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泽做了五载帝王,前四年的生辰都没有大操大办过,一来他不喜奢华,二来国库也确实没什么钱。群臣怕小皇帝败家误国,也没有人主动提。
五年里倒有三年,都是长公主祖孙和谢瑶光同他一起过的。
但这一回是萧景泽加冠的岁数,内侍监和宗正府早早地就预备起来了,而以凌傲柏为首的辅政大臣,在这一年也要还政于君。
谢瑶光对萧景泽能成为一个好皇帝深信不疑,毕竟两人朝夕相处数年,对彼此是什么样的人再了解不过,萧景泽凡事要么不做,要么就一定会做到最好。
加冠礼忒没意思,光是李太常念得那一长串祝词,就让人晕得想打瞌睡,凌芷彤已经在一边歪着脖子眯着眼,头点的跟小鸡啄食一般,谢瑶光笑呵呵地在她腰上拧了一下,也没使太大力气,心里知道轻重的凌芷彤,顿时就睁开了眼睛。
“你倒是精神,那老头子叨咕叨咕了半天,也不知道说得是什么,你听得懂?”凌芷彤回掐了她一把,郁闷地问道。
谢瑶光笑,“听不懂啊。”皇帝成年要祭告宗庙,李太常念得都是说给仙逝的萧氏祖宗听的,她哪里知道说得是什么。
凌芷彤上下打量她一眼,嘀咕道:“真是鬼迷了心窍。”
其实这样的大场面她们本来是没资格来的,这一回还是沾了华月郡主的光,也不知怎的,文远侯夫人竟然一句话也没说,由着她们来了。
只是皇帝的加冠礼这样重要的场合,谢瑶光是寻不到机会同萧景泽说话的,她站在远处,看着已经成长为青年的男人脸上扬起温和的笑,接过凌傲柏手中的玉玺,那抹笑转为自信,随即又消散。
直到傍晚的宴席结束,萧景泽还在书房接见几位小国来使,黄忠一脸为难的看着谢瑶光,“谢姑娘,不是奴才不给你通传,只是皇上正与来使们相谈甚欢,您这……您这……”
谢瑶光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怪罪她,她道:“再不走宫门就该落钥了,想来我今儿是见不到皇上了,也罢,就托你把这东西转交给皇上吧。”
“好嘞。”黄忠小心翼翼地接过谢瑶光手中的长匣,谄媚地笑了笑:“奴才一定看顾好谢姑娘的东西,将它妥妥当当的交给皇上。”
“谅你也不敢弄坏了我的东西。”谢瑶光笑着同他开玩笑,又从钱袋中摸出一块银子,“这个是给你的跑腿费,别扭捏了,收下吧。”
黄忠道:“那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罢要将谢瑶光送出未央宫。
谢瑶光摆摆手,“行了,不用你送,我这就走了。”
路都是熟悉的,谢瑶光也就没注意,一个人在宫里头晃来晃去,不知不觉就竟来到了太液池。
大抵是许久没有人来过的缘故,这里显得分外荒凉,落在地上的雪没有人清扫,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谢瑶光裹紧了披风,小步走到岸边,水还未结冰,被风一吹,皱巴巴地向这边涌过来。
信步上了台阶,上面修了个亭子,雪花还没有肆虐到里头来,尚算干净,谢瑶光随便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结果冰凉的石头冻得她冷不丁地跳了起来。
她远眺建章宫,竟只有几丝黯淡的灯火,心底微微一惊,连忙抬头去看天上的星月,冬日晴空多,天幕上的星星亮晶晶,她很容易就判断出这会儿已经过了出宫的时间。
怎么办?谢瑶光郁闷地想了想,长公主和华月他们好像也回了长公主府,只怕自己想寻了地方住,还得先跟萧景泽说一声呢。
还没等她想好说辞,不远处竟有灯光,模模糊糊地靠近了。
谢瑶光站得高看得远,只瞧见是一行人,却看不清是谁,她暗暗思索着,太液池是皇宫最偏远的地方,到底谁会没事来这里呢。
黄忠在前头打着灯笼,眼尖地瞧见亭子里站着个人,忙对萧景泽道:“皇上,您瞧那上头站着的,是不是谢姑娘啊?”
萧景泽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瞧出了那人,不是谢瑶光又是谁,忙唤道:“阿瑶!”
谢瑶光走后没多久,那些小国来使就从书房出来了,黄忠将东西呈上去,萧景泽连打开都没打开,便问:“阿瑶人呢?”
