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氏失笑,安慰了她两句,解下落了雪的大毛斗篷,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喜儿上前将火盆挪到她脚边,道:“夫人先烤烤火吧。”然后接过她手里的衣物挂了起来。
盆中的炭火烧得极其旺盛,映着凌氏的脸庞暖意融融,谢瑶光裹着毯子坐在她身边,握了握她的手,笑道:“娘的手还跟以前一样,很暖和呢,一点儿也不冷。”
凌氏看了她一眼,也笑起来,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呢,一到冬天就离不开手炉,不然那手啊,简直要比从河里捞出来的石头还要冰。还记得你小时候,每到了冬天,晚上就要吵着同我睡在一起,让我给你暖手暖脚,就算是灌了汤婆子也不成。”
说到这里,凌氏抬头看了萧景泽一眼,又低声道:“好在如今有人替娘给你暖手暖脚了,我啊,再也不用遭那大晚上冰冰凉凉的罪了。”
“娘!”谢瑶光脸一红,便有些羞恼,即便凌氏说得是实话,可……可也不能这样直接说出来啊,还有宫女内侍们在场呢。
室内知晓皇后娘娘脾气的珠玉几人,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什么都没要听到的模样。
凌氏轻轻笑起来,搓了搓她的手,道:“如今你也是快做娘的人了,总是这样小女儿的性子可不行,往后你要照顾孩子,万一孩子哭了闹了,难道还能向现在这样儿使小性儿,那可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心疼啊,所以呢,要有个当娘的样子,给孩子做个榜样,知道吗?”
谢瑶光还没应声,倒是萧景泽忍不住赞同道:“岳母说得对,阿瑶,万事不能由着性子来,你这贪嘴的毛病得改改才是。”
“还说我贪嘴,是谁吃甜食吃得牙痛还不肯改的。”谢瑶光毫不客气地揭了皇帝陛下的短,“还说我贪嘴,我……我牙也没疼得差一点儿脸都肿了呀。”
萧景泽尴尬地咳了两声,避开凌氏打量的目光,试图转移话题,“岳母从宫外来,是不是还带了惯用的东西,是不是先让宫女们给拾掇好?”
“劳皇上费心了,东西都由我身边的婆子带着,喜儿同她相熟,已经去安排了。”凌氏颌首应道。
谢瑶光却没有跑偏,努力将话题拉回正轨,“娘,您帮我评评理,我如今还怀着孩子呢,他就嫌我吃得多,我要是不把自己喂饱点儿,那孩子一个劲儿的在肚子里折腾,难受的是谁啊,遭罪的是谁啊,他倒好,轻飘飘的一句少吃点,饿得抓耳挠腮的人又不是他!”
本来心里头并没有这么不满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到了凌氏的缘故,谢瑶光突然心里就觉得难受起来,她越说越委屈,忽然站起身,指着萧景泽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了身孕之后,胖了丑了不好看了,所以才叫我少吃点的。”
“我……”萧景泽先前听程医女说过,怀孕之人偶尔会钻牛角尖,乱发脾气,先前谢瑶光一直好好的,他还只当这些情况不会在她身上发生,如今总算是见识到了,却又不敢同她对着来,只得劝慰道:“我哪里是嫌你胖了,我是怕你吃得太多,对身体不好,你刚刚不是还说,若是胎儿过大,生产的时候不容易吗?”
其实说实话,他还挺喜欢谢瑶光肉乎乎的模样,不仅抱起来舒服,瞧着也赏心悦目。
谢瑶光语塞,半晌才不讲理的说了句,“反正你不对。”
“好,是我的错。”萧景泽无奈地笑了笑,“你别生气,气着了不好。”
凌氏看着皇帝陛下在女儿面前低声下气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对谢瑶光道:“皇上说得对,这饮食需定量,你若是饿,便将三餐改为五餐,莫要暴饮暴食,还有那些滋补之物,也要适量,莫要补过头了,平日里更要多出去走动,身子强健了,生产的时候才有力气。”
谢瑶光在萧景泽面前可以撒娇耍赖,但到底是嫁为人妇了,在亲娘面前那些脾气是施展不出的,哼哼了两声算是应了下来。
“皇上待你已是极好,要惜福。”凌氏是过来人,知道一个男人守着一个女人是一件多难得的事,乡下人家收成好还想着典个妾呢,更何况萧景泽这样坐拥天下之人,若是女儿不知珍惜,反而仗着皇帝的宠爱任意妄为,最终定然会被厌弃。
