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是现房,交完首付款后,我们便拿到了新房钥匙。接着,我们开始琢磨着装修了。为了省钱,我们将川的大哥叫来帮忙。他的大哥在老家就是做室内装修工程的,手下有几个工人。于是,大哥在我们的邀请下,带了三个工人来到上海,大嫂顺便也来给他们做饭。按照老家的行情,他们的工钱每人每天50元,另外每天50元的菜金,来回车票我们买。为了省钱,我们也没有请装饰公司设计,而是按照我的设计,装修一切从简。
新房装修是个劳民伤财的辛苦工程。好在那时我因为驻上海记者站,所以有时间“假公济私”,除了编稿期间,我几乎每天都在建材市场上转悠,寻找价廉物美的建材。因为手头资金有限,我们只能不停地压缩预算。
有一天,我和川下班后去建材市场买瓷砖,好不容易找到了心仪的瓷砖,有一番讨价还价,天已擦黑。卖瓷砖的老板说,我们的价格压得太低,他不负责送货,我们得自己取货,而他的仓库还在宝山。好在瓷砖不多,我们花30元钱,叫了一辆三轮车往家拉瓷砖。回家的路上,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此时我早已饥肠辘辘,走路都没了精神。川叫我坐在三轮车上,车夫在前面使劲蹬车,他就在后面帮忙推车。那时正是炎热的8月,坐在一堆瓷砖上面的我虽然浑身累散了架,满身臭汗,却感到无比快乐。我遥望着月亮,脑海里一遍遍想象着我们的新房装修好后是什么样子?这就是我们一辈子的家了吗?到上海打拼八九年,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简直像做梦。
虽然后来我又亲自装修过三套房子,而且一套比一套大,但没有哪一套房子像天馨花园的第一套房子那样,让我倾注了如此多的心血和希望。
房子终于装修好了,两个房间的地板是当时比较流行的水曲柳木地板,墙壁只是刷上了简单的白色乳胶漆,客厅、厨房和卫生间全都铺着地砖。70多平米的房子,当时的装修费用总共控制在2.5万左右,其中还包括人工费和材料费,算是简装至极,但很温馨。
从装修房子开始,川就退了租房,搬到了新房里住,同时给他的大哥做下手。不过,由于当时忽略了新装修房子里的甲醛对人体的巨大危害,而且我们买的都是便宜建材,导致川后来有半年时间一直肠胃不适,还时常头晕,当时还以为是肠炎,后来才知道是装修后遗症。好在他抵抗力很强,半年后就安然无恙了。
房子装修好了,我们开始像蚂蚁搬家一样,我只要看到工资卡上多了一笔钱,马上就换成家具或电器搬进家门。组合家具7000多元、电视5600元、布艺沙发2000元、玻璃餐桌和椅子1200元……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家里的每一颗钉子都是我的字换来的。此后回到家,慵懒地躺在松软的布艺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郁郁葱葱的花园,一股惬意和幸福涌上心头。还有什么比自己亲手创造一个完美的家更让人有成就感呢!
但是,这套我一手创造的新房子,并没有让我享受太久,2000年春节过后,由于杂志社创办了《知音》下半月版,编辑部人手紧张,我和同事被单位招回了武汉本部,此后我只有趁着出差之机回上海,享受一下新家的温馨。
人,有了压力就有动力。为了尽快还掉购房借款,我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其余时间都用来爬格子。那时候没有电脑,只能用手写。为了多找新闻素材,我每月都要去全国各地出差组稿、采访,回来后赶紧写作。在编稿期间,我从来没有在凌晨两点之前睡过觉。那时觉得身体好,扛得住,殊不知,如此透支体力的后果将得不偿失。虽然每天忙得像陀螺,但看到自己写的文章一篇篇发表,看到自己的名字一次次出现在刊物上,看到工资卡上刷刷上涨的数字,还是感到无比充实。
整个2000年,我都在还债。只要工资卡上存够了5000元钱,我就会取出来还给朋友。到了年底,季度奖加上年终奖,居然还盈余2万元。
2001年春节前夕,我背着一只双肩包、提着行李箱飞回上海过年。回到家,我从背包里掏出两扎现金,递给川。他惊讶极了——整整2万块!我和他从来没有亲手拿过这么沉甸甸的一笔钱。拿着钱,川有些愧疚,说作为一家之主,他更应该承担家庭重担,可现在却让我一个人在外辛苦奔波……看着他忧郁叹气的样子,我有点心疼。无论什么性格的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他的性格使他喜欢安于现状,但内心里却又因此感到愧疚不安。