“到了宫中宵禁的时候,谢姑娘说是要回去,刚走没一会儿,皇上您看,要不要叫宫门的侍卫将谢姑娘留住?”黄忠在萧景泽身边伺候了不少时候,渐渐也会揣摩他的心思,低声问了句。
萧景泽低头想了一会儿,让他派人去宫门口问一问,谢瑶光走了没有。
这一问就问出大事来了,宫门口的侍卫说,根本没有见过谢姑娘,黄忠起先以为谢瑶光走了其他的宫门,差人一个个都去问了一遍,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不敢怠慢,忙将这事儿跟萧景泽说了。
大晚上的,皇宫里突然热闹起来,宫女内侍并各宫的卫尉们,都打着灯笼到处找寻谢瑶光。
萧景泽想不出阿瑶大晚上能去哪里,便领了几个人来太液池碰运气,没成想谢瑶光还真在这里。
“那会儿觉着离宵禁还有一会儿功夫,说是转悠一圈从北门出去,没想到坐了一会儿没注意时辰,我还正发愁该怎么办呢。”谢瑶光笑,“你来的正好,赶紧把那些人给撤回来吧,一皇宫的人都知道了,怪丢人的。”
萧景泽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和地笑了笑,“谁敢笑话你。行了,叫人都回来吧。”后边这一句是跟黄忠说的。
“我今晚住长乐宫吧,要不也没地方去。”谢瑶光想了想道,紧接着又问:“我送的礼物喜欢吗?”
“长乐宫好几个月没住人,恐怕灰都落了一层。”萧景泽皱了皱眉,华月自谢瑶光出宫之后一直闹着也要出去玩,长公主拗不过,只好带着她回了长公主府。
黄忠在一旁跟着道:“宫里头房子倒是不少,但日日打扫的也就是未央宫了,要不谢姑娘就住在未央宫的偏殿吧,奴才叫宫女们给您多生几个火盆,保管夜里冻不着。”
谢瑶光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犹豫地看向萧景泽,她倒是不在乎传出去什么名声不好听,反正这人是她将来要嫁的,可惜恐怕他不会同意。
果不然,萧景泽甩了甩手,斥道:“长了张净知道胡说八道的嘴,阿瑶不能住那儿,不合适。”说罢转头看向谢瑶光,换了副声气温柔道:“我叫人去将长乐宫打扫一番,你今儿就先住下吧,敬夫人那里,我会差人去说。”
谢瑶光虽然明白他的心思,却仍然觉得有几分委屈,一双明眸湿漉漉地盯着萧景泽,把他看得心虚不已,年轻的帝王才不肯承认,他是觉着现在就让谢瑶光住进未央宫,是委屈了她呢。
萧景泽鲜少在什么事上犹豫,无论是接任皇位,又或者是朝堂上的决策,可是一遇上同谢瑶光有关的,他总是要多想几分。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对这个总是一脸娇俏笑容的姑娘动了心,也许是年少时她不顾自身危险深入沼泽救他的时候,也许是她时时都记得自己爱吃甜食,亲自做了吃食送到眼前的时候,又或者是在她及笄礼上的惊鸿一瞥,他的姑娘,终于是长大了。
开了窍就很容易明白过来,谢瑶光的心思,萧景泽大抵是清楚的,只是他并没有因此而逾矩,在他看来,谢瑶光也许只是年少慕艾,等到她真正明白一个帝王的时候,也许就不会用那样简单而又纯粹的爱慕眼神看着他了。
萧景泽少年早慧,知道这世上最是无情帝王家,尤其是知道……他对自己没有信心,更不愿意让如珠如宝的阿瑶伤心。
这一切,谢瑶光是不知情的,只是她从萧景泽的心中,看出了挣扎与不甘,微微夹带着些怜惜。
一个猜测在脑海中逐渐成形……
萧景泽他……他是不是知道自己的心思了……
黄忠是个机灵鬼儿,瞧这两人看着对方动也不动,悄悄地冲另外几个人示意,一众人全都退了下去。
冷风习习,谢瑶光纵然穿了披风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萧景泽叹了口气,靠近了她,轻轻握住冰凉的手,“阿瑶,我是皇帝。”
“皇帝又怎么了,皇帝也是人啊。”谢瑶光一如既往地笑,眉眼弯弯,似乎满不在意。
尽管知道可能是因为少不更事阿瑶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萧景泽还忍不住为这句话涌起一丝欣喜,他微微笑了笑,道:“可是皇帝和平常人不同,要担负着天底下这么多人的生计,还要平衡文武百官的关系,每天有批不完的奏折,处理不完的政事……”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谢瑶光打断,“那么累啊,看来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替你分担一点喽。”
其实这话要是给旁人听到,十有八九会多想,毕竟只有不想要脑袋的人才会说出这种话,但是萧景泽知道,谢瑶光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也得亏了这里没有旁人,他笑了笑,忽然语气苍凉地开口道:“阿瑶,我给你说一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