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是武将出身,祖父谢明桀最注重培养孙子们的文治武功,儿郎们平日里练武,个个身边都备着些伤药。
待到上了药,裹了伤口,赵姨娘恍恍惚惚似是有了知觉,蛾眉紧蹙,眼睫闪了又闪,还是没能睁开眼,乌发早已被汗打湿,她挣扎着,唇齿间泄露了一丝痛苦的□□。
俩兄妹一直注意着她,听到这动静忙唤道,“姨娘!姨娘!”
兴许是赵姨娘命大,加之又有子女伺候关心着,受了那二十杖居然熬了下来,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凌氏发落了赵姨娘之后,府里的下人惴惴不安了好些时日,尤其是奶娘,不管怎么说,这回七姑娘受了风寒,是在她值夜的时候出的事,这可比三姑娘失手打翻汤药的罪过大得多。
李奶娘是跟着凌氏陪嫁进府的,在她身边为仆多年,哪里会不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她能提心吊胆过这几天,无非是主母忙着照顾七姑娘,不忍让她身边缺了人,所以没有先处置她。
夫人这些天本就为小姑子的亲事烦恼,如今三姑娘又在她面前耍心眼,只怕顷刻间,这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奶娘是想了又想,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求饶,她心底里存着一丝侥幸,万一夫人忘了这事呢。
凌氏当然没有忘,她看了眼李奶娘,沉吟着没说话,这奶娘好歹也是她身边的人,打了她就等于打了自己的脸,可如果不打她,给人拿住了话柄,说她容得下刁奴,却容不下妾室和庶女,有碍声名。
正当她思虑之间,在荣安堂外头守门的丫鬟忽然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夫人!夫人!三小姐院子里的人说,三小姐她……她不见了!”
“不见了?”凌氏猛然起身,问道:“什么时候不见的?可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凌氏一边说着,一边由陈妈妈扶着往外走。
谢青蓉定下祝家的亲事之后一直闷闷不乐,尤其是怀王谋反之事雷声大雨点小,有惊无险的度过之后,她愈发觉得自己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才会放着好好的王府侧妃不做,嫁给一个现在还没放官的进士过苦日子。
原本以为等到父亲安阳侯回来,便能由他做主退了这门亲。在谢青蓉看来,和怀王府结亲,要比和一个无权无势的寒门士子结亲好得多,让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谢光正不仅没有听她的哭诉,还夸凌氏给她定的这门亲事好,甚至让人把她关起来,等到时候直接送上花轿。
一心想着攀高枝的谢青蓉怎么能容忍自己的一辈子就这样完了,她憋着一口气,看似安安分分地在屋里准备嫁妆,实际上将自己身边的金银细软都收拾了起来,碰巧谢明嫣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等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荣安堂的时候,她包袱一卷,跑了!
凌氏仔细地盘问了下人,知道谢青蓉是早有准备,突然就觉得一阵头疼。
这偌大的侯府,人人为名为利,她即便是有千双手万张嘴,却也难把事情做得让所有人都满意,她到底图什么呢!
凌氏长叹一口气,亲自去了前院,将此事禀报给了谢光正。
“逆女!”谢光正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自他从北疆回来,一直在朝堂上郁郁不得志,小皇帝对于他的意见听取倒是听取,可真正采纳的,并没有几件,原本以为是囊中之物的大宛马之事也被交给了其他人,他这时正积极地走动关系,哪曾想到后院起了火。
“侯爷看是派人将蓉姐儿寻回来,还是……”凌氏问道。
“这样的逆女!寻她回来作甚!”谢光正是动了真怒,但他并非糊涂之人,细想了一番,道:“若是大张旗鼓的派人找她,对咱们家的名声有影响,如今秋宁明嫣几个孩子都到了说亲的年龄,受不得这种侮辱,我看这事就罢了,随她去,就当咱们家没这个人,不过祝家和长公主那边……”
谢青蓉一走,她和祝南雍的婚事自然就黄了,但这桩婚事是长公主亲自定下的,必须要给一个交代才好。
“侯爷不必担心,咱们就说两个孩子八字不合,青蓉定亲之后就病倒了,现在身子骨越来越差,为了不耽搁祝家那孩子,索性这婚事就作罢,左右青蓉如今走了,也不能再见客。祝南雍是闵老爷子的门生,让二弟妹去说一声,想必是能理解的。至于长公主,我亲自去道个歉,想来也会给我几分薄面。”
凌氏这一番话,听得谢光正不住地点头,愈发觉得这个儿媳妇娶对了,唯一的缺憾就是没能生个嫡子出来,不过也不是什么难事,就算将来谢明清成了侯府当家人,也是要叫她一声母亲的。
这边谢光正心头松了一口气,凌氏摸清楚他的意思,就立刻告诫谢青蓉院子里的人都把嘴巴闭紧,又让人看紧章姨娘,这才算能歇息一会儿。
“夫人,这是七姑娘命厨房做的银耳莲子羹,专门给您准备的。”青宛指着桌上放着的一个青瓷小碗说道,那碗中还冒着徐徐热气。
凌氏皱眉,“小七知道了?”
