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众人寒暄完毕,华月郡主心满意足地抱着安哥儿,一会儿摸摸小手,一会儿亲亲脸蛋,窝在角落里低声哄着他。
谢瑶光咕哝了两声,笑骂她:“我要跟小舅舅讲,你占我儿子便宜。”
华月郡主毫不在意,又亲了两口,笑着夸道:“安哥儿的眉眼随了皇上,嘴巴和鼻子像你,长得可真好看,我也要生一个,不如我们结个儿女亲家,指腹为婚也是挺好的。”
“赶紧滚!”谢瑶光骂她,“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可是我小婶婶,你将来生的孩子是我表弟表妹,安哥儿要叫叔父姨母的,还指腹为婚,你有消息了?就算你有消息了,我肚子里这个可是落了地,现在在你怀里呢。”
华月郡主被一阵抢白,正要争辩,便听到凌傲柏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别瞎胡闹了。”这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都知道是说给她们两个听的。
因着凌元辰对这个伯父敬爱有加,靖国公本人也自有威严,华月郡主嫁进来之后一直都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的,今日遇到谢瑶光才好不容易破了功,却又碍于场合不能再说什么,只能瞪了她一眼,又亲了安哥儿好几口。
谢瑶光哈哈大笑。
那边萧景泽的话题已经进行到让勋贵人家放粮来度过这次难关了。
天灾人祸。后者可避,但前者无法预见,就连凌傲柏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来,只是多年浸淫官场的直觉告诉他,此举有些不妥,但哪里不妥,他说不上来。
皇帝陛下以钱财购粮,一则并未横征暴敛,二来也是为百姓生计,确实没有什么值得诟病的地方,文武百官皇室宗亲都是吃皇粮的,当然也不会有异议,只是这事儿需要一个领头人,那么在朝中最有话语权的凌傲柏自然是不二人选。
“不过,大将军,你的身体能行吗?”萧景泽固然希望能早点解决这件事,但也同样担心凌傲柏的身体。
已到暮年的靖国公摇摇头,低声道:“老啦,不服输不行了,皇上把我的折子批了,这事儿就让元辰代我去吧。”
折子批了,凌元辰就是靖国公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代表靖国公做这件事,旁人也说不出什么越俎代庖,想要侵吞家产的话来。
萧景泽自有他的顾虑,皱了皱眉。
不知道凌傲柏是太清楚萧景泽的秉性,还是看了出来,他笑了笑,道:“皇上且放心,不到阎王来收命时,臣绝不敢死,臣曾答应先皇,要辅佐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是食言而肥,又有何面目下去见先皇。”
凌傲柏说得淡然,萧景泽却不能像他这般言及生死,但看到他眼中坚定的目光,沉默了半晌后,终于说道:“明儿朕便让黄忠来宣旨。”
大将军于国于民,于万里山河的情意,他不能不领。
言谈及此,谢瑶光看众人心情都挺不错,提议道:“外祖父,外头那些大夫诊病不准,我今儿带来宫里的御医来,让他再帮您看一看,可好?”
凌傲柏在病床上躺了这么久,换过的大夫和喝过的汤药不计其数,他自己个儿的身子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更何况,谢瑶光突然早产的事情他后来也听凌氏说了,见此刻谢瑶光仍是不信,只得叹了口气,“小七,即便是把大罗神仙请来,恐怕也难有什么用。”
谢瑶光摇头再摇头,坚持要让御医诊病,她平日里性儿好,可倔起来也是八匹马难拉回来的人,屋中其他人的劝说根本不听,凌傲柏也拗不过,最后只得点头答应。
可惜诊出来的结果,与从前别无二致,只是大抵是因为皇上皇后在场,这位经验丰富的御医顺口提了提,若是养着的话,说不定还能拖个一年半载的。
无论是对于接受不了事实的谢瑶光和已经开始准备身后事的凌傲柏来说,这都是一个喜讯。
凌傲柏想,如果能再活个一年半载,他就能给彤姐儿物色好夫婿,最好是能看到她成亲,这样的话,他才能放下心。
对于谢瑶光来说,拖过一年,还有一年,年年复年年,或许凌傲柏的伤病就能找到医治法子。
“不过大将军忧思深重,于养病不利,平日里的饮食、休息也要多加注意,万不可过度劳累,否则别说半载,恐怕三五个月都难以为继。”
御医的话甚至要比萧景泽的圣旨还要管用,谢瑶光也顾不上叮嘱华月郡主莫要欺负安哥儿,忙将平日里照顾凌傲柏的小厮叫来,同御医道:“往后你就住在靖国公府,全力负责靖国公的病,把要注意的地方都跟他说说,要是谁不听你的,敢阻挠你给靖国公治病,让他来找本宫。”
谢瑶光很少用“本宫”这个自称,萧景泽给予她的独宠便代表了无上的威权,用不着她声色厉荏地去维护,但如今她不仅用了,还不自觉地带出了当属于皇后的气势,御医吓了一跳,连连点头称是。
