。
她等待着接招,等待着更难听的话,谁料却只听他说,“笨笨,跟我走吧。”
他说得那么轻巧,却让阎小朵恍若隔世。
看着她呆呆的模样,顾诺一从沙发上站起,“我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你为什么还不明白?”
阎小朵听着不免心尖一颤,她怎么会不明白,只是不敢相信,从头到尾不相信,她能告诉他的总是那么卑微,“我……配不上你……”
顾诺一微微地笑着,露出好看的梨涡,他隔着桌子拉起她的手,他的手一直很暖,暖着阎小朵的卑微,“不说了,先把阿华的事处理好吧。”
直到晚上天黑,两人才从小区走出,虽然知道肯定有狗仔队跟拍,但阿华的事最要紧。路面洒了融雪剂,但跑车行走在高架上还是很艰难,融化的冰雪令车子打滑,好不容易才到了那个地方。阎小朵并没有下车,只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等着,顾诺一已经进去很久,又等了半个小时他才出来,他开着车一路上不说话,阎小朵忐忑地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家。”
阎小朵很久都没回过那个干净的家,打开房门瓜妞就立在门边,见阎小朵进来忙欣喜地用头蹭着她的裤腿。她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只是追随着他到了这里。顾诺一有些疲惫,没有管她便独自一人倒在了沙发上。瓜妞越发粘人了,阎小朵经不住它的撒娇只得纵容地抱起。
顾诺一好像睡着了,阎小朵上前几步俯下身子唤他,“诺一,到卧室睡吧?”
顾诺一没有回答,她把瓜妞放在沙发上,然后去找了一条毛巾被浅搭在他的身上。手指整理被子时却被顾诺一紧紧地攥住,原来他并没有睡着。顾诺一用力一拉,阎小朵便倾在他的身上,隔着被子,她能闻到淡淡的皂香。阎小朵挣扎着想要站起,可顾诺一翻了个身把她卷入了自己的怀里,“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她怕自己沉沦,她怕自己迷失,可在恐惧中又无法抵挡这诱惑,他的胸膛很结实,蜷在里面很安心。顾诺一鼻间的气息喷在她的脖颈上,阎小朵知道这一次他是真的睡着了。瓜妞也凑着热闹,拼命地往阎小朵的怀里钻,终于找到了一个最佳的位置,伸着长舌头打了个哈欠便也睡了。
阎小朵的心跳慢慢平复,折腾了这么久她也累了,终于在困顿中阖上了双眸。就这样温暖的睡着,都没有察觉到顾诺一的离开,第二天一早醒来沙发上便只剩下了她和瓜妞。桌子上有一张字条:笨笨,醒了就去洗个澡,晚上要出门。
阎小朵边揉着杂乱的长发边向浴室走去,那面熟悉的梳妆镜前摆着她曾用过的牙刷和毛巾,两个牙刷头相碰,好像眉间相抵的恋人。她以为他早就扔掉了,没想到竟然还留着。阎小朵确实需要一个热水澡,醉酒、在雪地里打滚、斗殴、彻夜不眠,现在的自己很凌乱。
洗过热水澡的阎小朵找不到可以替换的衣服,只得穿了他的睡袍,吹干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墙上的时钟已显示十一点。为瓜妞准备了些吃食,便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她思忖再三还是给若兰打了电话,可惜一直无人接听,她整个人都是懵懵的,甚至顾诺一回来都没有察觉。
顾诺一唤着她“笨笨”,阎小朵回过了神,看着他站在对面,阎小朵忙紧了紧有些松散的睡袍,顾诺一见她如此却笑了,把手袋递给了阎小朵,“给你买了衣服,快点去换好。”
他这么细心,阎小朵有些受宠若惊,红着脸接过跑回了客卧。那个鼓鼓囊囊的手袋里东西很齐全,从里到外都买了。银灰色小巧的羊绒连衣短裙,穿着身上暖暖的,一切都刚刚好,除了文胸有些小,顾诺一目测的很不准确,但能去买这些东西想必也下了一番决心吧。
她有些羞涩的走出房间,顾诺一就倚在客卧对面的墙壁上,瓜妞也凑着热闹歪着头看她,顾诺一点点头,“不错,很漂亮。”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们快点出发吧。”
“诺一,我们要去哪儿?”
“海南。”
海南?现在?顾诺一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现在吗?去干什么?”
“过年。”
顾诺一早就收拾好了行李,把那个有些硕大的箱子从卧室里拉出,“笨笨,去检查一下家里的电源,关窗子,半个小时后出发。”
阎小朵看着顾诺一忙前忙后,心里却很着急,这个时候的她怎么有心情欢度佳节,“诺一,我……不能走,我不能不管阿华。”
顾诺一边收拾行李边说,“你怎么管?你是有钱还是有门路?”
阎小朵没有反驳,她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她不仅给所有的人都添麻烦,而且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顾诺一弹了弹她的额头,“不逗你了,我都处理好了,放心吧。”
“处理好了?!”阎小朵不敢相信,她认为比登天都难的事,顾诺一竟然轻而易举就办到了。
顾诺一为她戴上了帽子,“如果阿华不是因为保护你,我才懒得管他。”
两个人踏上了前往机场的路,阎小朵隔着有雾气的窗子向外瞧去,朦朦胧胧中是闪烁的霓虹,冬天的北京依旧很美,那是被灯火造出的繁华,可阎小朵还是喜欢白日里的北京,因为更真实。她用指腹抹去玻璃上的水珠,擦出巴掌大的一块区域,外面人来人往,车流不息。
阎小朵还是会想起阿华,即使顾诺一说处理好了,可她的心还总是悬着。
“诺一,阿华会坐牢吗?我好怕他坐牢,那样我会内疚一辈子。”令阎小朵内疚的事太多,每一件都压得她喘不过气,一想着那个得得瑟瑟的臭小子在班房里受人欺负,阎小朵便更是难安。
“伤者已经出院了,那个老板和伤者家属同意和解,但是伤者家属执意要给阿华些教训,恐怕要在里面过完年才能出来。”
阎小朵知道和解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赔偿多少他们才放过阿华?”
“还了那个老板六十万,三个伤者每人赔了十五万。”
顾诺一说得轻松,可阎小朵却无法镇定了,竟然花去了一百多万,自己果真是越欠越多。
“笨笨你知道吗,我连死去的顾西梁都搬出来了才处理好,你可要知恩图报。”
阎小朵看着专心开车的顾诺一,却是无言以对。顾诺一这辈子最讨厌别人提起顾西梁的名字,可为了救阿华,一切都破例了,阎小朵的喉中有些哽咽,“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话还没说完,便听他不屑地笑着,“谁稀罕你做牛做马。”顾诺一伸出手揉了揉阎小朵的头发,她总是那么笨,虽然油嘴滑舌,可在他面前却连一句哄人开心的话都说不完整。
跑车停在了机场门口,阎小朵瞧见了等候在此的小雅。顾诺一下了车,把车钥匙扔给了小雅,“把瓜妞送到寄养店,剩下的就不用你费心了,好不容易我休息这么久,你也出去好好玩玩吧。”
小雅瞟了一眼阎小朵,表情有些不自然,“小一,你这样明目张胆地到处逛,要是被媒体拍到了怎么办。”
顾诺一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那能怎么办?我总是要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