谢瑶光抬眼看萧景泽,他脸上依旧是温和的笑,似乎来自岳母的夸奖只是一件寻常的事儿,然而弯起来的眼角显然已经泄露了他得意的好心情。
过了两日便是腊八节,晨起之后萧景泽去上朝,而谢瑶光则同凌氏先用过早膳,然后一同到梅园里赏梅。
许是被沾染了雪水的清冽,淡淡梅香闻起来似乎有一种清神醒目的功效,谢瑶光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又长出了一口气,笑道:“好久没有起得这般早,闻着这梅香,觉得连脑袋也轻了许多呢。”
“你整日里在屋子里躺着,脑袋昏沉是自然的。”凌氏说,“若是不想出来走动,让人把窗户开一会儿,给屋子里通通气,这样也能舒爽些。”
“还不都是皇上,这些时日一直在下雪,我一出殿门他就怕我摔了,非得让人前前后后的跟着,我烦得慌,索性就不出去了。”谢瑶光故意忽略自己懒得动弹的事实,将黑锅一股脑儿全让萧景泽给背了。
凌氏虽然不知道内情,但看他们夫妻俩平日里相处的情形,也能猜出一二,道:“小七,朝中上下因为你有孕之事,劝谏皇上纳妃之声一直未曾停歇,皇上都严厉喝止了,说是这些人阻挠新法令的推行,勒令他们在家中反省,皇上待你真心,你必要以真心报之,这样才能长长久久。”
谢瑶光憋着嘴儿,想着自己忍着羞都给他用手弄了,还不算真心吗?不过这种床笫之间的私房话儿是不能跟凌氏说的,她只能敷衍了两句,说:“我知道,娘也不用时时刻刻把这话挂在嘴边,他是皇帝不假,可也是我夫君,若是真心待我,又哪里会计较这些小事,您就放心吧。”
凌氏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她这一生,都没有得到过倾心相待之人,又何曾来得这么多道理去教女儿呢。
在梅园里转了没多会儿,谢瑶光的肚子便咕咕咕地叫唤起来,她一手捂着肚子,似娇似嗔地对凌氏道:“您看,不是我贪嘴,是真的饿了。”
凌氏笑:“行啦,今儿腊八,听说御膳房一大早就开始忙活了,这会儿咱们回去,就能吃上热气腾腾的腊八饭,走吧。”
一出梅园,步辇就停在外头,谢瑶光诧异地看了一眼那人,问道:“我没让人传辇车过来啊?”
“禀皇后娘娘,是皇上吩咐奴才过来接您的。”
谢瑶光回头看凌氏,凌氏笑,“按规矩我是不能乘辇的,再说这儿离椒房殿也不远,我跟着你们走回去便是。”
“可是……”
谢瑶光还想说什么,却被凌氏打断,“上去吧,你不是饿了,早些回去早些用膳。”
凌氏微微笑着,谢瑶光的目光却落在了她的鬓角上,那里已经隐隐有了银色痕迹,在她没有留意的时候,母亲已经渐渐苍老,韶华不复,她鼻头一酸,背过身上了辇车,内心却久久不能平复。
上一辈子,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可这一世,她将母亲从安阳侯府的泥潭中拉了出来,便以为功德圆满,殊不知亏欠的还有很多,无论何时,母亲永远都是设身处地的为她着想,为她思虑,而她却一直将这当做理所当然,生养之恩,是她穷极一生也无法偿还的。
也许是孕妇心思细腻,也许是自己要做娘了心生感慨,无论是何种缘由,最终都成为了谢瑶光在饭桌上提出能不能让凌氏在宫中多住些日子的出口。
“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我娘在身边,我心里觉得妥帖,我……”她觉得汗颜,没有脸面说出自己竟然将凌氏一个人仍在偌大的宅院里,而且后知后觉到现在才意识到。
萧景泽笑着摇摇头,“我倒是忘了同你讲,这一次敬夫人进宫,虽然说是小住,却是打算让她等到你平安生产之后再出宫的。”
“啊……”谢瑶光讶异出声,随即又是欢喜,转头看凌氏,见她竟然毫不意外,不由恼道:“娘也知道,怎么都不跟我说,我还怕……怕您为了守什么规矩不肯陪着我呢。”
凌氏笑了笑,温言道:“我看我住的地方收拾的那样齐整,还以为皇上已经同你说过了,便没有提。”凌氏不是不欢喜的,她虽然已经习惯一个人了,但当娘的总是念着自己的女儿,如今突然听到谢瑶光的这一番话,让她感觉自己是被需要着的,她不由感慨,这个女儿总算没白养。
谢瑶光低下头,默默吃粥。
另一边萧景泽和凌氏说起今日市井中布设粥棚布施之事,“虽说是布施,但恐防有人闹事,让薛明扬去那边看着了,但朕细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个体察民情的绝佳之机,想出宫看一看,原本放心不下阿瑶,如今要请敬夫人多多照看了。”
“应该的。”凌氏笑着点头应了下来。
而此时,长安西街上布施的粥棚中,已经传出阵阵腊八粥的香气。