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转眼已是三度春秋。
这三年来,华月郡主的功课虽然没长进多少,但待人接物也算得体,总算没有辜负长公主的期望。
反观谢瑶光,倒是同黄夫人学了不少技艺,其中最值得称道的,就是一手好厨艺。
起先是因为谢瑶光偶然得知黄夫人是江南人士,便央求她教自己几道地道的南方菜,没成想这一学竟学上了瘾,谢瑶光三不五时地亲自下厨,不光是萧景泽,就连难得夸她一回的华月郡主也赞她手艺了得。
“谢小七!”华月郡主一脚踢开长乐宫小厨房的门,凑到正在案前忙碌的少女身边,“你在做什么好吃的?”
谢瑶光故意使坏,轻轻捏了捏手中的东西,有汁液飞射了出来,华月躲避不及,骂了句,“你这个不识好歹的……”
“橙子?酸掉牙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也就你把它当个稀罕玩意!”华月看清她手中的东西,不屑地说道,“这东西天天在祖母寝宫都能见着,你还没吃够?”
香橙算不得什么稀罕物,长安城往南的山里头就有不少人家种植,谢瑶光用的这些,便是上供之物,个头不小,果肉比起外头那些也香甜些。
她前几日送了几个橙子给黄夫人,黄夫人随口提了句,在她们家乡,有道名菜叫蟹酿橙,光是听这名儿就知道是道好吃食,谢瑶光央求师傅写了做菜的法子,自己个儿待在小厨房里试了许多次,总算是觉得能成了,这才大张旗鼓地准备做给众人尝尝。
当然,这众人里面是包括萧景泽的。
谢瑶光知道他母亲赵婕妤是江南人士,他口味随了母亲,只是寻常不在人面前表现出来罢了,若不是为了他,谢瑶光也不会费心费力地学做这些江南菜。
自然,这些话她是不会同华月郡主讲的,随口应了声,“不过是知道了种新鲜吃食,做来尝一尝罢了。你还是先去做功课吧,省得回头黄夫人又同长公主说你。”
华月郡主对黄夫人可谓是又敬又怕,哼哼了两声一甩袖子走了,还不往说一声,“等你这橙子弄的吃食做好了,本郡主要尝尝。”
谢瑶光不可置否,冲她摆摆手,转过身子继续挖那香橙的果瓤。
剔好的蟹粉盛在盘中,谢瑶光烧热了油,便将蟹粉全数倒进去煸,瞧着差不多了,又将挖出来的果瓤和汁水,以及其他配料全都倒了进去,不停地翻炒着。
厨房的门又一次被推开,谢瑶光看着锅里的东西没回头,说了声,“怎么着,是又遇上什么难题了?黄夫人这回布置的功课不难呀。”
“怎么,华月刚刚来过?”入耳是低沉的男人声音,清亮的音色透着些许笑意。
谢瑶光扭头,“你怎么过来了,今儿忙完了?”说罢不等萧景泽回答,又道,“厨房烟大,呛得很,你还是先陪长公主坐一坐吧。”
已经到弱冠之年的萧景泽褪去了年少时的一抹青涩,尽管仍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但朝臣都知道,这个年轻的帝王从来不缺杀伐果断的魄力。
萧景泽穿了身玄色常服,衬得他整个人愈发挺拔,听到谢瑶光的话,笑了笑,“我听皇姐说,你又在厨房捣鼓吃食,所以过来瞧一瞧。”
“是蟹酿橙。”谢瑶光解释道,“我听黄夫人说的,凑巧采买的人送了螃蟹来,我就试一试。”
她是断断不会同萧景泽说,自己为了做好这道菜,浪费了多少橙子和螃蟹的。
“呀!”谢瑶光惊呼一声,“差点忘了捞出来,幸好没糊!”
她一边暗自庆幸一边手忙脚乱地将锅里炒制好的食材捞出来,同萧景泽说,“这得晾凉了,再装到挖空了的橙子里头,蒸上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吃了。”
萧景泽自然是看出了这蟹酿橙为何物,笑道,“也不知道谁发明了这么道菜,当真是心思奇巧。”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也不算什么,我看的那些风物志中,还有更为奇怪的呢。”谢瑶光笑了笑,突然问道,“对了,我舅舅是不是要回来了?”
