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腊八了,她脑子里早已没了时间概念,天上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并不是鹅毛大雪,只有细小的雪粒。阿华兴冲冲地赶来,两个人就在广场的休闲椅上坐下吃着,香喷喷热乎乎的腊八粥,很尽兴。
“小朵,这粥我可是排了很久的队才得到的,希望能给你带来些好彩头。”
阎小朵鼻子一酸,眼睛就湿润了,“谢谢你,我会努力挣钱的!”
两个人吃得饱饱的,阎小朵的身上渐渐暖和起来,天气太冷了,他们便进了对面的商城取暖。因为冬天捂得严实,阎小朵在商场里闲晃也没有人认得出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卖家电的区域,高清的电视成排地摆在那里,几个售货员趁着人少聚在一起津津有味地看着八卦新闻。
“这……这个不是《齐天》的开机仪式吗……”
阿华站在电视机旁目瞪口呆,阎小朵听闻停下了脚步,几十台电视的画面硬生生地刺痛了她的眼,真的是《齐天》的开机仪式!
屏幕里的演员们和张导站在一起接受采访,阎小朵无法相信这样的事实,她是通过飞天娱乐的推荐才去试镜的,而且何逐临走时特意安排好了此事,板上钉钉的事竟然也会出现偏差。
阎小朵没有心情逛街了,她冲出了商场拿出手机便给张导打了过去,接电话的是张导的助理,她稳了稳情绪,“您好,我是阎小朵,张导说星期三要和我签合同的……”
“哦,阎小姐不好意思,张导还没来得及和您说,女二号的人选更换了。”
原来真的被替换掉了,“为……为什么要换人啊?不是早就说好这个角色是留给我的吗……怎么就变卦了。”
助理一直说着抱歉,阎小朵没法子只得挂断了电话,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阿华,刚才的新闻是现场直播对不对?”
阿华点点头,阎小朵紧紧地攥着拳头,“我们现在去找张导,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替换掉,我心不甘。”
路上下了雪很不好走,到了那家酒店已经是晚上八点。雪粒终是变成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阎小朵和阿华就站在雪地里等着,很快两个人的身上就落满了雪花,一直到晚上十点才等到张导出来,阎小朵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她横在张导的面前,极力地隐藏着自己的情绪,“张导,怎么……开机仪式也不通知我……”
张导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待看清眼前的来人他才说道,“我觉得这个角色你不合适,以后还有很多的机会可以合作。”
虽然亲口听到拒绝的话,阎小朵的心头还是存着一丝侥幸,“何总和您关系那么好,这样的做法有些不妥吧。”
张导听她提起了何逐,不免笑了笑,“我和他关系是不错,但和选角的事不能混为一谈。阎小朵,我当初选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做过整形,既然现在被我知道了,那我绝对不能再用你。”
阎小朵有些语噎,“演员……重要的是演技,难道仅仅因为这个理由就替换掉我吗?”
“你要知道这部戏是玄幻大戏,有很多吊威亚和骑马的镜头,我之前拍摄的一个武侠片,因为女主角不小心从威压上摔下,把隆胸的假体摔坏了,直接导致停工一个月,虽然后来票房不错,弥补了些损失,但这样糟糕的经历我不想再有第二次。我要的是绝对服从的演员,而不是需要我来迁就的人。对于何总,他画展回来我会亲自解释,这个不用你操心了。”
张导推开阎小朵上了奔驰车,阎小朵站在酒店门口却缓不过神。她整形成功了,她变美了,却因为整形而丧失了机会。为什么总是这么糟糕,为什么总在看见希望的时候又落空。她蹲在地上哭,阿华想劝都劝不住。
心情很坏的时候酒精只能增加痛苦,可人们固执地认为那是世上难寻的良方,这还真是一个不眠的腊八之夜,在KTV的包房里,阿华陪着阎小朵一瓶一瓶地喝着酒,苦涩在口中回味,渐渐无法控制,渐渐双眼迷离。
阿华有些尿急,他走出包房已经找不到厕所的方向,晃晃悠悠地走着却与来人撞了个满怀,他努力睁着困倦的双眼,却是不由地哼笑着,“呦——劈腿男,怎么……在这儿快活呐……是不是来看我们的笑话啊……”
阿华一身臭烘烘的酒气令人作呕,顾诺一厌恶地向后退了几步,“胡说些什么!”
阿华早就没了神智,就在包房的过道上解开了裤子撒着尿,路过的女孩们尖叫着躲闪,可阿华笑得更开心了,顾诺一忙厉声斥责,“快把裤子穿好,丢不丢人?!”
“丢人?老子从来不知道丢人,新专辑被人黑,导演也玩大牌,还让不让我们活了?我……我现在都想杀人,脱裤子算个什么?!”
