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华园里有不少下人都是凌氏同凌元照的母亲卫氏身边的伺候的老人,她从外头进来,却是一个都没瞧见。
“夫人说常妈妈几个年岁大了,打发她们到庄子上养老,这一批丫鬟也是新买的,说是世子爷好不容易回来,要给他屋里添几个人。”韩氏说这话依旧没什么表情,好像对霍氏处置她院里的人一点也不在意。
倒是霍氏有几分不自在,对凌氏解释道:“我是瞧着元照这一房人丁单薄,身边多几个伺候的,也过得舒坦些。”
“夫人有自己的打算,原本我不该说什么,只不过常妈妈是世子爷的奶娘,就这么打发到庄子上不合适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连个下人也养不起。”凌氏面色淡淡,“换下人这事儿,夫人一片好心,可叫我看,这是好心办了坏事,这庆华园伺候的,世子爷平日里都惯了,一下子全都换了,用着只怕不顺手。至于房里添不添人,夫人这么做,只怕是不合适。”
按理说,霍氏嫁进凌家是填房,对前头夫人留下的子女和下人要善待才是,她在这方面一向也做得很好,只不过突然听闻凌元照要回来,心里头有些急了,如今又管着国公府里里外外的事,才办出这样的事儿来。
霍氏闻言立刻道:“这事确实有些不妥当,等世子爷回来,叫他挑几个顺眼的留下伺候,余下的全都送到庄子上,庆华园的老人也都调回来伺候。”虽然叫凌氏噎了两句,可她仍没忘了想往凌元照身边安插人的心思。
“不必了。”凌氏似乎并不领情,反而道:“府里头这些年一直都是您操劳,弟妹身为嫡长媳,这些事儿总归是要学着的,等待会儿爹回来了,我会跟他提提,夫人既然管家不严,不如就都交给弟妹吧。”
霍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了,她万万没想到凌氏会当着她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二夫人孙氏是个沉不住气的,立时道:“大姑奶奶这管的也忒宽了些,俗话说,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靖国公府里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安阳侯府的人来管了?”
凌氏并不搭理她,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道:“这茶汤口味略淡了些,想来是茶饼没烤好,等常妈妈回来了,弟妹可要好好叫她调教调教这院里头的下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霍氏的脸上已然阴沉了下来,二夫人孙氏愤愤然,却不敢再像之前那般大声说话,嘀咕道:“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反观韩氏,犹是那副淡定模样,似乎对于几人言语间的挤兑和争夺丝毫不感兴趣,可她微微颤抖着的手却泄露了一丝心情。
谢瑶光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心底却有些明白韩氏的处境,凌氏和凌元照姐弟俩可以对她不敬,那是因为无论何时,霍氏都要对他们的娘亲卫氏行妾礼,但韩氏不同,霍氏在她面前,无论何时都占着长辈的名义,她便不能对其不敬,更何况她出身并不如其他世家冢妇那般高贵,上没有娘家撑腰,下没有生出儿子,唯一能站在她这边的夫君又不在家中,所以对上霍氏,只能避其锋芒。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沉默了下来,霍氏有心想再说些什么,但一看见凌氏那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刚升起的热切便又悄无声息地黯淡了下去。
幸而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朱妈妈掀开屋里的帘儿禀报道:“世子爷和大小姐回来了。”
十五六岁面容姣好的少女挽着一位身穿铠甲的男人,凌元照和靖国公凌傲柏长得有七分想象,眉宇间透着股严肃,但不同的是,他的眼中含笑,令那浑身的萧肃之感柔和了几分。
见着屋子里坐了这么多人,尤其是看到主位上的霍氏,凌元照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倒是凌茗霜,仍兀自笑着,目光在看到谢瑶光时一亮,丢开他爹的胳膊跑过来,“小七怎么来了?是不是宫里头放假了?要我说,你就不该去给那什么郡主做伴读,现在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你几回,更不用说一起玩了,对了,你上回答应我,说是把你的马借给我骑一骑呢,到现在也没兑现,是不是舍不得呀?”