那时候,川已经正式下岗,他的心情很不好。我也特别注意说话方式,尽量不去打击他的自尊心。我只能劝他不要着急,他还年轻,天无绝人之路。当时我们有过很多想法:一是开健身房,自己做健身教练;二是像他的很多同事一样,去学驾驶,有一门技术;三是在小区里租个临街的铺面,开个小店或餐馆什么的。但第一和第三个想法都需要资金投入,所以不太现实,唯有第二个想法看起来比较切实可行。当时,上海的驾校收费比较高,要4500元。川舍不得,经我一番劝说,他还是去报了名,和他两个要好的同事——小张和小龚一起去学驾驶。
拿到驾驶证之后,小张和小龚选择了开出租车,加入了宝山的一家出租车公司。我建议川也去开出租车,但他却不愿意,他说他对上海的路形不熟,遇到刁钻的客人怎么办?而且开出租车又辛苦又危险……我知道他是在找借口,但我无法逼迫他去做不喜欢做的事情,只能顺其自然。虽然我觉得他这种畏首畏尾的个性十分不利于他在社会上的立足,但我也不忍心他为工作的事情焦头烂额。何况,我们的日子正在好转,即使他一年半载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们也不至于闹“饥荒”。
后来,他参加了单位办的下岗工人岗位培训班,学习了超市理货。不久后,单位便安排他去大润发超市实习。去了几天,他又打电话告诉我,说身为一个大男人,做一个超市理货员没什么前途,况且时间长,工资少。我只好劝他别着急,再等等,说不定会有更好的机遇。
有一次,他在电话里向我抱怨:“你在上海认识那么人,怎么不帮我介绍一个合适的工作?”听他这么说,我的心里也有些怨气。我不是没想过帮他,但他能做什么呢?拉广告业务,他木讷口拙,不善与人打交道;搞销售,也需要头脑灵活,八面玲珑。这些工作他显然都不合适。我也曾和帮助过我的上海唐神广告公司的老总沈刚联系过,看他那里是否需要员工。他听说川会开车,当即表示可以让他去该公司做司机。可是,当他得知川对上海路况不熟的时候,便犹豫了。我当然理解。如果川先开两年出租车,熟悉了上海路况,然后再进某家单位做个司机,便十分容易。可他除了会健身、木工、水电工等简单的体力劳动外,其他一概不会,叫我如何帮他?但这些抱怨我不能说给他听,否则会伤害他的自尊心。我只能劝他耐心等待。
如今想来,他的惰性也和我的“纵容”有关,我应该像个市侩的家庭妇女,逼迫他出去挣钱养家,而不是自己“重担一肩挑”,让他“无事一身轻”。
在家赋闲三四个月之后,川终于等到了去闸北区一家物业公司做后勤的机会,每月1000元工资,工作也比较轻松,只是负责小区居民的水电方面的维修工作。他比较喜欢动手,不喜欢动脑,所以他对这份工作比较能够接受,虽然工资很少。但物业公司每月还根据员工的表现,有一两百元的浮动奖金。平时,他还照例去健身房练健美。他认识了宝山区一个健身房的老板,对方看他肌肉结实,人也厚道,就让他免费健身,不过有个要求,让他做该健身房的业余教练。川自然求之不得。他的工作比较悠闲轻松,每天早上8点上班,晚上5点半下班。为了上下班方便,他买了一辆助动车,骑车15分钟可到公司,十分方便。
“我的同事听说我住在天馨花园,却在这里做后勤,觉得不可思议。”有一次,我们通电话时川这样对我说,言语里有些失落和自嘲的意思。我不知如何回答他。性格决定命运——这是一个颠簸不破的真理。但我不能对他说。
我每个季度都会给他的建行卡上汇款。有时候,我直接将稿费寄给他,这些钱,足以支付房子的按揭。
这样的日子,一过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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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在武汉市东湖路16号的老《知音》大厦,还是现在的东湖路169号的新《知音》传媒出版集团,在前台大厅的墙上,无一例外地镶嵌着12个浮雕一样的金色大字——“以实力争地位、以创新求发展”。这不仅是一本杂志的宣言,也是我们每个员工的座右铭。
初到《知音》的两年,我像一只上满发条的闹钟般疲于奔命。在这个“以实力争地位”的地方,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编辑部每三个月统计一次发稿排名,实行末位淘汰制,优胜劣汰,残酷而公平。有一天夜里,我梦到定稿了,却没有一篇是我的,我急得大哭,最后被自己的哭声惊醒……从噩梦中惊醒的夜晚恐惧而凄凉,枕边是空的,被子是凉的。此刻,多么希望有个强劲的臂膀,揽过我瑟瑟发抖的肩,轻拍我的背,告诉我:“别怕,一切有我。”这是多么普通的一句话,但是却不可遇、亦不可求。