顾诺一向包房里望去,阎小朵拿着话筒疯疯癫癫地唱着《时光》,原本一首欢快的儿童歌曲,让她唱得又沧桑又悲凉。他从阿华的胡言乱语中听出些什么,但又不是很真切。
“小一,快点来啊!帮你点了歌呢!”
远处有人唤着他,顾诺一平时很少来钱柜这种地方,今天是经纪公司举办的聚餐,没有办法推脱。踌躇间包房的门开了,阎小朵脸蛋红扑扑地冲了出来,她盯看着顾诺一许久,却是嗤笑一声,“呵呵,又出现幻觉了……”
阎小朵步履蹒跚地走向卫生间,顾诺一等了片刻,还是转身回了那间豪华包厢,二十几个人已有十多个东倒西歪,还有五六个人在抢话筒,这样嘈杂让人心烦。
“小一哥,要不要到外面散散心,这里好像有点儿吵呢。”薇安也喝了点酒,脸颊泛着好看的红晕。别看媒体前的薇安是清纯佳人和宅男杀手,但私下里却喜欢性感妖娆的打扮,浓艳的眼妆,沉醉的眼眸,都令顾诺一头疼不已,“散什么心,无聊死了,你坐着吧,我走了。”
“小……小一哥!”
顾诺一放心不下小包厢里没有大脑的两个人,他匆匆地走进了那间包房,推开门却只看到做清洁的服务生,和遗留下的一屋子酒味。不知为何,他心里空落落的,这样的雪夜,那两个醉鬼能找到家么……
外面的雪一直没有停,阎小朵和阿华相互搀扶着走,地面很滑,站不稳的两个人索性坐在了雪地上。他们想要看星星,可却一颗都找不到。他们就坐在那里哼着新专辑里的歌,故意唱歪了调子,然后大声对着天空喊叫。
“阿华,你说明天是不是天就要塌了?”阎小朵看着厚实的云层,漫不经心地说道。
“管……管他呢,塌下来……谁都甭想活……”
两个人说着胡话,可阎小朵真的希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那样她就不会这么累了。
“华哥,终于让我们找到你了,怎么在这儿潇洒呢?”
只听身后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顿时有压迫感席面而来。阎小朵打了个冷颤,阿华迷迷糊糊地回转头,可看清眼前的人酒早就醒了大半。
阿华连滚带爬地站起,他把阎小朵藏在身后,然后嬉皮笑脸地对着面前的几个人说,“几位大哥腊八快乐啊,呵呵,怎么也不在家待着呢……”
阎小朵从阿华的肩头探着身子去看,那是几个高壮的男人,凶神恶煞的脸令她不寒而栗。
为首的男人点了一支烟,香烟在深夜里亮着微弱的火光,“当时说了借三个月,十二月份就到期了,钱你没还,利息到后来也不交了,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喝西北风啊?马上就过年了,别惹什么不开心。”
阎小朵拽了拽阿华的衣袖,“上次给你的钱呢?!没有还给他们吗?”
阿华挠了挠杂乱的头发,“没有,老家的三舅要盖房,我就把钱借给他们了,说是半个月就还,谁知道竟然打了水漂……”
钱本来就是阿华借来的,怎么用也是他说了算,阎小朵只是看着着急,却使不上一点儿劲儿,阿华只能陪着笑脸,“再给我两个月的时间,一定不拖欠了!”
为首的男人扔掉了烟头,显得有些不耐烦,“知不知道我也是混饭吃的啊?你这样的回答让我怎么和老板交代?”
阿华还是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着,阎小朵见不得阿华这样低三下四的样子,鼓起勇气从他的身后走出,“钱其实是阿华替我借的,几位大哥,我是阎小朵,刚发了新专辑呢,只是刚刚上市,还……还没有赚到钱,再等两个月,到时候一定会还清的,要不……我和你们老板当面说两句?”
阎小朵最近的名气飙升,听她这么说,几个人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便给老板打了电话,几分钟后,领头的男人说道,“我们老板说,你陪他睡一晚,这账就能一笔勾销,否则阿华的房子明天就卖掉,对你们女明星来说,这样的交易很划算。”
陪睡,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如果她愿意妥协也不用混得这么辛苦。还未等她开口,阿华就碎碎地骂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要求我们小朵?!老子就是有钱,也不还你们这些人渣!”喝醉的阿华用雪球打着对面的几个人,发了疯似的把那些松散的雪砸在他们身上,“你们滚!滚啊!”
雪洒落在那几个高头大汉的身上,原本就很紧张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阎小朵很害怕,对方人多势众会吃亏的。还没反应过来,几个男人便从身上抽出了刀向阿华奔来,嘴里还不停嘟囔着,“你小子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刀很长,在微弱的路灯下映出一片亮白,阎小朵抓着阿华的手向后退着,“阿……阿华!快跑啊,别逞能了!”