她这位表姐一向话多,又偏爱拳脚功夫,不好读书,和长安城那些大家闺秀合不来,倒是像个鲜衣怒马的潇洒男儿。
谢瑶光笑了笑,“我也是今儿刚从宫里出来,听说舅舅恰巧今日回城,就缠了母亲一道过来瞧瞧,谁知道你是个急性儿,竟然还跑到城外头去了。”
凌茗霜嘿嘿笑了两声,又同她说起城外的景致来。
谢瑶光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刚进来的凌元照身上,上辈子萧承和做了皇帝之后,步步为营,先是卸了凌家兵权,复又买通凌家下人,将朱妈妈带到自己面前指认靖国公为篡位诬陷谢家谋反,一向同她亲厚的舅舅骂她与虎谋皮,她却偏偏不信,才落得那样一个下场。
而如今,凌元照看上去还很年轻,纵然鬓角染了塞外的风霜,但在看向她的时候,满目都是笑意,不是她记忆中那痛心失望的眼神。
“小七瞧着身量长了些,如今看着也是个大姑娘了。”凌元照同屋中人打过招呼,摘了头盔放在桌上,笑着打趣道,“说亲的人恐怕是要踏破安阳侯府的门槛了,想想也知道阿姐挑人挑得头疼。”
谢瑶光如今也有十四岁了,像她们这样人家的姑娘,亲事都是早早定下来的。
“你少来说我闺女,倒是前一阵儿听弟妹说要给霜姐儿相看亲事,也不知道现如今怎么样了呢。”凌氏同弟弟自幼失恃,两人感情倒是极好,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顾忌。
凌元照笑了笑,“我也是刚回来,哪里清楚这些,不过我们家的闺女,不论寻个什么样的儿郎,总得要她先看顺眼了才是。”
谢瑶光听了这话,同凌茗霜在一旁咬耳朵,“舅舅当真叫你自己相看夫婿?”上辈子凌茗霜的夫婿是不是自己挑的,她并不清楚,她入宫之后同亲戚们都没什么来往,但后来凌家获罪时,她夫君广成侯薛俊义可是亲手绑了她送到廷尉大狱,可见并不是个什么好人。
一向爽朗的少女红了脸,低声斥道,“你怎么同他们大人一样,爱打听这些事,我才不告诉你。”
“说说又怎么啦?”谢瑶光脸不红心不跳,心底却隐隐担忧,万一凌茗霜的心上人真的是薛俊义该怎么办?
小姑娘心里到底藏不住事儿,禁不住谢瑶光一再想问,凌茗霜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了个名字。
“不会吧?”谢瑶光不是不诧异的,凌茗霜说得不是旁人,正是凌元照的副将薛明扬,这薛明扬也出身广成侯府,但却是偏支,不过他能跟着凌元照,想来人应该不错,谢瑶光琢磨着,反正只要不嫁给薛俊义那种卖妻求荣之人就行。
这边厢小姐妹俩咬着耳朵,那边凌氏却已经同凌元照说起庆华园里换了仆役之事,“不是我说你,家里头的事儿你也得多上点心,省得叫弟妹受了欺负。”
凌元照点头应了,冲韩氏笑了笑,“以后必不叫娘子受累,往后有我呢。”
“世子的意思……”韩氏那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说话的声音也有几分激动,有了凌元照这几句话,她再辛苦些又怎么样呢。
“此次乌孙国动乱皆宜平息,十年内定然不会再犯我朝边境,这次回来,若父亲没有旁的安排,也许可以久居长安。”凌元照说起这话也不无感慨,韩氏懂些医术,两人成亲之后没少跟着他奔波,后来还是有了霜姐儿才留在了长安,这几年夫妻俩聚少离多,现如今总算是可以安歇几天了。
韩氏同凌茗霜听到这话不由惊呼一声,尤其是后者,喜不自胜道:“那爹爹,等开了春你带我出去打猎吧,祖母说什么女儿家要端庄娴静,我都好些天没出过门了!”
倒不是凌大小姐爱告状,实在是她生性好动,被关在府里憋闷的慌,虽说有个同龄的姑姑凌芷彤,可她心底也知道霍氏不是她亲祖母,自然不愿同凌芷彤亲近。
“好!等过几日爹空下来,带你去挑一匹好马!”
“好!”凌茗霜喜不自胜,“前几年祖父送了小七一匹汗血宝马呢,可把我眼馋坏了,爹,我能不能也要一匹啊?”
“等爹忙完了手中的事情,带你去马场看看,若是有合适的,当然可以。”
凌元照的话音刚落,就见霍氏皱起眉头道:“霜姐儿已经是该说亲事的人了,成日来带她出去抛头露面有什么好,疯疯癫癫的带坏了靖国公府姑娘的名声,往后还能说下什么好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