“你消息倒是灵通,按照前几日驿站的文书,估摸还有半个月就到长安了。”萧景泽笑了笑。
“那敢情好,还有半个月就是冬衣假,黄夫人说让我们歇息一个月呢。”谢瑶光红扑扑的脸上露出笑意,“我都有好几年没见过舅舅了。”
可不是,从她重生到现在,同凌元照也就在头一年过年的时候打了个照面,之后凌元照就出征漠北,一晃三年过去了,突然听闻舅舅要回来的消息,让谢瑶光怎能不欣喜。
两人说了会儿话的功夫,那炒制出来的食材终于晾凉了,谢瑶光将它们分成数份,用汤匙小心翼翼地分别装进了掏得半空的几个橙子里,又找了平日蒸鱼的深盘子,将它们放进来笼屉中。
做好这一切,她拍了拍手,唤了这小厨房烧火的宫女来,叮嘱道:“先用大火,冒热气了再换小火,蒸上一炷香的功夫,到时候来偏殿禀我。”
“说的是亲自下厨,怎么又使唤起人来。”萧景泽笑着调侃,“这心意可不够诚啊。”
“怎么,不想吃?”谢瑶光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不想吃拉到,大不了我去喂琥珀。”
三年过去,琥珀也从小猫崽长成一只大花猫,跟着谢瑶光进宫后,没少在御花园里乱窜,还时不时的去太液池故地重游,起先吓坏了一众宫女,如今却已经见怪不怪了。
萧景泽同她肩并肩出了厨房,闻言不由笑了笑,“螃蟹性寒,琥珀根本不能吃,你这不是胡说嘛。”
“琥珀不能吃,能吃的人多了去,长乐宫这么多宫女内侍,还怕几个蟹酿橙不够分呢!”谢瑶光故意同他抬杠,见萧景泽还要反驳,瞪了他一眼。
“行行行,我不说了。”萧景泽服了软,“我知晓你一片心意,心里头感激着呢。”
谢瑶光仍气他埋汰自己,幽幽地说了句,“皇上的感激,我可受不起。”
“好了。跟你开两句玩笑,何必往心里去。说起来你下个月生辰,你想要什么礼物啊?”萧景泽露出副无奈的表情,也就是这个丫头,能叫他这样哄着。
谢瑶光低着头不搭理他,步子迈得飞快,萧景泽只得也加快脚步追了上来,明艳的少女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心底的气瞬间就散了。
说来也巧,谢瑶光这边刚得了凌元照要回来的消息没多久,霍氏竟然递了牌子进宫见她。
“你说什么?”
“是……是夫人娘家的主母,靖国公夫人。”香儿平日里同谢瑶光在宫中,见过霍氏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也知道自己小姐和夫人并不待见这位在长安城里颇有脸面的贵妇人。
敛了心神,谢瑶光问道,“香儿,你说,她来做什么?”
谢瑶光入宫三年,能回家的次数有限,更不用说去靖国公府了,和霍氏可以说几乎一年见一回。
不过霍氏乃是诰命之身,她想进宫,谢瑶光也不能拦着,见香儿默不作声,笑道:“只是随口问问,你紧张什么,叫人迎她进来吧。”
霍氏依旧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一进门看着谢瑶光裹着毯子倚着软榻眯着眼睛,笑道:“怎么还没到晚上,就打起瞌睡来?”
“小七昨儿没睡好,这屋里头太暖和,一不小心就有些犯困。”谢瑶光笑了笑,走到窗边,将窗扇撑开一掌宽的缝儿来,笑着回头对霍氏道:“冷风吹一吹就不困了。”
霍氏嗔怪道:“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外头的树叶子都快落光了,天气也渐渐冷了,你开窗作甚,也不怕冻着。”
她话语里的关心意味虽浓,人却坐着没动,见谢瑶光不作声,便又道:“你娘倒是清闲,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也不怕闷出个好歹来。”
“我给郡主做伴读,那是皇上和长公主的意思,关我娘何事?”谢瑶光最厌烦她在自己面前说凌氏的不是,拔高声音道。
霍氏这回来是有正经事的,见她生气,忙按抚了两句道:“外祖母也是担心你,你给郡主做伴读,这一进宫就是三年多,平常我们可见不得呢,等你大舅舅回来了,可一定得跟长公主告个假,在国公府多住些日子。”
谢瑶光终于知道她的来意,原来是探听虚实的,她故作惊讶道:“舅舅要回来了?外祖母是从哪里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他那么疼我,若是回来了,我哪怕是这个伴读不做了,也得去见他呀,外祖母,您说是不是?”
霍氏见她似乎真的不知情,心里的担忧散去了几分,却也不耐烦再哄着她说话,便道:“外祖母还有事,先回去了。”
“诶,您不是说专门来看我的吗?怎么这就要走了?”谢瑶光故意问道。
“小七乖,外祖母还要忙家里的事儿,改天再来看你。”霍氏弯腰摸了摸她的脑袋,一脸慈祥的笑意。
谢瑶光有时候还挺佩服她,能把戏演到这种地步的人可不多,她不怕恶心到别人,也不怕恶心到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