阿华甩开阎小朵,“躲……躲一边儿去,少……少管我!”
阎小朵被推倒在地,她就眼睁睁地看着阿华晃晃悠悠地迎了上去,像一只发了疯的野兽挥舞着手臂,可是很快就被对方掀倒在地,拳头落在身上,一声声的闷响中阿华渐渐不再反抗。她呆呆地看着,却不敢向前半步,“阿华……”
谁知原本蜷缩着的阿华听到阎小朵叫他的名字,却从雪地里猛然坐起,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人。他抢过那个人手里的刀,便向对方厚实的棉衣刺去,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所有人措手不及,甚至都没有听到呻吟,那个高大的男人就倾倒在地。人群忽然四散,阿华红了眼,猛地把插入那人身体的刀子又抽出,“老子今天和你们拼了!”
长刀上侵染着鲜血,汇聚成珠滴落在雪地上,红得触目惊心。被刺伤的人躺在地上,双脚有些抽搐。
流血了,阎小朵傻了眼,天啊,阿华到底做了些什么……
阿华一身酒气地站起,“来啊,上一个杀一个!腊八节找不痛快,你华爷爷陪你们不痛快……”话音未落,他挥舞着刀又向其他的人奔去,场面顿时陷入了混乱。
恐惧慢慢袭上心头,阎小朵大声地喊着,“阿华!别打了!快跑啊!”
见了血的阿华头脑发热,一刀一刀地刺向人群,“人渣!都是人渣!大不了一起死!”
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阎小朵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耳边轰轰隆隆听不清楚,好像隐隐传来了警车的鸣笛声……
半夜三点,用帽子遮着脸的阎小朵在保全的簇拥下走出了公安局,脚刚踏出门槛,身侧便有数不清的闪光灯亮起,虽然戴了墨镜但她还是觉得刺眼。
车在雪地里缓慢前行,阎小朵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手还包裹着纱布,是方才不小心误伤的。阿华刺伤的三个人被救护车送往了医院,伤情不明。车外的雪一直在下,只剩下几天就要过年了,却出了这样的事。
她回到了飞天娱乐,因为今晚的恶性事件,工作人员大半夜被叫醒加班,他们睁着疲惫的双眼打电话做公关,但阎小朵知道效果甚微,那么多家报社,公司不可能面面俱到。
她抬起头看着外面,暗沉的天际渐渐浮出一抹亮色,新的一天要开始了,可这一天是多么的令人不安。阎小朵并没有见到Vivi,只有若兰来见她。
若兰把早上收集到的报纸叠放在阎小朵的面前,她的新闻整整用去一个版面,深夜买醉、欠下巨额高利贷、街头斗殴,每一个标题都触目惊心,阎小朵一张一张地看,可有些心不在焉,她脑袋里想着的全部都是阿华,只要阿华没事这样的报道她不在乎。
“小朵,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令公司很苦恼。专辑在网上曝光,《齐天》忽然换角,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作为公众人物,即使不开心也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行为。”
若兰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但阎小朵还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愠气,“对不起,我会注意的。”
若兰长叹了一口气,“明天开始所有工作暂停,现在的负面影响太多,过一阵子再说吧。”
阎小朵脑中忽然一片空白,“若兰姐,你……你说暂停工作?”
“对,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
“我想和Vivi姐通电话。”
若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Vivi随老公回美国探亲了,年后才会回来,你也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阎小朵站在办公室的门外看着若兰越走越远,心里的滋味难以言说,暂停工作?那是被雪藏的另一种委婉说法,她才刚刚开始,一切都如火如荼,却就这样戛然而止,好似一口气没喘匀就憋死了。
公司派车把她送回了家,阎小朵并没有坐电梯,而是从安全通道上了楼,抬头仰望,盘旋的阶梯令人不晕。她走得很慢,高跟鞋叩击在楼板上,发出空空的脆响。她的眼前总是出现皑皑白雪中那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令神经绷紧。
阎小朵咨询过公司的法律顾问,阿华这样冲动的行为,后果很严重。阎小朵被公司的人接出看守所的时候,醉酒的阿华还躺在地上呼呼大睡。或许,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这就是束手无策的感觉吧?那些自己在乎的东西就像天上的烟云,明明看得到,可是踮着脚尖伸长手臂也够不着,而且会越飘越远。
楼梯真的好高,爬到十层的时候终于累了,她坐在楼梯上喘着气,额头上已渗出细小的汗珠。过道上有一扇小窗,下过雪的北京依旧笼罩在阴沉中,没有半分阳光。阎小朵推开窗子,外面的寒气席卷着进来,瞬间压制了快要崩溃的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