“靖国公的病情不允许外传,缺什么药材去朱雀大街上的祥和药铺取,我会让人打好招呼的。”谢瑶光皱着眉,仔细想还有没有什么没有顾虑到的,想了半晌,转头看萧景泽。
皇帝陛下会意,叮嘱道:“靖国公养病期间,一律谢绝外来访客,至于小……五小姐择婿之事,朕会嘱托给关内侯的,俗话说,长兄如父,也是该他出力的时候。”
凌傲柏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反倒是凌芷彤,大大方方地笑道:“劳烦皇上费心了,其实这事儿也没那么着急,我并不着急嫁人。”
“只是想了了大将军的心病而已,五小姐不必介怀。”萧景泽道。
晚饭是在靖国公府吃的,连凌元景夫妇和凌氏也来了,一大家子其乐融融,茂哥儿对安哥儿这个新来的小弟弟十分感兴趣,在他旁边爬来爬去,眼睛亮晶晶的,十分可乐。
华月郡主看到一大一小两个小家伙儿,软萌萌地,不知道有多欢喜,吃着饭也不忘朝那边看两眼,还叮嘱奶娘,“你看顾着些,别让茂哥儿压着大皇子,也别让他们从床上掉下来了。”
其实这床是专门请了木匠打造的,躺两个小孩子还绰绰有余,周边还有护栏围着,华月郡主这纯属瞎操心。
“娘……娘……”小家伙儿指着襁褓中圆嘟嘟的安哥儿,迷茫地想了半晌不知道要怎么称呼,只能喊娘亲。
韩氏搁下筷子,笑着起身站在窗边,俯身握住儿子的小手,温温柔柔地说:“这是安哥儿,你瑶光表姐的孩子。”又扭过头对安哥儿介绍,“大皇子,这是茂哥儿,你的小表叔。”
安哥儿什么也不懂,自然不可能给她回应,反倒是茂哥儿,咯咯咯地笑起来,学着他娘念:“念果果……”
“是安哥儿,安……安……”韩氏笑着教导。
茂哥儿念了好几遍,只记住了一个安字,便学着他娘叫“安安”。奶声奶气地,惹得众人又是一阵笑声。
“茂哥儿可真聪明,舅母只教了三次就学会了,长大后说不定会是个念书的好料子呢。”谢瑶光道,“不过,舅舅肯定想让他学武吧。”
“你想的倒是远,茂哥儿还这么小,谁能看出来个什么,还是等他知事儿了再说,不管从文从武,我没什么意见,只要他自己喜欢。”韩氏道。
谢瑶光也不吃饭了,跑到韩氏身边,讨教起了育儿经,韩氏也乐得传授,两人越说越起劲,韩氏将茂哥儿刚生下来的拉粑粑拉到了他爹身上的糗事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那边谢瑶光就立刻将萧景泽给卖了出去,说儿子也尿了他一身。
当今皇帝陛下和他手握军权的关内侯对视一眼,两人都无奈地笑。
好在今日在场的都是极其亲近的家人,也是知道分寸的,并不会将这些事儿传到外头去,皇帝陛下和关内侯的颜面也算是保全了。
一旁的华月郡主听得兴致勃勃,畅想了一下如果自己有孩子的话,凌元辰父子俩相处起来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当真是越想越心动,她低着头悄悄和凌元辰咬耳朵,“我们也生个儿子吧。”
饶是凌元辰能忍,听到这话也差一点将嘴里的酒水给喷了出来,咳嗽了好一通才将那股儿呛着的劲儿给缓过去。
华月郡主却已经想到了凌元景生了儿子,凌茗霜也是儿子,如今谢瑶光也生了儿子,她皱了皱眉,又低声道:“儿子太多了,我们还是要个女儿吧,养得漂漂亮亮的,等着他们抢破头上门来提亲,你觉得怎么样?”
凌元辰当时一句话也没说,晚上回到自己的院内,却是直言,他儿子女儿都要,随后芙蓉帐暖,一夜春宵,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若是说餐桌上其他人都是其乐融融,那么凌傲柏就过得不是那样顺心了。
军营里出来的人,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铮铮铁骨汉子,可如今伤病缠身的靖国公坐在诸位,刚把筷子伸向红烧肉,身边的小厮就提醒,“大将军,御医吩咐了,您不能吃这些油腻的荤腥。”凌傲柏放下筷子,刚刚端起酒盅,小厮继续尽职尽责地提醒,“大将军,酒也是不能喝的。”
凌傲柏叹了口气,小厮说:“大将军,御医还说您要平心静气,唉声叹气对修养不利。”
凌傲柏想发怒,但是想了想,忍了。
凌元景是不知道先前诊病那一出的,见那小厮管东管西,便道:“这样不能吃那也不能吃,是想让国公爷饿着吗?哪个御医给父亲看的病?”
他可还记得,上一次大夫说凌傲柏没多少日子时,要他注意饮食时,父亲可是用人生得意须尽欢来应对的,怎么……
凌元辰一愣,笑道,“倒是刚刚忘了同大哥说起这件事。”随即将御医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调侃道:“冬阳现在可是有皇命在身的人,连伯父都得听他的呢。”冬阳便是负责照顾凌傲柏的小厮。
刚刚还想着帮父亲出头的凌元景已经倒戈,点头道:“是得听他的。”
凌氏便说专门找个会做药膳的厨子来,华月回过神来便同她讲宫里有哪些御厨手艺好。
屋中言笑晏晏,早已冲淡了死亡会带来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