我也知道,这是我的咎由自取。我完全可以向自己的男人示弱,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争……安心做一个小女人,躲在他的臂膀下,毫无主张地依赖他,逼迫他强大和强壮。只是,上帝没有赋予我那样的秉性。
没有退路,才能绝地反攻,才能发挥最大潜力。
为了尽快建立起自己的作者队伍,我坚持每月都出差。每到一地,人生地不熟,我总是先买来当地的所有报纸,一边寻找新闻线索,一边记下报纸上写特稿的记者的名字。然后再按图索骥,打电话到报社找这些记者。一般情况下,这种做法十分有效。新闻界的同行基本相通,然后我再通过这些记者的介绍,认识其他记者。通过如此滚雪球般的介绍,我渐渐地在全国有了自己的作者队伍,有时即使我有一个月不出差,也能通过长途电话约到稿件,我的编辑工作就这样一点点开展了起来。
除了组稿,我还亲自采写。在我的采访经历中,有一次最为刻骨铭心,那也是我去得最远的一次——只身跑到青海湖,采访一位在青海湖鸟岛上研究黑颈鹤的生物学家。当初,我是为了核实一个作者提供的新闻线索的真伪而去的。没想到,当我乘飞机到达兰州,再从兰州转车赶到西宁时,却发现,作者提供的那个新闻线索根本子虚乌有。而且,我怎么也联系不上那个作者了。打手机不通,打传呼不回。我又恼火又庆幸。恼火的是:千里迢迢来到如此偏远的地方,一个熟人、一个作者都没有,如何完成此次出差任务(我们单位有规定,如果出差没有拿回当地的稿子发表,出差费用不报销)。庆幸的是,我幸亏亲自来了一趟,如果我听信作者的一面之词,编发他胡编乱造出的稿子,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既来之,则安之吧!我这样安慰自己,只好沉下心来寻找新的素材。我想,青海这么大,珍稀动物那么多,难道在保护和研究珍稀动物的生物学家中,就没有一个感人的故事发生过吗?
我在西宁宾馆住下,然后买了一份西宁地图,回到房间就拨“114”电话,查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青海省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等单位的电话。没想到,几个电话打下来,居然打听到了一个十分感人的故事——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有一位长年在野外研究鸟类的生物学家,名叫李来兴。李教授为了研究我国独有的珍稀物种黑颈鹤,在青海湖鸟岛生活了十二年,他的妻子因为寂寞难耐,与他分道扬镳了,但李教授依然痴情不改,独居鸟岛,研究黑颈鹤,无怨无悔。后来,一位同样深爱黑颈鹤的红颜知己来到了他的身边,与他结缘……
我心头一亮,多好的素材啊!如果不亲自来一趟,如果不大胆地向各个单位打电话询问,这种鲜活而感人的素材就会被埋没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登上了前往青海湖的班车。颠簸了三百多公里,才到达青海湖。我果然不虚此行,我顺利地在鸟岛上找到了一脸黝黑的李来兴教授。在青海湖畔,在鸟岛,我的采访机中录进了成千上万只鸟儿的鸣唱,也录进了李教授五味俱全的回忆……
后来,这篇题为《青海湖,我无悔而永恒的黑颈鹤之恋》发表在了2000年第9期《知音》上,感人肺腑的故事加上优美浪漫的文笔受到了读者的好评。甚至有些我并不相识的作者,也主动跟我联系,给我题材和稿件。有些作者还把这篇文章当成了写爱情故事的范文。中央电视台某栏目组也因此稿,向我联系李来兴教授,拍摄了他在青海湖鸟岛的纪录片。
对我来说,找作者和线索都不难,难的是去采访名人,有些名人十分亲切随和,有些名人则相反。
2000年冬天,我出差北京,经一位朋友介绍,去采访音乐家蒋大为先生。那天,我冒着漫天大雪,捧着一束鲜花,找到了蒋大为先生的家,很顺利地采访了蒋大为先生。我在蒋家呆了两个多小时,和蒋大为先生聊得十分愉快。他感动于我的执著,还特意挥毫泼墨,为我题了一幅字。后来,我写的那篇《蒋大为细说父女情》一文在《知音》头条发表后,我特意给蒋大为先生寄去了几本杂志,他阅读后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