“夫人别担心,七姑娘并不知道三小姐逃婚的事儿,说是您亲自照顾她辛苦,想尽一点孝心罢了。”青宛笑了笑。
凌氏拿起小碗,随意品尝了两口,笑道:“也难为小七在病中还惦记着我。”想到女儿,她心里的那股烦躁之意终于消退,说:“走,过去看看她。”
谢瑶光住在荣安堂的侧院之中,大抵是外头酷暑难耐,这会儿穿着薄衫,躺在铺了席子的牙床上,一旁奶娘拿着把团扇正在给她扇风。
“七姑娘,药好了。”青姗从屋外进来,看见她这副懈怠模样,笑了笑。
谢瑶光瞧见她手中托盘上搁着的汤药,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夫都说我没什么大碍了,怎么还要喝药?”
凑巧凌氏走到门口,听到这话,笑,“你身子到底弱,还是得养着些。”
“好吧。”谢瑶光无可奈何,“今儿不用喂了,这药一连喝了数日,光是看看就觉着难受,你给我吧。”说罢拿过碗,捏着鼻子以后起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
大抵是没按捺住力道,灌得有些急了,衣衫前襟上撒了不少药不说,还呛得接连咳嗽了好几声,青姗以为是药苦的缘故,忙将桌子上早备着的一小碟蜜饯端了来。
凌氏道:“你这孩子,怎么老是由着性子来。”说着用帕子擦了擦谢瑶光衣衫上的药汁,幸好因着上次谢明嫣的事儿,药都是晾到半温才端来给她喝的。
“我又不是故意的。”谢瑶光露出个委委屈屈的表情,可凌氏仍是面色不虞,她不由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奶娘。
奶娘从凌氏进门时就低垂着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凌氏看到她,终于记起谢瑶光这病是怎么来得了,道:七姑娘年岁小,身边离不得人,你好端端的守着夜,怎么就能让她给病了?”说罢也不听奶娘辩解,就扭头对谢瑶光道:“小七,叫青姗在你跟前伺候着,我过两天再给你挑几个得力的丫鬟。”
奶娘一听这话,吓得脸色发白,夫人这是要……这是要把自己赶走啊!
“夫人,奴婢知错了,您哪怕重重地处罚奴婢,也不要赶奴婢走!奴婢伺候七姑娘伺候惯了,旁的人只怕照顾不来!”在七姑娘身边伺候当然是件体面事,要是被赶走,日子哪有现在这般滋润。
凌氏哪里会想不到奶娘的心思,这下人敢仗着伺候小七时间长,就敢要这要那,心里顿时就生起了几分怒气。
谢瑶光反倒笑了笑,为奶娘求情道:“娘,这事儿也怪不得奶娘,是我自己个儿贪凉,晚上踢了被子,您快别生气了。”
她知道,向来理智的娘亲,只有在自己的事情上才会迁怒旁人,她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回闹着要谢永安带自己出去玩,谢永安将她放在马上,没成想马受了惊,自己差点被摔死,娘亲生了好大的气,不仅杖毙了马房的仆役,还把父亲关在门外一个多月,直到自己好了才罢休。
凌氏见她脸色还有些白,软了话语,“你先睡着,旁的莫多想,有娘在呢。”
到底是顾忌着女儿的想法,凌氏最终并没有赶走李奶娘,而是罚了她三个月的月例银子。
但给谢瑶光挑丫鬟的事儿到底也提上了日程,凌氏是这么说的,“我的丫鬟伺候你,到底还是把我当主子,你得有能听自己使唤的人,对你忠心,而不是对我。”
谢瑶光知道凌氏是想借此锻炼自己用人的本事,想了想,身边有个忠仆到底好办事,便也就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